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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半夜,望月台起了一场大火,起势汹汹,又猛又急,起初烧的是主殿,不多时便整个宫殿都烧了起来。
望月台的那两位一个是旌德帝的女人,一个是旌德帝的女儿,虽是如今失了势,能叫陈皇后肆意糟蹋,可出了这样的事儿,她就是翻天的本事也压不下去。
宫人往她跟前一报,便气得她将那宫人一脚踹得老远,骂得一句:“贱玩意,尽给本宫寻不痛快。”
骂虽骂了,可还是得赶紧穿衣裳赶过去看着。
旌德帝的确是念着卫静妍的好了,睡前还同身边的宫人说:“记得明儿提醒朕去瞧瞧娴贵妃同德音。”
那宫人倒也恭恭敬敬的应了,心里却压根不当回事。
天还未亮,宫里便一片慌乱,宫人来来往往,只说是望月台走火了。
旌德帝病得久了也睡得不深,叫外头那些个吵闹声惊醒,忙叫宫人伺候他穿上衣裳鞋袜,要去望月台看看。
那贴身伺候他的宫人都抖得跟康筛似得了,望月台那两位任凭别个作贱倒也罢了,到底还有把柄在手,叫她们也不敢张扬。
可这回要是死了,旌德帝同他们算起帐来,便一个个都吃不了兜着走。
但旌德帝到底还是皇帝,他们这些无根之人纵然投到了慎王旗下,可还是不敢违抗。
等龙撵抬着旌德帝赶到望月台的时候,望月台的火势正是最旺之时,宫人们提着水桶,水盆,却都不敢往前一步,只能生生瞧着这场火自个灭了去。
陈皇后身上的衣衫湿了,面上也沾了不少黑灰,噗通一身跪到旌德帝跟前请罪:“都是臣妾不好,没能救下娴贵妃同德音公主。”
旌德帝抿唇不语,眼眶发红的看着那诺大的火势。
到得天色大亮,火势渐渐小了起来,然而整个望月台已经被烧成了废墟。
里头的宫人无一生还,两位大小主子也是被抬着出来的。
一张白布裹的是两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周身没得一处完好,除却身形别个便再辨别不出。
旌德帝想伸手掀了那白布再瞧上最后一眼,可到底还是没能忍下心头的恶心。
他哭红了眼:“朕说了,明儿就来瞧你们母女两,怎的连这几个时辰都等不了了。”
卫静妍是等不了了,这一日,她盼了多少年才盼来。
在后宫中得荣宠这么多年的娴贵妃一死,各世家大族的后宅也都炸开了锅,卫家往日那样的风光,如今落到这样的境地,如何不叫人唏嘘。
卫静姝知晓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是两日后了。
虽还是年节里,可世子府比往日还要冷清,除夕夜也不曾围在一处用过膳。
卫静姝病得这一遭,直到年前才堪堪好上些许,日日好吃好喝的供着,却依旧憔悴不已,往日里那股只活力劲儿也都折腾没了。
懒懒散散的挨在暖炕上,说起话来也有气无力,整个透着一股子死气沉沉的。
王映芝照样给卫静姝送了碟糕点,可这回却未藏纸团在里头。
她日日来陪卫静姝说几句无关痛痒的话,摘星揽月虽依旧时时盯着,却比刚开始放松了许多。
趁人不备之时,这才点了茶水,在案上写了个“妍”字,后头又加了个“殒”字。
卫静姝纵然读书不多,可也一眼便瞧出是甚个意思来,面色忽的发白,捂着心口喘不上气来,却还强压着胸腔上的腥甜,拽着王映芝的手,声若蚊蝇的问道:“怎么殒的?小公主呢?”
