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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大地犹如一只展翅欲飞的雄鸡。
雄鸡那高扬的尾巴彰显着蓬勃的生机和活力。
在鸡尾西北处一个很不起眼的地方,是伊勒地区西域县。
这里水草丰美,土地肥沃,是哈萨克牧民几千年前“逐水草而居”的栖息地,是“古丝绸之路”的必经之地,也曾是沙俄垂涎凯觑的一块肥肉。
以种植沙枣闻名的沙枣树乡,是西域县一个四通八达的乡村。
人口仅有5000多人的沙枣树乡是拥有汉族、哈萨克族、维吾尔族、回族、俄罗斯族、蒙古族、东乡族、柯尔克孜族等21个不同民族聚居的小山村。
人口不甚多,可民族成分复杂,各民族生活习俗不一,但大家都融洽地相处着。
阿勒玛勒村东临西域市的卡吾乡(盛产西瓜的小村庄,卡吾,维吾尔语西瓜),南边与沙枣树乡政府驻扎地沙枣树村相邻,伊犁河支流从西边流淌,北边是广袤的田地。
20世纪八十年代末的阿勒玛勒村从里到外都透着浓浓的土气。
一条宽至五米的大马路,算是接通东西南北的交通要道,从阿勒玛勒村穿村而过。
马路两旁是一座座各具特色的民宅。
民宅的地基和女儿墙都是砖块垒成,上面的墙体是厚实的土坯墙或垒土墙。
民宅各具特色,有的民宅很方正中规。
有的房屋最两边的屋子向前延伸出两三米,中间的凹处上方用檩子搭了个凉棚,上面铺着凉席、泥草,这宽敞又简易的廊檐是个遮阴避雨的好去处。
这些看似笨拙厚实的土屋,冬暖夏凉,是各族村民的主屋。
没有廊檐的土屋大都是汉、回、蒙古族村民的住宅。
搭建廊檐的民居基本是维、哈族等群众的住处。
秋天的沙枣树乡是澄净的,湛蓝的天空透明而洁净。
秋天的空气里透着一丝凉爽。
几声清亮而灵动的鸟鸣声在马路两旁的树梢间响起,划破了晨曦的宁静。
黄土路两旁伫立着排排茁壮的新疆杨,枯黄的杨树叶子随着秋风飘落下来,落在树荫下的枯草中,混为一体。
东方的太阳慢吞吞地爬上来,像极了新疆牧民骑马驱赶牲畜的慢节奏生活。
在西域县通往沙枣树乡的马路边上,十六岁的少年骆滨蹲在一辆六成新的自行车旁,正在安装自行车链子。
男孩身后站着一位十五六岁的维吾尔族少女,她手搭凉棚眯眼望着东方红彤彤的太阳,嗔怒道:“骆滨,你关键时候掉链子,家里过乃孜(乃孜是新疆少数民族为去世的老人过一周年的忌日),都等着我呢。”
骆滨侧脸仰望着漂亮的女孩,不慌不忙地安慰着,“那孜古丽,别急,马上好,不会耽误事的。我大哥今天带嫂子回家,我都不急撒。”
那孜古丽低头看看男孩清瘦的的脸上俊美的五官,那种小鹿撞胸的感觉又来了。
维吾尔族女孩慌乱的眼神避开男孩灼热的目光,羞赧道:“别看我,赶紧修车呀!骆川大哥回来,那他对象一定漂亮吧。”
那孜古丽说完后,白皙的脸上泛起红晕。
汉族少年骆滨吞咽下口水,调皮地挑逗着,“谁叫你长得这么漂亮呢?!我看也看不够,我大哥的对象肯定没你漂亮。”
“讨厌!”那孜古丽羞涩地转过身,面朝杨树,背对着男孩,心里美滋滋的。
女孩子白皙娇嫩的皮肤溢出青春的胶原蛋白,小小的脸庞笔挺高翘的鼻梁格外迷人,灵动的双眼含着智慧的光芒,薄薄的唇瓣让人忍不住采撷。
那孜古丽穿着一件宽大的黑色衬衣,遮挡不住玲珑有致的身材。
在家喜欢捣鼓东西的骆滨,手脚很麻利,三下五除二安好链子。
他站起身,看着黑乎乎的双手,眼珠子滴溜溜一转,俏皮地伸出右手朝背对自己的那孜古丽右脸颊快速抹去。
顿时,那孜古丽白皙的右颊上出现一道黑灰色。
那孜古丽条件反射伸出手擦去,看着手背上的黑灰,女孩子瞬间火了。
“哦吼哦,骆滨,你是个大坏蛋!就喜欢欺负我!我告骆川哥,让他收拾你。”女孩子娇滴滴的佯嗔着。
做了恶作剧的骆滨开怀大笑,真心戏谑着,“就欺负你,欺负你一辈子,别的女孩想让我欺负,我都懒得搭理她们。”
