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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家人自打卫长益出生起,便已经享着富贵了,到得子子孙孙更是不必说。
除了三房,谁都没想过这漫天的富贵竟然说散就散的时候。
这一辈子未曾吃过的苦楚,便都在这一年多的时日里吃了个够。
打从进大理寺牢狱那日开始,再往西北的路上,定居在西北的那些时日,没得一日叫他们好过的。
西北那地儿本就荒凉,还冷得厉害。
往日皆十指不沾阳春水,只谈诗论画的贵夫人小姐们,到得那儿一样拿不起乔来,洗衣做饭,下地种菜,一桩桩一件件的都要亲力亲为。
到得冬日里一双手都生了冻疮,又红又肿不说,还痒得厉害。
想着旧时那些富贵,哪一个不躲在被窝里头哭上几回。
一家之主的卫长益最是难以适应,往昔卫家没得滔天的富贵,可日子也过得不错,呼奴唤婢的,好不惬意。
是他将卫静姝送了出去,换来了卫家最巅峰时的风光,也带着卫家走进覆灭之路。
人站得越高,摔得便也越厉害,说得便是他这样的。
在大理寺的牢狱里他撑着了,从京都到西北,再从西北到云州,这些日子他也都撑着了,可偏生回了云州的卫家老宅,他这心便再难撑了。
卫家人进城这日,赵喻娇亲自去城外接的,三辆普普通通的马车一路摇着,好似要散架了一般。
不论男女老少都好,瞧见城门上头嵌的字,一个个皆五味杂陈。
旌德帝抄了国公府,却没能将手伸到云州来。
云州的产业还在,虽不比往昔的国公府,可好歹夫人小姐们也不必大冷的天儿还要亲自洗衣做饭。
卫长益幼时也在云州的府邸住了好些年,此时此刻更是百感交集,眼眶红红,甚个都说不出来。
人家是衣锦还乡,他这算甚个?
赵喻娇心里最念的是卫筠,一见马车到了,同各位长辈寒暄两句,便钻进马车里头看他。
卫筠不过几个月的时候便交给余氏养着,如今孩子都一岁多了,长高长大也长壮了,小手儿肉嘟嘟的,脸上却叫北风刮得黑黝黝的。
见了赵喻娇还认生,拽紧了余氏的手臂不放,几个月的时候,娘就离了身,到得如今自是记不得了。
小人儿会走会说话了,却是连亲爹都未见过,想想倒也是委屈的。
赵喻娇装了一荷包的糖逗他喊“娘”,他糖照拿了,却愣是不开口,逼得急得往余氏身后一躲。
这模样又好笑,又叫人心酸。
余氏知晓赵喻娇心头不舒服,拍着她的手安慰道:“没事,孩子还小,往后处处便熟络了。”
赵喻娇便也只能这般安慰自个,咧着嘴一笑,一把将卫筠抱过来,翻身上马带着他一路骑着马回的卫家。
西北的日子并不好过,虽未短缺过卫筠甚个,可他还是第一回骑在马背上,叫赵喻娇箍得紧紧的,却也耐不住那股兴奋劲头。
一路咯咯笑着,挥舞着手臂,仿似再好玩不过。
赵喻娇见他笑,自个也跟着笑。
卫静姝大着肚子没有往城外迎,却也在大门处候着,马车一停,一家子老老少少的下来,她一眼就见着卫仁同余氏了。
两人都是富贵过来的,往西北去后虽未矫情,可这些时日鬓边也添了白发。
卫静姝鼻子泛酸,人还未上前便先落了泪。
余氏同卫仁也是在西北动身前才晓得李君澈同卫静姝的事儿,此时见她大着肚子,身上依旧纤细,便也忍不住红了眼。
各处的屋子都是老早便收拾好了的,衣裳被褥都是新的,热水热菜也都准备好了。
从京都往西北去的时候,杨氏还满嘴的粪,可在西北苦了这些日子,好不容易回了云州,那股脾性却还没改。
那年卫静妍被送入宫中,卫仁大发脾气,带着妻儿回了云州,这一住便是十多年。
卫长益虽是未明着说分家,可云州这处的府邸早就划到卫仁名下了。
正院住了那么多年,如今从西北回来,自也还住在正院韶年苑。
这事儿也没谁觉得不对的,便是当初赵喻娇安排下去,也觉得是理所当然的事儿。
大房二房住的都是偏院,院子也不大,一个房头的都挤在一起不说,还显得极是寒酸。
杨氏往自个那儿瞧得一回,再往韶年苑来,心里便存了气。
卫仁梳洗去了,余氏便拉着卫静姝在炕上细细说着话,赵喻娇正抱着卫筠逗他喊“娘”。
母女二人话还未说完,杨氏便甩了帘子进来,侯在外头的小丫鬟拦都拦不住。
卫静姝把话一收,拿帕子抹了泪,面上便是淡淡的神情。
余氏还给她几分脸面,坐正了身子问得一句:“大嫂有事吗?”
