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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南武侯满脸的愁容和落魄,在中州靠近南州地界的一处破屋里歇息。
他面前摆着三五坛空了的酒水,他拿起桌上的最后一坛,努力往嘴里倒了倒,却一滴都没有了。
他愤怒的把酒坛往地上一摔!
“老爷,老爷你怎么了?”吴慕凝听到响动,连忙进屋来。
“去,给我买酒来!”朴志刚醉醺醺的指着门外,“要,好酒,要好酒!”他嘴上嘟囔着“好酒,好酒……”
然后,就醉倒在桌上不省人事了。
吴慕凝叹了一口气,喊来儿子一起,把朴志刚搬到了床上,给他脱了靴子,盖好被子,没多一会儿,朴志刚的鼾声响起,就像是猪圈里头的猪猡一样,臭烘烘的。
朴寅甩门出去了,吴慕凝就和朴婉收拾着地上碎了的酒坛。
一不小心,把自己的手给划伤了。
她看着这破败的屋子,满地的狼藉,床上不成人样的丈夫,叹了一口气。
那小贱人逃走了之后,果然,不日便再次遇到了吴道子,也果然如那小贱人说的那样,吴道子说,真凤不是这个女儿,叫她心里这个恨呀!
只不过那小贱人还没找到,家中却传来了噩耗……
那日,老丞相一行人落败后,用了最后一个后手,给自己一行官员一百余人留了一条生路,那个后手就是老丞相安插在大将军处许多年的钉子。没有力挽狂澜的作用,但是却刚好守了西门,把这一伙人给放走了。
这些官员都是老丞相一伙的骨干,有的只跑出来一人,有的带了妻子却没带孩子,有的带了妻子却没带老妈,总之,大家出了皇都之后,便四散落魄而逃。
大将军得知后,怒急,急忙派了人出去搜缴。一共抓到了四十余人,全部处以极刑,又把那叛变的钉子给诛了九族,来顶替被他放走的贼首。
只不过,一是要收拢军队,迎击北蛮,二是,贵妃党那边的皇子都死了,这些余孽也不足为惧,大将军也没有丧失了理智,把所有的兵力都派出去捉人。
“老丞相一伙已经如丧家之犬,真正胸有沟壑的人,应该着眼于最重要的事情。”大将军表面上如是跟朝中的人说道,也赢得了满堂称赞,可是他心里怎么想的就不知道了。
南武侯原本不在大将军的杀头名单之上的,不过他投靠老丞相的事情也不是什么秘密了,只是还没来得及发挥作用罢了。他担心大将军秋后算账,因此,也找了机会跑路了。
也正是因为他不在名单上,所以,得以带着自己的家人都跑了出来,正是他的妾室吴慕凝,儿子朴寅,还有女儿朴婉。
他随身携带的钱财虽然没有家底的十之一二,可是也够他们一家子在余生里头吃穿不愁了。
只是……
他觉得自己实在是倒霉,好不容易有机会可以领兵了,哪里想到,竟然站错了队伍,让煮熟的鸭子给飞了。如今,他也提不起什么劲头了,每日的酗酒,有时还打骂妾室和儿女,骂他们扫把星之类的。
吴慕凝收拾好了屋子,就拉着朴婉一起到了柴房,朴寅已经点了烛火在那里等着了。
吴慕凝母子三人聚在了阴冷的柴房,在中间点了一盏烛火。
很久都没有人说话。
烛火在三个人的脸上跳动着,映衬出三人有些难看和阴晴不定的脸色。
“娘亲。”朴寅率先开口了,“不如我们回族中去吧。”
“寅儿,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娘亲,你说要来皇都寻找父亲,你说,父亲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你说,未来有一天,妹妹会当上皇后。可是,这一切都没有了,都没了……”朴寅喃喃,“你的仇人,那大贱人和小贱人,如今都死的没影儿了,可是,父亲也死了……”
“寅儿,你胡说什么!”这次,吴慕凝的语气重了些。
“娘亲!你看看你的胳膊,你看看你的脖子!都是被打的淤青……他再也不是之前的父亲。”
“够了!”吴慕凝拢了拢自己的袖口,又把衣领往上提了提。“够了……”
朴婉往后缩了缩,把自己抱成一团。
只是这次,朴寅没有再听母亲的话,他说:“娘亲,原本就是你一手将我们带大的,还有族中的那些婆婆、奶奶们,咱们千里迢迢的来到皇都,父亲给了我们什么,只不过是一处小院儿罢了,那些来了皇都的族人们,有的靠自己的力气都混到了皇宫里去了……”
“这也便罢了,日子总还有些盼头,可是,如今、如今……父亲这个样子,咱家这个样子,完了,全完了……”
“寅儿,你忘了吴道子的话吗?”吴慕凝的声音有些尖锐。
“是啊……吴道子。”朴寅摇了摇头,咬牙说:“说不定,咱们被骗了呢?说不定,他就是一个招摇撞骗的骗子呢?”
