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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中局势乱糟糟的一片,可归元寺香火依旧好得很。
李君澈拉着卫静姝顶着大太阳避开人群,从小道上了后山,行至一开阔之地,这才停下来。
此处树荫遮阳,视野开拓,站起身来便能瞧见山下的人来人往。
一座小小的孤坟立在那儿,极冷清又寂寥。
那孤坟显然才堆起不久,坟包上的土同周边的颜色都不一样,四周无杂草,好似才叫人清理过一般。
石碑前摆着一碟往生糕,并两碟其他点心,三支惟妙惟肖的泥人插在一边,一只孤零零的拨浪鼓静悄悄的躺着。
不知何时点的香烛早已熄灭,泥土地上隐隐还能瞧见烧剩下的黄纸屑。
昨日李君澈一身的香烛气到得这会子便也知晓从何而来了。
卫静姝手心沁着汗,面色发白,喉头好似叫石头堵住一般,疼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李君澈蹲下身去,将篮子里头新置办的点心换上,又燃起香烛,摸着无字的石碑轻叹一声。
“此时多事之秋,这石碑我也不敢留字,等局势定了下来,我们再将他迁回云州去。”
又道:“你那样喜欢云州,想来他也定极是喜欢的。”
卫静姝蹲下身来,将黄纸在烛火上点燃,泪水早已湿了面,可咽哽着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孩子怀上身那一刻起,两人便是同体的,孩子的心跳叫她欢喜,每一次在肚子里头的滚动也叫她欢喜,她高兴他也跟着高兴,她难过他也跟着难过。
一连数月,日日盼着他出生,可到头来,她连孩子一眼都不曾见过,到得最后却只余这冰凉的石碑。
周遭一片寂静,只听得烛火烧起的“噼啪”声,黄纸没入火中,渐渐成了灰烬。
卫静姝心口闷疼,一双眼儿又红又肿,问李君澈:“他有名字吗?”
“有,叫承欢。”
愿你来世,承欢膝下。
“承欢……”卫静姝捂着嘴,终是忍不住痛哭出声。
倘若当时,她能早些醒悟,能再坚强点,也不至于叫他连这大千世界都不曾瞧上一眼便去了。
李君澈亦双眸发红,却甚个都不再说,只将卫静姝揽进怀里,任由她哭着。
出门之时本就不算早,在归元寺的后山待得会子,已是日落西沉。
卫静姝本就身子不好,哭得这一遭,早已体力不支,还是叫李君澈办扶办架着才下山的。
上了马车,她挨着车壁上,往那归元寺的后山瞧得一样,一时却也分辨不出究竟在哪一处,只复又蓄了泪低低道一句:“是我对不住他。”
李君澈没接话,将她揽入怀中,握着她发凉的小手,轻叹一声。
这世间的对对错错哪里就这般分辨得清楚明白的。
宝山居已经归置出来了,还同原来一样,四冬几个瞧见李君澈抱着卫静姝回来,还当生了甚个事儿,忙迎了上去。
“都下去罢。”李君澈面上无波无澜,吩咐得这么一句,便直直进了内室,将卫静姝放到榻上。
卫静姝双眼肿得核桃似得了,勾着李君澈的颈脖不放手,小心翼翼的问他:“你,还有事儿忙吗?”
她那模样瞧着既委屈又可怜的,叫李君澈完全招架不住,轻轻一笑,微微俯身在她唇上蜻蜓点水般落下一吻:“无事,我陪你躺会儿。”
说着便又将她的手臂从自个的颈脖上放下来,脱了两人的鞋袜,抱着她钻进被窝里头。
二月的天时,说冷也算不得极冷,可说热也未热到哪儿去。
两人盖着一张锦被,相依相偎着,纵然不说话,不做别个,也觉得甚是心安。
夜灯初上,屋里头依旧丁点动静没得,四冬几个缩在茶房里头嗑瓜子说着话儿,一个个的皆是满脸笑意。
天知道这两位主子闹别扭的时候,他们这些做奴才的,有多操心。
如今这两人和好如初了,自是恨不得摆上两桌庆祝一番。
直到夜深了,李君澈这才蹑手蹑脚的从屋里头出来,四冬几个除却一个值夜的忍冬,其他几个皆歇着去了。
她听得声儿忙从茶房出来,李君澈便道:“让厨下熬点粥,若是世子妃醒了劝她吃点儿。”
见忍冬连声应了,他这才大步流星的出了宝山居,往外书房去。
外书房里灯火通明,四书守在廊下,见李君澈来了,忙上前迎了,边走边道:“世子爷,谢大人来了好一会了,正在茶房里喝茶呢。”
李君澈应得一声,吩咐道:“让他来书房吧。”
正说话间,谢元安已经从茶房出来,抱着双臂打趣道:“世子爷同世子妃琴瑟和鸣了,倒是越发忙起来了。”
李君澈侧眸瞧他一眼,低低一笑,亦不否认,直言道:“说得好似你不忙似得。”
谢元安也是一笑,跟在李君澈身后便进了书房。
四书忙奉了茶进来,复又退了出去,将门柩关紧。
李君澈端起茶碗撇去上头的茶沫,吹得一回,抿了小口,也不寒暄,直接问道:“如何了?”
