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短腿叮当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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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承颐呆坐在忘川边的树下,微微的佝偻的背令他看起来十分疲惫,不是从前那般意气风发挺拔肆意的模样。

    伽阖站在远处,双手抱臂冷漠的瞧着他难得不设防的脆弱,却没有丝毫的同情和怜悯,她无法将泛滥的同情蔓延到他身上。

    他却突然回过头,哀伤的眼睛如同即将被乌云遮住的月亮,那些曾经寒冷的锐利,早已消逝。

    小阎默默的拉了拉伽阖衣袖,低声说道“此刻不是与他算账的好时机,你且再忍忍”

    她紧紧的攥住了衣袖,武硕曾经的笑脸在她眼前一闪而过,却又仿佛看见了厨房里忙碌的暹娘。

    便松开了紧攥的手,面无表情的向他走去。

    晚风里夹杂着光,吹起她的裙摆都裹挟着几分温柔,所及之处,皆有暖意。

    “承颐,你想喝这水吗”

    他茫然的望着平静的水面沉默,执念了几百年的人,又怎会甘心忘记。

    她深吸一口气,又言道“若你不想喝这水,那便给暹娘喝了”

    他内心突然间百味杂陈,像有两只手朝着反方向拉扯他,他竟不知该如何抉择,甚至连为何会心生犹豫都迷茫了起来。

    过往的一切在他眼前浮现,可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要让她忘了那一切。

    内心的彷徨无措疯长般的蔓延开来,他蜷紧了手指,垂眸转过了脸。

    那些年他一直偏执好强,已然成了骨子里的固执,就算掩饰不住,也绝不暴露自己的脆弱。

    越是两难之时,她便越要逼他做出抉择,折磨人的手段,都说学他如法炮制。

    她朝他伸出手,他迟疑了,若是握住她的手,他便能看见魔尊志上她的消亡,那能将他从疯魔的深渊里拉出来的真相。

    伽阖却没有再给他考虑的机会,上前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若不极近接近残忍,又怎会有新生的机会。那些过往的记忆,一些重叠背后的事情,慢慢在他眼前展现。

    那时的魔族,还与人间一样,明媚又充满生机,他也还是那个鲜衣怒马风光肆意的少年。

    从跟随师父回了一次魔族,见到了那个令他心乱的人,他便隔三差五跑到魔族。堂堂天族太子,却日日跟在魔族郡主身边。

    二人终是被绵长的时光磨的情意浓,直到魔族内乱,初鄞被俘。

    老魔尊有四子,唯有代寰是自己所出,其余三人皆为收养。

    云时乃出生魔族,整日流落街头,在不小心撞上初鄞的战马,被他暴打一顿后,被心生怜悯的老魔尊收养。

    而祁画与初鄞,却是亲兄妹。

    原本应是代寰继承魔族,但承颐却没想到,是即将要与自己成婚的祁画。

    更是在她继位后,日益繁忙,无心去参与婚礼的安排。

    那段时日,他默默的退到了她身后,每天白天打点好婚礼的事宜,晚上等着满身疲惫的她回来,静静的拥着她入睡。

    虽然彼时魔族已陷入永夜,但她们都怀着对未来的憧憬,幸福的携手朝着美如画卷的烟火生活里走去。

    直那一日,天际因魔界的变故劈下几道诡异的闪电,他匆匆赶到,却只有她的一片残灵落入掌心。

    承颐看见了那天最后的画面,她从代寰手中夺过朝未央,决绝的插入了自己的身体。

    在魔族而生,为魔族而死,亦无悔。

    只是在即将消失的最后一刻,她依旧拼尽全力延缓自己的消亡,只为了见他最后一眼。

    承颐睁开眼睛,撕心裂肺的哭喊着“画儿!”

    垂丧的跌坐在地面,绝望的掩面啜泣,让他亲眼见到她的死,是一件比千刀万剐更残忍的事。

    暹娘紧紧闭着眼睛,连呼吸都不敢过重,可眼泪却不争气的掉落了出来。

    他绝望的呼喊从远处传来,她用千年时光,也无法带他走出困住他的执念。

    祁婳死去的那一刻,带走了他世界里算不的光,只剩下灰暗的绝望。

    而她,对之束手无策。

    承颐端着手里的杯子,内心无限挣扎的看着杯子里的水,过往的不甘已经折磨了他许多年,若能忘了,就能从那夜不能寐淬毒般的恨意里解脱。

    可又怎能忘,攥在掌心的绳子,磨破了皮,勒出了血,便无法松手。

    忽然手中的杯子被端走,在他错愕的眼神中一饮而尽。

    暹娘微笑着,眼里却噙着泪,宛如天上的星星落入了她的眼里。

    她平生第一次,敢伸出手去触碰他。

    隐忍在暗处,全心全意的爱,在她忘记之前,展现在了他的眼前。

    她轻轻的抚着他的脸,哽咽的说道“不想忘便好好的记住”