“啪,”的一声,吴慕凝突然给了朴寅一个巴掌。
“娘!”朴寅不可置信的捂着脸颊看着自己的母亲。
吴慕凝的手和嘴唇都有些颤抖,“住嘴,住嘴,我们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我不允许你……”
朴婉抬头,看看娘亲,又看看哥哥。
三个人之间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就在这时,“咣咣咣”,“咣咣咣”。
外头传来了有人敲门的声音。
过了一会,似乎疑惑为什么没有人应门,那敲门的人,又更加用力而急促的敲了几声。
朴寅甩开自己捂脸的手,动作极大的把整个柴房弄得乒乓作响,他拖出了自己的佩剑,那佩剑因为久久没有养护而有些钝了。
他走出柴房他用力的甩上了柴房的门,“咣当”一声,那门因为受不了这么大的力气,摇晃了几下,“啪”的一声,拍在了地上。外头的寒风更加肆无忌惮的灌了进来。
朴寅离开柴房去应门去了。独留朴婉和吴氏在此。
朴婉狠狠的打了一个寒颤,她想要快点回到那个有些冰冷的被窝里头去。
可是不行。
现在哥哥走了,娘亲似乎终于忍不住了,开始呜呜的哭了起来,朴婉只得不情愿的上前,安慰娘亲。
吴慕凝没有赶走朴婉,可是也没有听进她半句安慰的话,只是不停的喃喃,“吴道子怎么会算错呢?不会的,吴道子不会会算错的……”
外头的风突然大了,扬起了地上的尘沙,灌进了破旧的柴房,中间的烛火几乎没有抵抗的,“噗”的一声就熄灭了。
朴婉在心里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最后一点暖和的东西也没有了。
只是娘亲坐在这里,她是万万不敢走的。
哥哥也真是的,去开个门去了那么久,他把娘亲招惹成这样子,就不管了吗?
朴婉觉得自己的屁股已经快要跟冰凉的大地冻在一起了,这叫她隐隐约约的回想起刚到皇都,住在慈幼局的日子,那时候她们一路奔波,身上带的银钱都没有了。娘亲护着他们兄妹二人,在一个更冷的冬天里头、在一个更破的屋子里头挣扎求寸。可是,那个时候,娘亲是温柔的,哥哥是有担当的,她是无忧无虑的。
现在……现在为什么变成这个样子了呢?
朴婉十分的迷茫,她有些赞成哥哥的话了,也许他们根本就不该来皇都。
父亲……父亲原本就高高在上的出现在他们的生活中,颐气指使。
只是那时候,吃穿用度都是父亲给的,大家也觉得理所当然。可是现在呢?……朴婉说不出为什么,可是她心里头觉得,父亲已经落魄了,还对他们这个样子,甚至比之前更凶恶,那是不大应当的。
因为……因为父亲的身份同他们一样的了啊。
对,都一样了。
是庶民了。
朴婉和吴慕凝各自陷入了思绪之中,朴寅却一直没有回来。
“算了,我们回屋吧。”吴慕凝颤颤巍巍的从地上爬起来,朴婉搀扶了她一把。
她忽然觉得自己的母亲一下子老了好几岁。
就在这时,突然有一个脚步声又快又急的跑了过来。
吴慕凝一把把朴婉拉到了自己的身后。
来人却是朴寅。
他做出了叫吴慕凝和朴婉绝对想不出来的动作——跪在地上,给吴慕凝磕了三个重重的响头,然后满脸喜色的凑到了吴慕凝面前。
“娘,我错了,原来你才是对的!”
