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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洗过澡躺在床上,薄被柔软如棉花,阳樰缩在这片棉花里,半梦半醒间,脑中浮现出的是卫捷笑吟吟的脸。
——少年时的卫捷。
阳樰第一次见到卫捷,是在初一那年。
彼时阳樰还是颗小豆芽菜,穿着初中又宽又肥土了吧唧的校服,迎着大好夕阳,步履轻快地往校门口走。
及肩的马尾在脑后活泼地甩动。
“阳樰,去不去看热闹?”身后追上来一个短头发的女生,颇有几分假小子的味道。
阳樰眼睛在校门口来回扫视,有些心不在焉地答:“什么热闹啊?”
“听说五中有人打架,阵仗挺大的。”
青春期的一些少年少女总带着张扬的叛逆,对闹事打架充满好奇,好像到了这个年龄段,不经历一下就不叫青春似的。
阳樰自认心性还算成熟,对他们这种“中二”不屑一顾。
她摆摆手:“不去。”
正值放学高峰,校门口人潮拥挤,小羊羔们一窝蜂涌出去,像一条缓缓流动的蓝白小溪。
阳樰个子矮,边跟随着溪流边伸长脖子往外张望。忽然,她眼睛一亮,小身板鱼儿似的钻出了人群。
“哥哥!”
阳萩正在同身边的人说话,听见呼唤,循声看过去。
阳樰小跑到他身前,眼睛亮亮的。
阳萩在顺湖中学读高二,离阳樰就读的三中不远,回家路上就能经过。若是平时,来接阳樰是阳父阳华东的任务,阳萩要住校,又有晚自习,只有周五是照常放学的。
于是每周五,接阳樰的工作就落在了阳萩身上。
十六岁的阳萩身高已经快一米八了,站在阳樰面前像座山一样,他伸手揉了揉妹妹的脑袋,有些忧伤地叹道:“你说你什么时候才长个啊。”
“……”
阳樰笑容一垮,脱下书包就往亲哥身上甩。
阳萩笑着顺手接过她的包,“走吧。”这话却不是对着她说的,而是对着自己身边的一个男生。
阳樰这才注意到他旁边还立了个人。
她望过去,猝不及防地沉进了一双深邃如海的眸子里。
眸微眯,眼尾上挑,眼下有颗泪痣。
阳樰不知道这种眼型叫什么,但很勾人,像只摄人心魂的狐狸精的眼睛。
桃花眼吗?
再一看容貌,用俊美来形容都好像还差点儿。
——妖冶得祸国殃民。
却又不显得女气。确实是一张招桃花的脸。
她心脏跳了跳,歪头看着阳萩:“哥,他是谁?”
阳萩哦了一声:“我差点忘了,你叫他卫捷哥哥就行。”他又转向身边的少年,“跟你说过的,我妹,阳樰。”
卫捷缓慢地将视线重新转向阳樰。
少年桃花眼里装着笑,语气温和而客气,带着丝丝慵懒:“小樰妹妹好。”
嗓音富含磁性。
阳樰忽然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小步,细软的手抓住了阳萩的衣角。
她的小动作很明显,卫捷挑了挑眉,饶有兴味地对阳萩说:“你妹妹好像有点儿怕我啊。”
阳萩也摸不着头脑,低头看了眼不作声的妹妹,沉吟:“她可能,害羞吧。”
阳樰:“……”
“谁让你长这么妖。”阳萩啧了一声,拍拍阳樰的脑袋:“你哥我的好兄弟,小丫头害羞什么,叫人。”
