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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春节到。
腊月二十三刚过。
李羽家跟在新疆过春节的汉族百姓一样,要准备糖果、瓜子、花生、馓子、麻花等年货。
按照惯例,邻居玛利亚、沙拉、鲜德华依然来她家帮忙。
鲜德华是邻居马明的媳妇,在阿勒玛勒村是有名的巧手。
她既能做一手的好饭,又能油炸各种油果子。
李羽家厨房里,热气腾腾。
鲜德华站在灶台前,锅里的油沸腾着。
她双手拿着近一米长的竹竿,竹竿上挂着一根细细的宛如面条状的食材。
只见两只手灵巧的晃动着,边晃动边将面食放在油锅里。
油锅里的面条颜色变黄并起泡,她用竹竿腾空挑起,再编造型,最后下锅。
娴熟的动作、麻利的手法,没几分钟,一个盘好的馓子完好地呈现在眼前。
鲜德华将炸好的馓子摆放在案板上的大瓷盘上。
接着,她又拿着竹竿走到沙拉跟前,用竹竿串过一个圆形的面条。
她又回到灶台前,炸下一个馓子。
沙拉和玛利亚坐在八仙桌旁,用手搓揉着面基子。
女主人李羽则显得可有可无了。
她打着下手,给三位好友倒着鲜德华从家里提过来的奶茶。
喝奶茶的小碗也是鲜德华家的。
在新疆,维吾尔、哈萨克和回族都是吃清真饭的(不吃猪肉),在饮食上非常注意细节,一般不用汉族群众的炊具和茶具。
四个不同族别的女人说笑着,聊着村里的八卦。
鲜德花告诉好友,巴哈古丽容不下托乎塔尔的儿子卡本,把过来索要生活费的卡本撵走了。
性格娴静的李羽基本上都是在听好友聊着八卦,偶尔会浅笑着回应好友的问话。
开朗的玛利亚和鲜德华嘴里吧啦吧啦说着各种趣闻,可一点不耽误手里的活儿。
忙乎大半天,两个大瓷盘摆满了宛如鸟巢状的馓子。
李羽小心翼翼捧着盘子放到橱柜里。
她又拿出鲜德华带来的那个和面的大盆,“华姐,剩下的馓子放在这个盆里,待会儿你们仨都带回去一些。”
沙拉搓揉完最后一根面基子,站起身来扭动着僵硬的腰身。
她透过窗户,嘟囔着,“又变天了。”
屋外,将近黄昏时分,天气竟隐晦起来。
不久,又飘飘飘洒洒地下起鹅毛大雪。
这时,从马路西头蹀蹀踽踽地走过来一个人。
是在西域市中学上班的骆川。
他脸上的雪花被体温烤得化成了雪水,眼角里闪烁着悲凉的怕人的亮光。
骆川浑然不觉脸上的道道雪水,到自家门口竟然再也收敛不住内心的悲伤。
一进院子就高声喊道:“妈,苗心姨昨晚冻死了。”
玛利亚、沙拉和骆峰等人分别打开正屋、偏屋房的门探出头来,诧异地望着这个突然变得发疯似的风雪夜归人。
“哐当”一声,端着一盘馓子的李羽,听清儿子的喊声,手中的盘子掉在地上。
她眼睛一黑,身子摇晃几下,被鲜德华一把扶住。
在正屋跟巴格达提谝闲传子的骆峰听清了长子的话,他第一时间冲出正屋,朝偏屋跑去。
鲜德华、沙拉和玛利亚面面相觑,互相探询着,“苗心姨是谁?”
