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短腿叮当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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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是不是冬日过于寒冷,冻死了所有微薄的期待,他们都没能熬过那个冬天。

    逛灯会那日,他与自己打了个赌。

    赌她会留在原地等自己回来,他转身之时已暗暗通知护卫跟着她。

    可他没想到,跟着她的,还有首辅的旧部。她的身份早被查的一清二楚,故而那两个姑娘撞上她也不是巧合意外。

    左边的姑娘小心翼翼的扶稳了手里的灯笼,对她笑道“失礼了”

    “无妨”

    右边的姑娘朝她说道“你可当心些,这是我爹爹从珞珈带回来的灯,可是孤品”

    朝瑜疑惑的看着那盏稀松平常的灯,问道“为何是孤品?”

    姑娘捂嘴笑道“早就在太子殿下攻城之时,珞珈子民因负隅顽抗被屠城了呀”

    瞬间周遭所有的人声鼎沸,热闹冗杂的声音都静止。

    他欣喜若狂的拿着海棠花灯跑向她,灯火阑珊里,那张脸宛若温柔的晨曦霞光般美好。

    她接过灯,眼里已然含了热泪,红着双眼问他“你爱不爱我?”

    “爱!”

    她主动靠近他的怀里“那我想去城墙上看烟花,那里的烟火最美”

    他激动的拉着她的手,连声应到“好,好,我带你去”

    绚烂的烟火绽放在天际,他仰起头开心的望着漫天星辉,五彩斑斓的色彩映照在他们脸上,而她也笑了。

    却在下一刻,她奋不顾身的朝前一跃,所有的灿烂戛然而止,侵袭而来的只有山洪般的悲痛,原来肝肠寸断,竟是这番滋味。

    朝瑜走了,他便彻底疯了。

    他要替她完成她的国仇家恨,也没有办法任由处心积虑加害她的人安稳度日。

    可是失去了她,他片刻也活不下去。

    于是当日夜里,首辅血溅窗门。

    他抱着她冰冷的尸首坐在小院的树下喃喃细语“你为何不肯再多等我几日,罢了,这人间你既不愿待了,那我陪你便是了,你母亲赐予婚书之时,我便发誓,与你至死不渝,如今,我也算没有食言”

    一把利刃毫不犹豫的插入了胸口,直到他慢慢的阖上眼睛,只是到最后,他都始终抱着她,只有晚风还撩动着二人乌黑的发丝。

    一如他们斩不断的羁绊眷恋,风将她们的头发缠绕在一起,只是谁都不会再睁开眼睛了。

    黄泉碧落,相思入骨,方成思萤。

    他却没有留给自己思念她的余地,不愿痛苦的转圜,匆忙的做完所有的事情,便迫不及待的随她而去了。

    伽阖想起曾经朝俞说他大约是幸福美满的寿终正寝,只是她不知道,曾经令她煎熬备受折磨的,在他身上也是一种抽筋拨骨之痛。

    他不能言,只有将罪魁祸首绳之以法,他才配在她眼前洗刷冤屈,表明自己纯白的真心。

    这辈子他过得如履薄冰,在大启每日殚精竭虑,在珞珈战战兢兢唯恐被识破身份。唯一快活的日子,便是快要成婚前的松快时光。

    还有就是他借着酒意,强行将她留在身边。或许这就是他唯一肆意妄为,没有考量过事情。

    伽阖愤愤的瞪着他,如鲠在喉,原来灯盏那般亮并不是没有缘由。

    “你知道她入轮回的心愿是什么吗?”

    他狼狈的抬起头仰视着这个神明,似乎也预感到了与自己有关“是什么?”

    “她与你,不吹同一片风,不淋同一场雨,天各一方,不再相见”

    他错愕的眼睛有些出神,遂即又笑了,只是眼里掩盖不住巨大的失落和悲痛。他费尽心思,万般强求都留不住的人,便注定了会像九天展翅的白羽,炙烈的奔赴自由,离他而去。

    “好,好!我即那般爱她,又怎会不应允”

    伽阖低垂着双眸,不知该如何面对人间那场被命运捉弄的现实。她握住了腰间的葫芦,心被绑上了巨石一般沉底。

    她与云时,纵使费尽周折,二人之间却也还有转圜,可他二人,却只能任由遗憾悔恨吞噬。

    这便是神吗?高高在上,能够手眼通天,轻而易举便能逆转凡夫俗子的命运。

    她抬起头看着他,问道“若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会想要做什么”

    他郑重开口道“我会带着所有的珍视和爱,永远守在她身边”

    远方的夜幕里透出阵阵碧光,伽阖知道,谁也无法离开这深渊。她将灯盏举起,慕容烨消失不见,倾刻之间思萤盏亮起光华。

    她对着灯盏说道“你们之间缘分匪浅,即有肺腑之言未能能言明,那便去寻她,带着你百年的爱意,带着你所有的记忆,只是这一切,还要看能不能出去了”

