第九十六章 画中之人

短腿叮当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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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罗殿外有一颗粗壮的大树,它枝叶繁茂,枝干好像男人强壮的手臂,延伸至墙内。

    武烁站在树干之上,耳边是响亮的蝉鸣,他皱眉看着窗前那一点零星烛火,不知道那家伙为何还不睡觉。

    他轻身一翻,便进了殿内,行至寝殿的窗前,悄悄的打开了一道缝隙,见那个人正伏在书案上,他便放心将窗子打开,又翻了进去。

    一直匀称骨节分明的手捡起一个纸团,摊开来只见画着他的脸,只是用黑墨又在脸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叉。

    熟睡的她蹭了蹭脑袋,白皙的小脸上沾上了未干的墨点。

    武烁站在她身旁,用指腹轻轻的擦拭着那块污渍,她竟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

    言蹊睡眼惺忪的望着眼前清冷矜贵的人,月衣胜雪,她仿佛看见了当初站在树下的云时。

    她双手一伸,便抱住了他的腰,整个人都靠了在他身上,嘴里喃喃道“师父,你终于来接我了”

    武烁原本打算抱她的手一滞,竟在梦中还想着太傅,还声称自己与他毫无情意,这个女人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满口谎言。

    他真想此刻狠狠的掐醒她,但仿佛时间静止一般,他没有动,只是过了许久之后,轻轻的将她抱了起来。

    小心翼翼帮她盖被子时,他才恍间然意识到,自己好像从未这样待过一个人,像是万年枯木,偶然间绽出几朵不出其意的嫩芽,异常的感觉。

    他轻轻的捏了捏她脸,凑近她的脸喃喃轻声道“你倒是睁开眼睛看看我是谁”

    他想知道,画中之人,又是否在心上。

    她梦中烦躁的拂去他的手掌,转身睡的更加香甜。

    承颐无奈的听完言蹊大概述说二人争吵之事,一头雾水的问道“那你们这婚究竟退是不退?”

    言蹊懊恼的撑着胳膊颇为伤神“他已经好几日没出现在我面前了,我也不知道,退不退又不是我说了算”

    他灵光一现,轻拍桌面说道“怎么不是你说了算,他即觉得欠你恩情,只要你决意不要他的灵芝,那他便退不了!”

    “你是不知道这副废材身体有多累赘!吵个架都累得我够呛,再这样下去,我怕还没来得及嫁给他,便病死了”

    忽然间她仿佛也灵光一现,眼睛一亮说道“仙君们凡尘历劫,不是只要把凡人的一辈子过完就结束了吗,那如果初若若病死了,我是不是就破除梦境了”

    一只指头狠狠的敲了敲了她的脑门,她吃痛的捂着脑门,又嗔又怒的瞪着他。

    “凡尘历劫,那是没有记忆的,一个人活着自是不会轻易寻死觅活,且历劫的仙君命格都是天定,岂非寻常,这里可是梦境,若无法替梦境主解除执念,就算你死了也会进入循环,到时候还不知是什么角色”

    她丧气的趴在桌子上,无精打采的唉声叹道“那到底要怎样嘛,以前长不出尾巴我也没有如此这般苦恼过”

    “唯今之计,就是稳住,只要这婚不退,就还是有希望的”

    她支起身,似笑非笑的盯着承颐。

    他被她盯的发毛,警惕的往后退了退,问道“为何这样看着我?”

    她笑着朝他挪了一步,说道“其实还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她站起身,得意洋洋的仰着头,说道“他不是说不会成全我跟你吗,那我俩故意私定终生,他定会为了膈应刁难我不退婚”

    承颐仿佛被雷劈中了,疑虑的看着她,不自觉的惊叹道“你是在南海待久了,脑子里进水了吗?”

    她懵懂的挠了挠脑袋,纳闷的问道“何处此言,此法又有何不妥?”

    大不妥去了,当初赢取天妃之时便在三界面前许下了盟誓约,生生世世唯一人,即使与旁人假情假意,因许约之人是天帝,所以天雷即使穿过十八层地狱,万重梦境,都会精准的劈在他身上。

    “你是不是傻,他说不愿成全你我是为何?以他那个冷淡的性子,若是旁人定然瞧都不会瞧上一眼,更何况他之前心心念念要和你退婚”

    她歪着脑袋,没精打采的说“我不知道,可能因为,特别讨厌我吧”

    虽生的一张花容月貌的脸,却是个痴傻的,憨傻痴呆的他又开始后悔将她养在南海。

    他叹朽木不可雕的的戳了戳她的脑门“因为他,根本不想和你退婚!”