那孜古丽知道骄傲清高的骆滨没说假话。
学校不少汉族女孩喜欢高二理科班班长骆滨,没事找事就过来搭讪,都被骆滨黑着脸、不理睬的样子吓得打了退堂鼓。
她没接话茬,双手拽着自己的黄书包带子,绕过骆滨,朝自行车走去。
骆滨屁颠颠扶着车把,用脚蹬掉支架,对着那孜古丽嬉皮笑脸道:“那孜古丽,你坐上去,一定要搂着我的腰。”
“不,就不!”那孜古丽回嘴。
骆滨摆出一副赖不兮兮的模样,“行,你不搂我的腰也没事,怕你掉下来,我只好慢腾腾地骑了。”
那孜古丽看着坐在车座上,双脚支地的骆滨,秀眉蹙着,犹豫不决。
骆滨抬头看看日头,催促着,“哎哎,你不是还要帮玛利亚阿姨打下手嘛?快别磨蹭了撒。”
那孜古丽上了后座,左手扶着书包,右手慢慢地搂住骆滨的腰。
骆滨低头看着女孩白皙的手背,心花怒放,扬声道:“坐好咯,搂紧喽,驾!”
那孜古丽被骆滨驱赶牲畜的喊声逗笑了。
这个调皮的家伙竟然把自己当成马来使唤。
自行车被调皮的男孩骑得飞快,车技很高的骆滨故意把自行车骑成了S形。
那孜古丽气的跳脚,她生怕自己摔下来,右手紧紧环住骆滨的细腰。
女孩子气呼呼地责备着,“骆滨,你就是个骗子,我家过乃孜,我要帮忙的。”
骆滨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着,“那孜古丽,从平衡学角度,这样骑自行车比较稳当。”
那孜古丽右手轻轻捶打着骆滨的后背,“快点,你再这样骑自行车,我以后再也不跟你一块回家了。”
清晨的马路上,少男少女斗嘴的声音被前方扬起的灰尘和嘈杂的声音打断了。
前方传来哈萨克牧民的马鞭声和吆喝牲畜声。
这是沙枣树乡牧民从夏牧场转场到秋牧场。
那孜古丽松开揽着骆滨的右手,扶着屁股下的车座,规规矩矩地坐着。
骆滨眯眼望着前方扬起的烟尘,也不敢嬉闹了。
他双手紧紧扶着车把,小心翼翼地骑着。
“哞------”
“哞-------”
一声声长短不一、高低不同的牛叫声渐渐逼近。
骆滨望着几十头体格健硕的牛群,不得不停下来,双脚支着地面,小心的躲避着。
他扭头对着那孜古丽说,“那孜古丽,快到里面来,别让牛碰了。”
那孜古丽这次很乖巧,连忙跳下来,躲在骆滨身旁。
骑着黑色马匹的哈萨克牧民塔肯骑在马匹上,上身随着马的节奏左右摇晃着,犹如一个醉鬼。
塔肯呲着一口白牙,用特有的哈萨克腔调跟路边的骆滨用汉话喊道:“哦-----小骆驼,带着你的维吾尔族羊缸子(婆娘)回家了?”
那孜古丽被乡亲调侃的话语弄了个大红脸,她恨不得钻到地缝里。
骆滨厚着脸皮用哈萨克语回道:“塔肯大叔,萨列灭特斯子别(您好)!阿特木骆滨(我叫骆滨),小骆驼不麦到(叫我小骆驼,不行)。”
塔肯是个性格开朗的中年汉子,他用马鞭戳戳自己头顶的棉帽子,“傻骆驼的巴拉(哈萨克语,男孩),小骆驼。哈哈------驾啊-----”
傻骆驼,是骆滨父亲骆峰的绰号,一个地地道道的老农民,是老新疆人,骆家祖辈在19世纪70年代“赶大营”来新疆定居。
骆峰为人实在耿直,在沙枣树乡颇有影响力。
乡里的各族人民都知道沙枣树乡有个傻骆驼,而他的名字骆峰几乎被人淡忘了。
阿勒玛勒村的村民也都知道,骆峰跟艾力两家是近百年的邻居,骆峰家的三子和艾力家小女儿自小就亲如兄妹。
村民对这对少男少女今后的关系都心照不宣,好事的女人们满心地期待着,也替这对可人儿担忧着。
一头调皮的牛犊用头顶着骆滨的自行车,骆滨高声呵斥着,“哦哦哦,吁----诶----吁吁----
牛犊很有灵性,听出自己不讨喜,对着骆滨哞了两声,慢吞吞地扭头离去,高扬的牛尾不甘心地扫了一下。
牛尾巴挨着骆滨的下巴甩了过去。
骆滨一个响亮的喷嚏声,吓得牛犊撒腿就跑。
牛群过去,路上扬着呛人的灰尘,空气中弥漫着牛的粪便味。
骆滨看着步履匆匆的牛群,对着举着马鞭抽打一头止步不前公牛的塔肯喊道:“霍西(再见!)”