自打佟老夫人同卫静嫦都去了以后,杨氏也大病了一回,人好了以后性情却变了不少,后头卫家遭了难她便更是暴戾。
余氏知晓她是一下受不住打击,平素只要不牵扯到几个孩子上头,她也懒得同她计较。
可杨氏这性子却越养越不得了,眼儿四下一扫,瞧见这韶华苑比自个那偏院不知好上多少,脸儿一肃便道:“你们三房还有没得尊卑的?”
屋里头几人都看向她,不知道她这又是哪根筋搭错了。
杨氏却又道:“长幼有序,爹年迈了身子不好,住得清静点无可厚非,可我们长房还在,如何能住到偏院去。”
余氏都叫她气笑了,往昔住在西北的时候,茅草屋里甚个都没得不也一样住了,如今这高门大宅里住着了,还挑拣起来了。
念着她这两年素来是这般性子,也懒得理会她,只转过头对卫静姝道:“忙了一早上了,回去歇着,一会夜里头的团圆饭还不知吃到甚个时候。”
卫静姝这一胎稳,可也的确有些疲乏,点一点头应得一回便起身。
白氏同卫静婂听了信便赶紧往韶华苑来,一人拉一只手,对着余氏又是赔礼又是道歉的,拖拽着杨氏出门。
这屋子人谁都没理会杨氏,本就叫她心火大盛,这会子儿媳女儿又来拆台,更是气大得很。
使了全身的力气,一把将卫静婂推开,抬脚便踹上紫檀木多宝阁上。
那多宝阁摆了几样物件,都是从余氏原来的嫁妆库里挑出来的,算不得价值连城,可也处处透着精致。
叫杨氏这么一踹,那几样物件便不受力,从架子上晃荡下来,“砰砰砰”的摔在青石板上。
卫筠年纪小胆也细,见着几人拉扯本就吓住了,这会子叫这声儿又吓得一回,立时搂着赵喻娇的颈脖便哭了起来。
屋里头乱成一团糟,白氏同卫静婂拉都拉不住,杨氏偏还嚷嚷着:“我没有的,你们也别想有,我不好过,大家都别想好过的……”
一时间屋里头又是哭声,又是怒骂声,还有劝架声。
卫静姝本就身子沉,眼见这么个闹剧不敢动,生怕哪个不长眼的磕着碰着了,还又坐了回去,款冬同忍冬两个跟门神似得站在前头守着,也怕出甚个差池。
赵喻娇抱着卫筠哄得几声,见他越哭越凶,心头也满是火气,让小丫鬟带下去,抱着手便冷声道:“大伯娘,这屋子你住得不舒坦,要不我去城西给你淘两间茅草屋得了。”
杨氏咆哮的声儿一顿,看着赵喻娇的目光便缀了毒。
赵喻娇没得好性情,原来长辈扯皮这样的事儿也轮不到她一个小辈来指嫡,可瞧着卫筠方才那被吓坏的模样,她就忍不住。
“别给你两分颜色就开起染坊来,国公府被你们败得干净不说,你们有什么脸面来挑三拣四的。”
“这云州的宅子同产业都是我爹的,你要是嫌弃大可搬出去,谁还求你了不成,别仗着年纪尽干些不入流的事儿,说出去都没脸。”
杨氏气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可也更是不服气,这宅子本就是卫家的,云州的产业也是卫家的,都姓卫,作何就是三房的了。
她这般想着,也这般说了,当真豁出去了脸面。
余氏叫她闹得头疼,原先也不乐意同她计较这些,可这会也气得脸色发白,斥道:“这宅子本就是爹留给我们的,你去问爹,若他说这宅子他要收回去,我们二话不说一刻不多留。”
杨氏立时哑了声儿,她要是敢闹到卫长益那儿去,便也不至于来闹余氏了。
可就这么算了,她脸上也挂不住,白氏同卫静婂拉着她劝了又劝,愣是没叫她听进去一句的。
“我不管,咱们本就没分家,就算这云州的宅子同产业都是三叔名下的,如今也要分一分,你们想三房想独吞,门都没有。”
眼珠子一转便又落到卫静姝身上:“这小丫头片子早就不是卫家人了,凭甚个还要独占一个院子,我们大房的却得挤在一处。”
当了那么多年的贵妇人,架子也端过了,如今撒起泼来也不含糊。
余氏也不是软柿子,叫杨氏这般闹了一通,脾气也上来了,叉着腰便道:“你给我滚,这宅子是我的,我乐意给谁住就给谁住,论不到你来指嫡。”
“你嫌屋子浅窄了是吧,外头街道上大把地儿住的,你上那儿去……”说着便推搡杨氏两把。
杨氏这一年来吃了不少苦头,手上也多了几分力气,没叫余氏推搡动,反而还扭打在一块了。
赵喻娇眼见情形不对,忙将人拉开,余氏头发都叫杨氏扯乱了。
卫静姝眉头直跳,忙指了款冬忍冬两个:“快,快拉开……”
话音才落,又觉腹中一痛,倒抽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