    “怎么可能,你自己也说了,他心心念念要退婚,我看就是他居心叵测,小人之心,偏要和我反着来,欺负我罢了”

    他万般无奈,扶额摇头道“这个小傻子,算了算了,你自己会悟吧”

    她更加疑惑了,迷茫费解的继而撑着脑袋双目空洞的感叹着“上岸后的世界,真的好复杂”

    承颐欲言又止的看着她,犹豫之下还是说出了口。

    “小言蹊,你且记住,梦境唯一能堪破的方法,便是助梦境主达成夙愿,你一人万事小心”

    她点了点头,不耐烦的说“知道了知道了”

    而后猛然会过神来,瞪着眼睛问道“我一人?你要去哪里?”

    “三界政务繁重,进入梦境只是我的一分意念,就快要消散了”

    她手忙脚乱的抱住他的胳膊,泪水瞬间蓄满了眼眶,带着哭腔道“颐哥哥,你走了就没人陪我了,万一,万一那个武烁又欺负我怎么办”

    承颐摸了摸她的头,轻声道“这梦境里的每一个人都是真实的,身边的一切也都是鲜活的,如今你出了南海,也该学着长大,你要去找”

    她委屈巴巴的望着他“找什么?”

    “找在这里与你息息相关的至亲好友,他们都是有血有肉的人,你要学着去和他们相处,就像你父王和阿姐那样”

    她垂丧着脸小声道“那好吧,颐哥哥走了,太傅大人怎么办?”

    “自会变回从前的那个他,只是我占了他的肉身而已,小言蹊,莫要惆怅,我在九重天备好珍馐美食等你回来”

    承颐清楚,她与云时,已历经几百年的纠葛牵绊,泥下之根早已交错再一起,就算没有初鄞的夙愿,她和他也是命定了要在一起的人。

    他的命定之人,也在九重天上等着他,想到他那温香软玉般的小媳妇,嘴角便止不住的笑意。

    曾经他也在偏执和疯狂里迷失,可他还是遇见了那份怜悯和幸运,将他从行尸走肉般的日子里拽了出来。

    他唯愿,他们也能如他那般,牵着一个人的手,走过漫长的黑夜。

    第二日便听说太傅病了,她抱膝坐在门前的大树下望着夜幕即将降临的天空,心里不断涌起酸涩之感。

    原来孤单就是,明明四下灯火通明,却又四下无人可话。

    星星出来了,亮的晃人眼睛。

    她眼里也掉落出了几颗星星,她想念父王和阿姐,颐哥哥,还有师父,只要自己能快些打破梦境,他们就都会很快回到自己身边。

    肩上忽然被披上一件粉色的披风,她抬起头一看,王后正温柔的看着她。

    她没有母亲,不知该如何自处,但生涩试探的喊了一句“母后”

    她伸手将她扶起,柔声道“若若,怎么心绪不佳,是不是又和烁儿闹别扭了”

    王后虽然周身简朴大气,浑身没有丝毫金银玉石点缀,但仍旧透着雍容典雅,娴静大气之风。

    “没有,他已经好几天没有来云罗殿了”

    她洞察了二人的心思,笑着对她说道“你可是因好几日未见他,才这般忧思?”

    “我只是近来觉得聊胜于无罢了”

    她温婉的笑着,说道“平日里我总担心你的病,便对你多加看管,食行都约束着,但这一次,没有那般拘着你,你倒是比从前有活力些,看来你父王说的对,过于担忧反而不利于你的恢复”

    听闻武烁从小在王后身边长大,而且只有在王后面前才会显得有些人情味,定然是他全心全意信任之人。

    她回握住王后的手,问道“母后,这两年我缠绵病榻,好像忘了许多事情,您给我讲讲我和他,小时候的事吧”

    王后笑了笑“风大,且先进屋,母后再说予你听”

    不过两盏清茶,她便已知晓,她处心积虑想要嫁的那个人,究竟是什么样的。

    他父母乃是边境宁城的将领,替王上和万千子民抵挡着另一头南宿族的侵袭。

    直到他七岁时,宁城城破,为了抵挡敌军,几乎全军覆没,而他也在那场惨烈的战火之中失去了双亲,至此孤苦无依。

    没有人知道他小小年纪历经了怎样的残忍,天真烂漫的孩童心性早已被嗜血的杀戮吞噬,至今他都没有说出自己藏在恭桶里,忍受了三日的恶臭,亲眼见到了什么。

    世人没有任何资格指责他的凉薄与淡漠,失去的太多,便对人间难以有热情。

    他十三岁便向王上启奏,要随军出征。

    王上王后心疼他满门忠烈,唯剩他一根独苗,自是不会同意,便有了后来他与初若若的约定。

    不止为何,言蹊心中一阵难言的钝痛,当她知道他那般处置下毒之人时,心中也曾畏惧恶寒,质疑过他是否过于狠厉阴毒,但这世道又何曾给过他侥幸。

    言蹊想起自己在海底肆意快乐的时光,皆因有亲人的庇护,而在引阙阁的欣然自得,也皆因有师父的宠溺。

    纵使他有父王母后的照拂,可终究是一人在这冰冷庞大的王宫,又是如何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