“发生了什么事?”吴慕凝顾不得计较朴寅刚刚的冒犯,她急急的问道。
“娘,南越王那边来了信使,招爹过去呢!据说……”
“据说什么?哎呀,你这孩子,怎么还卖起关子来了!”
“娘,此事不传二人,你附耳过来……”朴寅却凑到了吴慕凝的耳边。
朴婉好奇的略略靠近了一些。
只听得零星的几句,“南越王……皇子……朴萝……”等寥寥数语,她心中惊讶,结合着哥哥为刚刚质疑了吴道子的事情道歉,难道是……自己做皇后的事情又有了着落了?
朴婉看着娘脸上越来越浓郁的喜色,直觉自己的想法是对的!
真是上天保佑,皇后不皇后的不打紧,只是这样的日子她是一天也不想过了。
“哎呀,你这孩子,怎么才过来,还叫贵使等着。快,朴婉,你快和你哥哥去招待贵客!我去喊你爹起来!”
*
刚刚要出城门的白乞儿却面临着盘问。
“什么事?大人。”白乞儿回过头去,满脸堆笑,“大人,小的手头实在是紧张,没有钱给各位官爷买酒了。”
“不是为了这个。”蓝二八六皱眉道:“你这媳妇实在是不像话,还醉着呢,啧。我问你,你为何要跟她过?”
白乞儿赔笑道:“大人,讨个媳妇多不容易呢,我又是入赘的,你看……”
蓝二八六摇头叹气,“入赘的,哎,入赘苦啊……”
他挥了挥手。
白乞儿松了一口气,连忙加快了脚步,有惊无险的离开了城门。
等到城门在二人眼中已经是一个小点了。
白乞儿加快了速度,越跑越快,越跑越快……
他拉着板车,像是在原野上奔跑的愉快的驴子一般,一连跑了二里地,直到他满头大汗、觉得伤口隐隐作痛,才停了下来。
朴萝在半路上就被颠簸的醒了。
只是她错过了刚刚的一幕,还以为是有什么人在追杀他们,根本不敢做声,只是牢牢的抓着板车的边沿。
终于停了。
“呕……”朴萝再也忍不住,跳下板车,走了几步,干呕的起来。
“呕……”一口清汤寡水的东西出来,就再也控制不住,直到把胃中的食物全都吐出来才算作罢。
白乞儿跑了过来,一边手忙脚乱的帮朴萝拍着后背,一边把水袋拿了出来。
“都怪我,都怪我。”他自责的说道。
“无事,你,你离远一些……”朴萝难受的说不出话,可是她一直推着白乞儿,她可不想叫他看到这满地狼藉的样子。
白乞儿拗不过朴萝,就只把水袋塞在了朴萝的手上,走的稍远了一些。
朴萝蹲在了地上,半晌,觉得胃里好受多了,这才起身。
“白乞儿哥,对不住,我从昨日便,不大知事了,如今我们,安全了吗?”
“安全了,安全了。”白乞儿忙道,“都怪我,叫你饮了那么多酒。”白乞儿把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跟朴萝解释了。
原来,昨夜他尾随那些人的时候,发现他们每到一处都叫大狗去嗅闻一块衣料,而那料子正是他熟悉的样式,哪里不知道他们是用这种方式在寻找朴萝和他二人呢。
这种用狗寻人寻物的法子原来在他们军中也有,只是好狗难寻,听话的好狗更是难寻,整个北州军中也只有三五条罢了,而他粗略的数去,这一整条街,就看到了五六条了,更别提别的街道了。
而且这些狗体型更加巨大,獠牙更加锋利,他哪里还不知这就是朴萝和猫口中的狼犬了。
亏得他在军中待过,知道可以用浓烈的气味掩盖自身的味道,便连夜偷了人家家中的衣服和酒水。
朴萝沉默了片刻,倒不是为了身上的气味。而是,她一直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她不忍开口询问,“那白荷她……”
白乞儿摇摇头,握住朴萝的手,“别多想了,这是她自己选择的,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