卫捷有趣地瞧着快躲进好兄弟身后的小豆芽菜。
阳樰抿抿唇,声音细小,咬字有些囫囵:“卫捷哥哥。”
“嗯,”卫捷含笑应道,“你好。”
她抬头看过去,少年笑容清浅,眯起的双眼如弯月,夕阳欲沉,金色的夕晖打下来,将眼底那颗泪痣渡染得像一颗星星。
星辰伴月,璨若银河。
阳樰攥着哥哥衣角的手不禁紧了紧。
害羞?并不是的。
她只是觉得,这个妖冶得过分的哥哥太危险了。
笑得像只会吃人的狐狸。
**
没有稿子待修,没有搬家扰民,第二天阳樰睡到日晒三杆才醒。睡了个饱觉,她醒来的时候只觉得通体舒畅,灵台清明,连带着心情也好极了。
阳樰使出全身力气使劲伸了个懒腰,在床上享受了会儿睡眠充足后的愉悦,翻身下床。
古有诗言暮春时节雨纷纷,昨天还明朗的日头今天就不行了,隐在层层叠叠的云后面。打开窗,涌入屋子的空气中也多了一丝潮湿的味道。
阳樰嘴巴里咬着发圈,边梳头边走到书桌前,弯腰看了眼桌上的台历。
月初,该去店里对帐了。
楼下隐约传来中年男人的声音,阳樰动作顿了顿,利落地把头发扎好。
今天天气阴沉,气温也比昨天低了一点儿,她穿了件衬衫,外搭一件宽松厚实的卡其色开衫,底下是春款打底裤和毛呢短裤的搭配。
又化了个清新的日常妆,她这才精神抖擞地下楼。
楼下,一名中年男人围着围裙,正往饭桌上端菜。
阳樰蹦跶过去:“裴叔叔!”
正巧放好最后一盘菜,裴剑林解下了围裙,“起得挺准时,我饭刚做好。”
阳樰俯身小狗崽似的闻了闻桌上冒着热气的菜,竖起大拇指,“香!”
裴剑林哈哈一笑:“行了,古灵精怪的。吃饭。”
阳樰盛好饭,就见裴剑林没有坐下一起吃的意思,取了两个饭盒,分别盛了饭,正在往里夹菜。
阳樰咬着筷子,“裴叔叔,你不在家里吃啊?”
“家里”两个字,让裴剑林脸上的表情变得温和,他笑了笑说:“我带去公司陪你妈一起吃。本来就是来给你做饭的。我要不来,你肯定又泡方便面吃吧?”
阳樰心虚地扒了两口饭。
她小时候被父母惯着,父母离婚后齐女士忙得连轴转,惯她的就成了阳萩。后来阳萩工作,搬去靠近警局的地方住了,惯她的就成了裴剑林。
若说她以前只是被惯成了小女孩儿,裴剑林跟齐女士在一起后,她就被宠成了小公主。
但阳樰没真把自己当小公主。
除了不会做饭,家里需要她做的家务她从来不拖拉。
“一会儿要去店里?”裴剑林看了她一眼,盖上饭盒。
阳樰腮帮子鼓鼓的,嗯了一声。
裴剑林哼道:“哼,臭小子,自己走了还扔个烂摊子。”
阳樰咽下口中的食物,忍不住辩解道:“裴叔叔,这摊子不烂。如果是裴澍自己经营,这会儿指不定发展成连锁店了呢。”
“我还不知道你,跟那小子一个战线的。”裴剑林好气又好笑地摆摆手,“现在店交给你也好,免得他整天分心不学正经的,以后我公司都不知道交给谁。”
阳樰没说话。
裴剑林带着饭菜走了,阳樰三两下扒完饭,收拾好餐具,把吃掉的口红补了补,穿上小短靴出门。
一出门正对着的就是卫捷的新家,他家有些家具和装修还没完全弄好,所以还是在隔壁和卫书莞一起住的。
阳樰思绪一恍,想起昨晚上他说的话。
——婚房。
后来她说了什么?