    从遇见他,到义无反顾跟着他,她从来都没有奢望他会忘却过往,她要的,只是他能活的轻松些,自在些。

    “只是你记住,她便不再是你的仇人,你们之间两清了”

    她笑的很美,绚烂如怒放的牡丹,倾尽所有的艳丽。

    “我们之间,也两清了”

    她在一阵天旋地转之中昏昏欲睡,朦胧的双眼依稀看见了那个逐渐在脑海里陌生的脸靠近她,而后被他紧紧抱住。

    暹娘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在一片荆棘丛生的荒野里,有一个清冷的背影踩着刺忍痛前行,他身上的衣裳都被划破,鲜血淋漓也不肯停止。她想要跑上前将他从荆棘里拽出来,却在触碰但他背影的那一刻,周遭的枯藤尽数化为火红的花瓣。

    而那个人的脸,被遮挡的模糊不见。

    过往的那些年,因为有了暹娘悉心的照拂,她才能从多次的毒发中熬了过来,虽说早就知晓她是承颐的人,但却从未真正伤害过她,反而在承颐处处刁难之处偏帮着她。

    或许就是她有一颗赤忱之心,所以承颐才敢把她放在自己身边。

    她望着那张绝美熟睡的脸,替她仔细的盖好了被子,想到多年来她挣扎在自己与承颐的恩怨里,心疼的摸了摸她的额角。

    “睡吧,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

    转过身,承颐勉力撑着桌面,眼眸深邃,柔情悲郁的望着她。

    为了打开自己亲手造下的九死一生,她以性命为祭,他为了保她性命,亦是将自己九成的灵力用来献阵,而后又拼命护住了她的灵脉,现下已然虚弱至极。

    伽阖瞧着他的模样,心中的火气猛然窜天,他明知暹娘的心意,却还蓄意利用,将她一颗真心蹂躏,实在是过分。

    她召出绫罗,将他捆住,一脚将他从二楼踹了下去。

    他沉闷的哼了一声,却不想搭理她,只是静静的躺在地上,身上所有的沉重都在顷刻之间化为乌有。

    一柄寒刃落至他颈前“祁婳的事,我替我娘给了你一个交代,那武硕的事,你是不是也应该给我一个交代”

    他躺在原地,突然间笑了。

    “哈哈哈,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如此蠢笨”

    她恼羞成怒的一拳打在他脸上“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他挣扎着从地面坐了起来,下一瞬,那绫罗便如同松散开来,回到了她的手里。

    伽阖震惊的看着手臂上缚着的绫罗,难道自己灵力微弱的连它也支配不了吗。

    “不必想了,它本来就是我赠与婳儿的东西,自不会伤我”

    他有些艰难的起身,狼狈的踉跄着走向一旁的椅子,遂即慢条斯理的坐了下来。

    “以你对天君的了解,他对一个儿子宠爱到什么地步,才会放纵他随意厮杀功勋卓越的将军后裔”

    伽阖的心瞬间沉了下来,紧盯着他问道“你什么意思?”

    “我可以告诉你一切,但我只有一个要求”

    “什么?”

    他轻声道“我要在这里等她醒来”

    她轻笑一声,冷声道“随你,反正她是不会再记得你”

    他微微笑了笑,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在她面前露出如此柔软的一面。

    “多年前,天门将军随天君四处征战,平定四海后,师父将兵符交给他保管,他死后兵符就传到了武硕手里,而天君一直以来都想要收回兵符,那盏聚魂灯哪有那么凑巧的就被武硕打碎了,而小阎殿同时也在,却免于责罚,而你我之间,还有婳儿的仇,我自然是顺势而下,将那笔账算在你们头上”

    她脸色煞白,她知道他的虚伪自私和冷漠,魔灵的事,他害得魔族永坠黑暗,却依旧想遮掩自己的过错,堂堂正正的端坐庙堂高台。

    清冷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沙哑,此刻她内心已是怒火滔天,颤抖着咬牙说道“所以,你们就干脆杀了他?”

    他瞧出了她的心思,继而说道“你最好不要妄动念想,当年忘川无人看守,妖孽肆意横行,他可是远坐于九重天之上动了动手指,便安定了下来,他派你下来也不过是幌子,不然你以为你那点低微的灵力能守住这里?你的记忆越来越混乱,只有住在这里,才能压住你在凡尘的记忆”

    “他为什么要压住我在凡尘的记忆?”

    承颐慢慢的站了起来,一字一句如雷贯耳。

    “因为他害怕你想起代寰的死和他有关,害怕你完成她打开魔族打开南海古战场的遗愿”

    她的心莫名一紧,仿佛有一只手将她拉的离真相极其近,只要伸出手,便能明了。

    “我在魔尊志里,并没有看见我娘是因何而消亡,是否因为她死在凡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