忙着驱赶牛群的塔肯压根没听到骆滨的告别。
只见他双腿夹紧马腹,左手扯着马缰,去追赶一头跑到路边玉米地准备啃噬玉米的母牛。
牧民在转场的路途都很小心,生怕牲畜啃噬路旁的庄稼。
那孜古丽嘟着嘴不坐自行车,对着眉开眼笑的骆滨抱怨着,“都赖你,讨厌,人家都喊我是你的羊缸子(婆娘),难听死了!”
骆滨早已习以为常,大喇喇地回道:“哦吼哦,从小,你那孜古丽就是我骆滨的羊缸子,你忘了呀?!咱们玩摆家家,你自己要当我羊缸子的撒。”
“哼!”那孜古丽对骆滨翻个白眼,猛地跳上了后座。
骆滨毫无防备,自行车失去平衡,左右摇晃两下,吓得骆滨惊呼道:“哦吼,吓死我了,你就不怕摔倒呀!”
那孜古丽打心眼喜欢骆滨在乎她而表现出紧张兮兮的神色,捂着嘴偷笑了起来。
破旧的自行车载着一对春心萌动的少男少女,朝阿勒玛勒村飞奔而去……
今天是沙枣树乡副乡长艾力·海米提的父亲老海米提去世一周年的忌日。
按照维吾尔族习俗,艾力·海米提要为过世的老父亲过乃孜。
老海米提家族亲人以及生前好友都来沙枣树乡的艾力家参加乃孜。
为表达自己的心意,艾力要宰杀一只大公羊,让妻女做一大锅帕劳(抓饭)款待亲朋好友。
艾力家主屋坐落在一块占地近三亩地的院落,坐南朝北。
他家前后院子很是热闹。
后院的一棵苹果树下,一只刚屠宰的羊只两只后腿用麻绳绑着,悬挂在树杈上。
艾力手中拿着一把锋利的匕首,熟练地在羊羔的前胸处划开一个十字形。
一茬多长的匕首,刀尖很是锋利。
艾力沿着划开的口子麻溜地用刀尖划开长口子。
他脚旁摆放着两个印制着囍字的白瓷盆,准备放切割好的羊肉。
他家屋前的廊檐下铺着的砖块,被女主人用毛巾擦拭地一尘不染,还泛着湿润的颜色。
早已嫁出去的长女胡西旦·艾力和次女伊力米努尔·艾力为给爷爷海米提过乃孜,提前两天就回娘家帮忙。
女主人玛利亚站在廊檐下,用维语招呼着端着水桶喷洒地面的次女,“哎-!伊力米努尔,去雨衣(羽姨,阿勒玛勒村晚辈称呼骆峰妻子李羽的简称)家拿帕米多儿(西红柿)、合孜勒(辣椒),做皮辣红。这个那孜古丽,上星期天说的,她跟骆滨去摘帕米多儿、合孜勒,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回来,塔马夏(玩)去了吗?!”
身材丰腴的玛利亚身穿一身黑底白花、纹路粗犷奔放的艾德莱斯长裙,显得富贵逼人。
玛利亚是沙枣树乡政府的收发员,跟艾力养育三女二子,生活安逸幸福。
她是一位纯正的俄罗斯族女性,嫁给艾力后,浑身散发着维吾尔族女性的气息。
除了本民族的母语外,她还会说流利的维吾尔语、汉语和哈萨克语。
玛利亚仰头眯眼看看东方的日头。
这个点儿,对面邻居骆峰的儿子骆滨和女儿那孜古丽该回家了。
16岁的那孜古丽跟同岁的骆滨自小一起长大,俩人从小学就在一个班。
那孜古丽上的汉校,语言基础差,“三好学生”骆滨一直辅导那孜古丽。
如果没有骆滨的帮忙,那孜古丽早留级了。
这两个孩子从小要好,一起在西域县中学读高二。
明年俩人参加高考,玛利亚一直担心女儿的成绩跟不上。
自从上高一后,成绩优异的骆滨每天都会挤出时间辅导那孜古丽。
玛利亚很庆幸,自己遇到了好邻居骆峰一家。
否则,那孜古丽别说考大学了,当年可能连高中都考不上。
身材高挑的伊力米努尔放下手中的活儿,疑惑地询问着,“昨天,尤努斯接那孜古丽了嘛?!”