阳樰回忆了下,她好像问了他:“你结婚了?”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问出这句话的了。只记得,当时指尖骤凉的温度。
由骨入心。
卫捷像是听到了个笑话:“怎么会。”
“……”
她静默片刻,指尖的温度似有所回升。
“没有……那干嘛买婚房。”阳樰听见自己的声音干巴巴的,不太自然。
他转了个方向,往后一靠,椅在车上,理所应当地答:“当然是为了结婚啊。”
阳樰:“……”
她面无表情地看了他几秒,不带犹豫地转身,开门进屋。
门关上的一瞬间,还听见那厮拖着懒散声音说了一句:“小樰妹妹,晚安好梦——”
阳樰无情地把那没完没了的尾音关在了门外。
回过神来,阳樰往前走了几步,经过卫书莞家的时候,忍不住扭头看了一眼。
窗户都是关着的,家里没人。
她莫名松了口气,小跑着远离这个暗藏某种危机的地方。
**
咖啡店在市中心,阳樰是搭公交车去的,车子开到半路,淅淅沥沥的雨就下了起来。
等她到店里的时候,鞋面被雨水溅湿大半。
许是天气的缘故,今天店里的人流量并不是很大。
这家两层规模的咖啡店“森林钟塔”,是裴澍开的。但他被裴剑林丢去了国外深造学习,将来好继承家业,这间咖啡店就交给阳樰代为管理。
实际上幕后操手还是裴澍,阳樰只用每个月来核对一下账目。
当然,作为代店长,阳樰还是有一定权力的。
“森林钟塔”风格如其名。
褐色的木质装潢,各类或真或装饰的小盆栽随处可见,墙壁也采用长条小格的木质小砖铺满,上面还装饰上了爬山虎一样的点缀,前往二楼的楼梯则是缠绕着开着细碎小花的藤蔓。
墙上挂了些画,画也是以古堡、森林、星空为主的油画,充满了中世纪的童话复古风。
加上店内暖黄的灯光,更显神秘梦幻。
“店长。”
阳樰从员工通道进去的,刚进去,店员之一的橙子就屁颠颠儿地跑了过来,给了她一个熊抱。
阳樰娇娇小小的,在店里除了代店长一职,店员们都整齐默契地把她当做吉祥物。
男店员做不了什么,女店员就方便了,没事就对她搂搂抱抱,好像搂了抱了就能蹭到什么喜气似的,还露出一脸满足的表情。
“橙子你是不是又膨胀啦?”阳樰捏了捏橙子腰间的肉,坏笑道。
橙子放开她,受伤地扭过身子,捂脸嘤嘤嘤:“店长你又胡说。”
橙子的身材属于苗条的那类,但她的苗条是减出来的,以前是个胖子,因而最怕的就是别人说她又胖了。
“减肥不易,还请珍惜”是她微信长期挂着的个性签名。
“不跟你闲扯了,我是来办正事儿的。”阳樰说,戳了戳橙子的脸,“上班时间跑来闲聊,小心我扣你工资。”
哪知橙子忽然一振,兴奋地抓住阳樰的手臂,双目放光,像见了羊的狼,“店长,咱店里来了个帅哥,可帅可帅的那种。”
阳樰眨了眨眼,也来了兴趣:“多帅?”
橙子面露纠结,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须臾后表情坚定,斩钉截铁地道:“人间绝色。”
这么夸张?
阳樰向来是个颜控,自然深知同为颜控的橙子能给出这么高的评价,那肯定是真的很好看了。
阳樰心痒痒的。
她振臂一呼:“走,带路。”
橙子:“得嘞,小主这边请。”
两人从走出员工通道,先经过了后厨,然后是柜台,负责收银的阿圆瞧见两人鬼鬼祟祟的模样,无奈地耸了耸肩,先不打招呼了。
“店长,那儿呢。”橙子小声说道,往一楼角落的位置指了指。
阳樰探头探脑地望过去。
也不知是不是两人动作太明显,面朝她坐着的男人像是有所感应似的,看了过来。
橙子疯魔:“啊啊啊他看过来了!!!”
阳樰:“……”
无巧不成书。
施耐庵可真他娘的是个天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