王映芝被她拽得生疼,也不敢出声,只四下瞧得一回,佯装看花样,先是说得一句挑花样来打掩护,这才又压低声儿简短道:“除夕那夜走了水,都没生还。”
说得这一句,她便坐直身子来,神色间有些忐忑不安。
卫静姝再没说话,但面色惨白,比前几日病着还要难看。
不多时,便又染上痛苦之色。
卫静妍上一世没有生下德音,性子越发强硬,同赵德礼结了不少恩怨,后头赵德礼得势她便更是落不着好,死得甚是凄惨。
没成想她这一世依旧死在望月台里,还带着德音一道。
只不同的是,上一世她是服毒,这一世却是葬身火海。
卫静姝想起上一世自个被许锦心拽着藏在望月台时的情景。
她还记得卫静妍穿着两辈子都没能穿得上的大红嫁衣,不卑不亢的站在赵德礼跟前,纵然晓得自个是将死之人,可也不曾有半分怯懦。
就连那盏毒酒入喉,她都是带着笑意,半分后悔都不曾有。
亦不知,这一世她带着德音一道葬身火海之时,是否还穿着那身嫁衣,亦时候半分后悔都不曾有。
眼泪在眸中打转,却如何都落不下来,卫静姝只觉周身都痛得她喘不过气来。
只当上一世所历之事这一世必然能避了去,没曾想不过是换个法子叫她再经历一回。
王映芝瞧见卫静姝素白的手指拽紧了衣裳,不由自主的抚住隆起的腹部,额间隐隐沁着冷汗,一时间神色有几丝犹疑,可到底甚个都没说。
卫静姝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撑着炕桌,看得一眼神色复杂的王映芝,勉强勾唇,半天才挤出一句:“都出去罢,我乏了。”
摘星揽月站得远,听得声儿便过来,却见她自个已经躺了下去,背着众人,便也不好说甚个,只同王映芝一道轻手轻脚的退下去。
王映芝退到门边,回头瞧得一眼躺在暖炕上的卫静姝,神色间尽是复杂,心中亦是狂跳不已。
可她到底还是决绝的转身离去,压下心头那股愧疚,当作甚个事儿都未发生一般。
屋内一时静悄悄的,卫静姝咬得唇都破了,也不敢唤人进来,只一下下抚着肚皮,轻喃道:“你乖一点,咱们已经走投无路了,万不能再折腾些别个事儿来。”
王映芝这些时日替她递了这许多消息,万不能再将她牵连进来,如若不然,她窝在这世子府里头,便再不能晓得外头的事儿了。
腹中传来一阵阵疼痛,卫静姝一直强忍着,望着这孩子能乖巧懂事。
可那股子疼痛也未减半分,反而越演越烈,她周身屈在一处,动都动弹不得,双眸一阵阵发黑,意识也渐渐模糊不清起来。
她好似听见摘星揽月唤自个,又好似不过是一场幻觉。
李君澈从外书房赶回来的时候,整个宝山居都乱成了一团。
这等大寒的天儿,文大夫满身大汗,取了银针在炭炉上烧过一回,抖着手往卫静姝的各处穴位扎去。
屋里头的血腥气还未散,卫静姝面无血色,整个人散着一股死气。
他不住的发颤,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卫静姝,生怕自个一眨眼她就不见了似得。
摘星揽月两个本就吓得面色青白,吩咐了丫鬟婆子烧上热水,一进屋瞧见李君澈那模样,更是大气不敢出,只祈愿卫静姝丁点事儿都莫要有才好。
谁能想到,卫静姝不过说乏了想要躺会子,这一躺便躺得叫不醒了。
若非冬日寒冷,屋内不甚透气,那股子血腥味出不去,这才发现暖榻上早已经叫鲜血染透了。
卫静姝肚子里头这孩子,是李君澈迄今为止唯一的子嗣,纵然卫家倒台,这夫妻两个决裂,可也从未亏待过。
这孩子自打上身便也少折腾卫静姝,可卫家出事后,他又乖巧懂事,再没闹过卫静姝。
哪曾晓得,突然就大出血了呢。
屋里头死一般的寂静,只听得碳盆里的炭火烧得噼啪作响的声儿。
文大夫手上落针越发快起来,内里的衣裳也尽数湿了个透。
李君澈有心想问,可这节骨眼上又怕耽搁了救治卫静姝,面上死一般的沉寂,心里却犹如火烧一般。
昏迷不醒的卫静姝不知是因痛还是因别个,忽而惊叫一声,更是将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李君澈噗通一声挨到榻前,红着眼伸手替她拨去额前的湿发,又轻又柔的安抚:“我在呢,不会有事的……”
话到后头,尽是咽哽,余下之言卡在喉间竟是半个字都吐不出来。
文大夫瞧得卫静姝的神色一眼,面色更是难看,侧眸吩咐摘星一眼:“快看看褥子。”
摘星心里咯噔一下,忙上前小心翼翼的掀了锦被,身后探进去,再出来是手掌上皆是红色的血迹,神色一慌,跟着就哭出声来:“文大夫,这可如何是好。”
前头便已经湿了一回褥子,此番扎了那许多针下去都没能止血,再这番下去,只怕人都没用了。
文大夫的脸色亦是苍白如纸,心中权衡一番,到底硬着头皮开头道:“世子爷,快请稳婆来罢,世子妃腹中这孩子,只怕没用了。”
“什么叫没用了?”李君澈一双眸子涨得通红,周身散着杀气,叫人不寒而栗。
如今他同卫静姝的牵扯,便也只得这个孩子了,天知道这孩子来的时候,他有多高兴,如今说没用就没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