谢元安方才在茶房喝得一肚子的水,连茶碗都没瞧一眼,只眉宇间染上几分愁色,应道:“出了点状况,我明儿就得往蜀地去一趟,今儿特来同你交代一声。”
“出了什么事?”李君澈搁下茶碗,微微蹙眉。
蜀地那个大坑就是他们给赵德礼挖的,只要进展顺利,不出几个月,雍靖王便能打着为国为民的旗号举兵北上。
自然而然的,蜀地那一块便也极是紧要。
谢元安道:“书启被人暗算了。”
只一言,李君澈便明了其中意思,眉宇见的戾气也越发深。
卫家一出事,卫书启便赶去了蜀地筹划大事,蜀地揭竿起义之事便也叫他煽起来的,那几座城池也是他带着人打下来的。
按理说,如果赵德礼一早便知这是给他挖的坑,依着他的性子纵然再蠢也不会往坑里头跳。
可他既然跳了,便是没有发现问题。
卫书启突然被人暗算,那是他发现了问题,还是说那这局棋里头,还有别个躲在暗角里。
若是赵德礼发现了,倒还好说,怕就怕有人隔岸观火,再时不时添上一把,坐看鹬蚌相争,等着收利。
如今旌德帝病入膏肓,每日只能用药吊着,三王皆废成不了事,倘若真个有人在背后搞鬼的话,那此人当真藏得深。
李君澈拧眉,神色凝重,一时间想不出头尾来,书房内一时静谧无声,过得半响他才开口:“我知道了。”
谢元安也没多说别个,应得一声便道:“我此去助书启一把,你在京中便更加要小心。”
不管是不是背后有人,这京都都不是甚个安全的地儿,最怕敌在暗我在明,防不胜防。
李君澈自然明白这其中的一意思,点一点应下,复又道:“既然你此去蜀地,那顺便去王景硕那一趟。”
说着又磨了墨,龙飞凤舞的写得一封信伐交给谢元安:“放心,京都有我看着。”
谢元安接了信,慎重的揣进怀里,朝李君澈拱一拱手,便转身离去。
送走了谢元安,李君澈又在书房坐得会子,理了理思绪,却总觉得漏了哪儿,寻不到根源。
抬眸便透过窗柩瞧见高悬的明月,他轻叹一声,索性懒得再想,只起身往宝山居去。
这几个月来,卫静姝都未好生歇过觉,傍晚叫李君澈搂着睡着了,便再没醒过。
李君澈抹黑进了屋,借着月光瞧见卫静姝还是自个离开时的谁姿,忍不住轻轻一笑,复又褪了外衫钻进被窝里头。
一觉到天明,李君澈睁开朦胧的眸子念着要起身的时候,正巧对上卫静姝素面的小脸。
卫静姝早就醒了,不过闲得无事,便撑着脑袋看李君澈睡觉,见他醒来,弯了弯甚肿的眸子:“时辰还早,还能睡会子。”
昨儿往归元寺后山去得一趟,虽是难过得肝肠寸断,可她到底没有似那些日子一般,钻进去便出不来了。
余氏的话,她也记在心里,她同李君澈都还年轻,孩子也会有的,一味的伤心难过,并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
往后的日子谁都不晓得会如何,与其悲伤难过,倒不如省下这些力气,好好与命斗一斗。
李君澈本还担心卫静姝,此番见她神色如常,倒也放下心来,瞧着那肿起的眸子便轻轻一笑,索性也懒得起身,只翻了个身面对着卫静姝。
笑道:“眼睛肿得都只剩一条缝了,一会让款冬替你敷一下。”
卫静姝面上的笑意一顿,有些负气的转过身去,噘着嘴儿不甚欢喜:“怎的,这就嫌弃了。”
她也是个爱俏的,纵然成了亲也没消停,只不过这几个月被磨得不成样子,她也晓得自个如今没以往那般好看了,可就是听不得李君澈说不好。
李君澈还不晓得她那性子,只得顺着毛撸的,低低一笑,从后头抱着她,泛青的胡渣蹭在她颈脖上,终是逗得她咯咯笑起来,身子也扭来扭去。
“别闹,好痒啊……”
日头还未升起来,屋里头的温度却有些高了,李君澈有些意动的蹭着卫静姝,轻哼一声:“为夫甚是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