玛利亚叹口气,“那孜古丽这次化学没考好,才考了32分,骆滨在晚自习给她补课,她今天早上跟骆滨一块回来。”
伊力米努尔闻言,一脸的担忧,“明年高考,那孜古丽万一,她可是要强的女孩子。”
“就说嘛,幸亏骆滨成绩好,一直帮她补课,明年她参加民考汉,要加50分,听你雨衣(羽姨)说,那孜古丽应该没问题的。”玛利亚宽慰着操心的次女。
伊力米努尔接过妈妈手中的布袋子,打开一看,是一包红花,散发着刺鼻的味道,“这个红花都给雨衣(羽姨)嘛?”
玛利亚点点头,“这么多年来,家里吃的帕米多儿、合孜勒都是她家种的,这些红花,我们的心意嘛!你大姐从额敏带来的挺多的。”
伊力米努尔提着布包,穿过马路,朝对门的骆峰家走去。
骆峰家的房屋跟艾力家明显不同,就是一排用黄土垒出来的土屋。
垒土夯实的院墙不高,也就一米六高。
站在院外就能看到院子里的情况。
院墙也已被风雨侵蚀的留下岁月的痕迹,坑坑洼洼的,一点不平整。
可是,小院里打扫的很是干净。
伊力米努尔双目探过低矮的院墙,见院子里很安静,没有人。
她推开低矮的木制院门,映入眼帘的就是一条一米多宽的通道。
两旁种植着各类的蔬菜,呈现着丰收的景象。
“雨衣(羽姨)!阿达木巴嘛?(有人吗?)”伊力米努尔汉话、维吾尔族话夹杂着对着屋门高声喊到。
正南方向的土坯屋正中的屋门从里面打开,走出来一位中等身材的中年女子,大概四十岁的样子,齐耳的短发,一身藏蓝色的帆布制服。
身上的制服洗的褪色,普通的着装丝毫掩盖不了她身上的书卷气,更遮挡不住她绝美的五官。
柳叶眉、凤眼、高挺的鼻梁、薄唇,美中不足的是她脸上的皮肤很黑,眼角纹也看得很分明。
李羽看见伊力米努尔,露出淡淡的笑容,伸出双手并用维吾尔语打着招呼,“亚克西,色孜(你好)。”
伊力米努尔也用同样的话语问候着,也伸出双手。
一老一少拥抱着,互相贴了下脸,来了个标准的贴面礼。
李羽用汉话说道:“伊力米努尔,越来越漂亮了。”
伊力米努尔嘴巴跟抹蜜般甜,“哪里呀,雨衣(羽姨),我到了你这个年纪有你一半漂亮,都知足了撒。”
艾力家的子女都上的汉校,参加民考汉上的中专,都会说一口流利的汉话。
李羽接过伊力米努尔递过来的布袋子,感谢道:“热合买提(谢谢了)”。
伊力米努尔摆手道:“雨衣(羽姨),来斯买都(别客气撒)。”
李羽知道伊力米努尔的来意,从窗台取下竹筐,“走,摘菜去。”
俩人走到屋前的菜地。
近两米长的木棒搭的架子上的西红柿长势喜人。
伊力米努尔采摘着西红柿,碰到西红柿叶片,空气中顿时弥漫着浓郁的西红柿味。
李羽来到旁边弯腰采摘着红绿相间的辣椒。
一对犹如母女的邻居聊着天。
“伊力米努尔,这次你住几天?”
“雨衣(羽姨),我请了一星期假,能多待几天。骆川大学毕业,你家日子好过些了吧。”
“是好多了,骆川今天带对象回来。”提起大儿子,李羽眉开眼笑,笑容给她沉静的性子增添几分灵动。
伊力米努尔用手擦拭掉西红柿的灰,“哦吼,骆川都谈对象了。骆江也不小了吧。”
她说完就往嘴里塞西红柿,一口下去,浓郁的西红柿香味满嘴留香,“雨衣(羽姨),我就喜欢吃你家的西红柿,在塔城吃不上这种味道。”
李羽笑得眼角纹更深了,“那你多摘点,骆江明年大学毕业,不知道分配到哪里工作。”
伊力米努尔羡慕道:“骆滨明年考大学没问题,听说他一直都是第一名,那孜古丽多亏他了。”
李羽笑了,“应该的,他俩一块长大,跟亲兄妹一样,那孜古丽还是我的干女儿呢。”
俩人开心地聊着家常,小院很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