骆峰搀扶着身子虚弱的妻子。
鲜德华、玛利亚和沙拉忙着捡起散落在地的馓子,又帮着收拾灶台。
骆川走进厨房,顾不得擦拭脸上的雪水,满脸的歉意对着三位长辈道:“谢谢,阿姨,苗心姨是妈妈的上海老乡,又是多年的好友,就跟亲姊妹一样。”
玛利亚分不清骆川脸上是雪水还是泪水,摆手道:“骆川,你家的馓子全炸完了,我们也该回家了,照顾好你妈妈。”
骆川指着八仙桌上那大半盆子馓子提醒道:“阿姨们,别忘了把馓子拿回去。”
他把三位长辈送出大院,一个劲儿欠身感谢着。
李羽被骆峰搀扶到正屋的里间,身子歪靠在叠好的被子上。
她从丈夫手中接过一碗热水,抿了两口,泪水簌簌落下,无声的泪水让骆峰这个粗糙的汉子看着更心疼。
李羽含着泪询问苗心去世的详情,
骆川抽噎着说了个大概。
原来下午上班,他在学校教务处打考勤时,听到住在汉人街的李副校长提了一嘴。
据李副校长说,苗心昨晚上冻死在东城客运站门前的水渠里。
今儿早上,客运站的警卫打扫积雪时才发现冻僵的尸体。
僵硬的手里抓着一个类似襁褓的物品。
基本上跟她的手融为一体,拽也拽不下来。
骆川还听说,苗心家人不得已,用剪刀把那陈旧的襁褓剪了下来。
翌日清晨,西域市汉人街马路南边一条深巷子的尽头,是铁匠祁老汉家的院落。
祁家大院面朝北面的小巷,是个用铁栅栏制作的大铁门,相当气派。
走进院子放眼望去,院落至少有十亩地。
院落周围是一排排高大的新疆杨。
据说,祁家在西域市世居几百年,是老新疆人。
院落是祖辈传下来的,祁家世世代代居住在这院落。
大院门口西边是一排高大的土坯屋,宽敞的廊檐颇有维吾尔族百姓房屋的建筑风格。
东边是排低矮的小屋,斑驳陈旧,至少有上百年。
一走进院子就听到潺潺的水声,一条小河从院子里自东向西流过。
小河边载着几棵歪脖子的樱桃树和沙枣树。
院落的南边是一片苹果树,乍起的树枝干枯无叶,毫无生机,给人一种死气沉沉的感觉。
苗心的灵堂摆放在正屋前的一个木头搭建的棚圈里。
用松木搭建的棚圈上方铺着一个白色的帐篷。
诺大的院落没一个人影,更别说哀乐了。
安静的凄凉又惨淡。
正屋里的主人听到外面传来的脚步声走了出来。
是两个个头都不高又瘦削的男子。
一个外貌清秀,笑眯眯的模样。
一个嘴角有颗醒目的黑痦子,满脸的戾气。
二十五六岁的清秀男子看见走在前头的李羽微微愣怔一下,连忙上前几步迎了上来,“李阿姨,您来了。”
年轻男子对李羽一副毕恭毕敬的神态,让跟在他身后的弟弟祁老三一脸的疑惑。
心狠手辣的二哥祁老二啥时候这么规规矩矩。
看来,眼前这个女子不简单。
李羽眯眼细细端详着祁老二,“是建武嘛?”
她又看看祁老二身后长痦子的年轻人,迟疑道:“这是老四建军吧。”
祁老三没想到初次见面的中年女子竟能认得自己,连连点头。
在他的记忆中,跟这个女子从未谋面。
李羽环视四周,“建国和建文呢?”
提起自己的大哥和妹妹,祁老二祁建武鼻子冷哼两声。
他一脸惨笑着,自嘲道:“姨,你还不知道,建国判刑了,十年。建文嫁出去后就没再回这个家,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嘛!”
李羽不好说什么,她迈着沉重的步子朝灵棚挪去。
一张木板床上躺着苗心的尸体,一床大白布盖着她的身体。
望着白布下凸起的人的身体很怪异的样子,一看就是蜷缩着的。
李羽缓缓转头,双眼看到了祁老二的眼底,“建武,能让我再看你妈一眼嘛?”
祁老二点点头,走到木板床前,伸手掀开了白布。
骆家老少不约而同朝苗心的遗体望去,只有胆小的李茗溪吓得闭上双眼。
众人目光所及之处,都不由打了个寒噤。
苗心发青的脸看不出原来的样子,瘦削的脸上那道道沟壑满是污垢。
李羽双手使劲捂着嘴,沉闷的呜咽声从手缝钻出来。
骆峰见过死人的脸,可苗心的这张脸算是他见过最瘆人的一个。
他是意外又愕然,这张脸生前他曾见过,在巴扎帮巴格达提找羊时遇见的那个疯婆子。
那天他没认错,那就是苗心。
回想着苗心生前的惨状,骆峰这个坚强的汉子眼圈红了。
骆川把手中的九道纸钱和九道香摆放在火盆旁,泪水滴答滴答落在纸钱上。
骆波心里莫名的慌乱,他被这个陌生女子蜷缩的身体和瘆人的脸吓着了。
李羽跪在苗心遗体前,嘴里无声的念叨着什么。
然后,她烧了道纸钱,点燃一把香,深深磕了三个头。
紧接着,骆峰烧纸、磕头。
轮到骆波时,他匆匆磕了三个头,敷衍了事。
骆川上前一步,半蹲在骆波旁边,一把按住起身的骆波,厉声训斥道:“死者为大,你给我按咱老骆家的讲究认认真真磕头。”
他话语很低,但口气很坚定。
骆波连忙摆正自己的身体,对着遗体认认真真磕了三个响头。
李羽泪眼朦胧望着骆波磕头的样子,牙齿死死咬着双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看着妈妈咬着嘴唇无声哭泣的模样,骆川哽咽了,眼里噙着泪花,连忙搀扶着摇摇欲坠的妈妈。
在离开前,骆峰对着苗心的遗体高声念叨着,“苗心,我老骆一家人来送你了,你一路走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