    身后满树的残灵,盈盈发亮,她低头看了一眼手里闪烁的灯火,这些明亮的生命,都在等待着轮回。

    冥冥之中有一种特殊的感应,像是那一半的元神在召唤她,不知不觉她便如痴魔一般,将手掌贴在树干上。

    她学着云时那般将额头抵在树干上,瞬间便感觉到了四面八方汹涌而来的画面,纷乱繁杂,令她头痛。

    老魔尊带领众将士在暴雨里奋力抵抗,雨水冲刷了他们身上的血迹,慢慢的将他们脚下的水坑染红。

    他们踩着自己的血,一步一步的往前冲,无人退让。

    那些浴血奋战的场景,慢慢的跟湮世渊底的画面重叠,一场大战,死伤无数。

    随之而来的还有剧烈的头痛,似乎有一把钝锥,在敲击着脑袋,剧烈又沉闷的疼痛。

    还有许多从未见的陌生面孔,熟悉却令她想不起来的人。

    忽然间身后一股力量拉了她一把,一双冰凉的手覆上她的双眼,瞬间发涨快要爆裂的眼眶逐渐轻松了起来。

    她睁开眼,这才想起自己是出来寻玉若的,迅速推开衡奕的手臂,耳边又是呼啸而过得风。

    湮世渊里的残灵蓄势待发,准备冲破那层薄弱的结界。

    她还未站稳,就被身后的人死死拽住,那只冰冷的手甚至有些微微发抖。

    伽阖诧异到一时间忘了挣脱,紧紧的盯着衡奕奇怪而又紧张的神情,下意识的抬起头望了一眼漆黑的半空中。

    黑压压的一片聚集在她眼前,用力的撞击着结界。

    衡奕在她未来得及做出反应前,迅速将她往后拽,试图带她离开。

    她这才用力的挣开他的手,慌乱又不知所措的望着眼前的一幕。

    湮世渊的封印结界,是云时亲手下的,可现在他正因为断生发作而沉睡。她最是清醒的知道,那毒药发作起来,睡多久全靠运气。

    眼看泛着金光的结界裂开了一个小口子,她立马设起法阵,用自己原本就微薄灵力去护住那道缝隙。

    所有的冲击一下子都朝她而来,她奋力的抵抗着来自怨灵的袭击,直到不堪重负,一口鲜血喷薄而出。

    莽龙含笑着看着结界外的伽阖,犹如一尊大佛,慈悲以视人间苦。

    狐后却颇为担忧的问道“初鄞哥哥,衡奕他会不会……?”

    他摇了摇头,好笑的望着他“会否,都改变不了什么,只可惜,他还不知道罢了”

    衡奕的眼睛一下被鲜血染红,赤目圆睁的上前拉着她的手,怒声道“你让开!”

    她却看都没有看他一眼,仍旧颤抖的负隅顽抗着。

    “整个南海古战场的怨灵都在这里,你若继续,定会被啃噬成渣,你快让开!”

    她依旧不为所动。

    他的心猛然的生疼了起来,从前她就是这样在他眼前第一次死去,顾不得族人羁绊,他也无法令悲剧再次重演。

    他伸出手,一道惊天霹雳生生打断了她苦苦的支撑,许是急火攻心,继而又是一口鲜血汹涌而出。

    空中突然亮起一阵刺眼的光亮,伽阖瞪大了眼睛,这是第一次,朝未央无召而出。

    闪着银光的剑锋在空中画出一道道金色的符篆,它们融入被撞开的缝隙,直到将结界修补的没有瑕疵。

    修补完结界的剑,轻盈的绕了两圈,又乖乖的转回了她的手中。

    光华敛入她的眼底,原来,早在她离去之前,就做好了所有的打算。

    莽龙赫然回头,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狐后紧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的说道“现下怕是闯不出去了”

    “闯出去?哈哈哈哈哈,禾儿,我从未想过闯”

    “那这是……”

    “不过是想看看,她是否真的是第三人”

    “湮世渊的结界,是云时和天帝联手设下,并以父亲手里的那把剑加固,若要打开,三者缺一不可”

    “可这有趣的世间,终会将所有命定的东西合为一体,当云时挖护心骨给那丫头的时候,我就知道,这深渊的黑暗,即将到了尽头”

    衡奕讶异的看着平息的一切,与他所想的不为相同。

    原本此刻,应是莽龙积蓄好了力量,一举冲破结界的时候,可眼前的一切,显然他所说的计划都是骗他的。

    伽阖踉跄着爬起身,并没有理会跌坐在地上的衡奕,径直朝着漆黑里走去。

    衡奕迅速爬起身,用袖子随手擦掉了嘴角的血迹,跌跌撞撞的跟在她身后,那样子看着十分狼狈。

    再次进入湮世渊,伽阖莫名的感觉有些不一样。

    从前虽然残灵戾气重,但它们不攻击你的时候,各自漂浮着,冷漠,沉静,不可一世。

    但现在,它们每一个都变得异常活跃,都带着一种兴奋到紧张的诡异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