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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倒是舍得回来了。”本以为老太爷的话会再重一些,却仅仅是这么轻飘飘的一句,好似去外面淘气了一回,终于舍得回家一般。
梁老爷子煮茶的手,仍没有停,也不知道从哪儿弄来这么一套煮茶的器具,泛着火光的炉子晃得梁恬眼睛生疼。
“爷爷,是我不守规矩,甘愿受罚。”
梁老爷子的水终于开了,又去屋里拿了茶叶出来,出来时看见梁恬还愣在那儿,便说道,“怎么,出了趟远门,连茶都忘了吗?”
不知道这老爷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梁恬索性不管了,也撩起袖子,说道,“我来吧,手艺该还没有生疏。”
好似就在等这句话似的,梁老爷子顺势将茶叶递给了梁恬,捶了捶因弯腰而有些劳累的背,又去一旁的躺椅上躺下了,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自顾自说着,“当年我点茶的技术,也不比你现在差多少,可惜人老了,渐渐做不动这些了。这一大家子总要吃饭,我就没日没夜的跑啊,操劳啊,到现在都还不得闲。”
天凉好风,梁老爷子也咳嗽了起来,过了好一阵,又才说道,“你大伯不争气啊,我都这么大把年纪了,还要操心他的那点破事儿。这不,得罪人了,又只能先送走,也不知道在那边有反省一点没有。”
这是翻旧话了,梁恬回头宽慰道,“大伯会明白爷爷的苦心的。”
老爷子理了理衣袖上的褶皱,又从椅子上起来,嘲笑道,“他要能明白,也不会活到这个岁数了,还干出这样的蠢事。”
“都是半只脚踏进棺材的人了,我也不想再管那么多事了。可这一大家子,总要有个主心骨,你爹是没个正行的,早些年做了些糊涂事,即对不起你娘,也对不起你们三个,这一点是他错了。可你做女儿的,也不要太怨他了,他总有他的难处。”
···梁恬握在手中的茶壶抖了一下,撒了一些茶水出去,又忙用毛巾去擦,弄完以后,端了一杯茶水过来,揭开茶杯盖子,给老爷子晾着。
待到茶要凉时,老爷子才喝了些润润喉,躺在椅子上,眯着眼说道,“怀安跟他爹太像,又比他爹还要再弱些,倒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到最后,这一家子人,也没个得用的,我在一天还能再守着一天,闭了眼也只能看你们的造化了。”
“爷爷,这大半年,怀安哥哥也打理的挺好的。”梁恬未听过老爷子说这些话,也只得拿些场面上的话去敷衍。
老爷子眼中的不屑更重了,摆了摆手说道,“比他老子当年还要差点。”
过了一会儿,这话才终于到了正题,几乎不带波澜的,老爷子仍躺在躺椅上,问道,“这次出去都见到什么了?”好似真在问一个远游回来的孩子一般,没有一丝恼怒。
“只看了一些在水面上的浮萍。”
老爷子难得的笑了笑,说道,“好一个浮萍,没白跑出去一趟。李铭太自以为是了,以为所有人都是瞎的,才会暴露了这么彻底,连那边都惊动了,当时应该让梁蒙带你去看看的,那小子倒是护着你。”
“是他救了我。”
“他也只有这点用处了,有我在,你们娘三个就放心好了,他进不来。但是下次你想要出去走走的时候,得给家里说一声,不然那群人又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到处找人。”三盏茶尽,天已黑尽了,挂在树上的月亮比昨天更圆了,更像是个团圆时候。
“知道了。”
此后,梁恬也没再说话,准备再去沏茶时,被老爷子叫住了,摆摆手,让梁恬先自去了。
从老爷子院子里出来,已有伙计提着灯笼在前面开路了,梁恬也便这么坦然的受着,等到自家院子时,才将那人遣了回去。
还没进到院子里,已有一个黑影扑过来,在黢黑的晚上竟然想好好的看看梁恬受伤了没有,过了一会儿又才发现看不见,也索性不管了,抱着人哭道,“是二姐错了,那时真不该拦着你不去见他。”
命运往往弄人,若换了个时刻,换了个人,又是别样的结果了,二姐到底还是溺爱太过,连这些事情都要自责。梁恬轻抚二姐的背,说道,“都没事了,二姐,我这次能回来还要多谢二姐在背后替我周旋。”
梁悦擦了擦脸上的泪水,说道,“这些都不妨事,最重要的是你回来了,等下娘亲说话会重些,你听着就是了,不要太往心里去。”梁悦说着,便侧身给梁恬让了一条路,又推了她一把,小声说道,“我去给你收拾一下床铺。”
二姐走后,梁恬突然觉得有些空落落的,从幼时你便像护自己的幼崽一样护着我,到这个年龄了,竟还要你到处去求人,保我性命,这一生可怎么还得尽。
院子里倒没有什么变化,还是以前的样子,只是堂屋里的台阶有些太高,梁恬费了些力才上去了,迎面而来的是一张看不清表情的脸,背对着光线,与以前并无分别。
“跪下!”又是一样的声音。
梁恬并无过多犹豫,跪在了屋檐下,冰凉的石板咯的膝盖生疼,本就比以前更瘦些,不一会儿,便觉得有点难以忍耐,掩着裙子下面的腿轻轻挪了一下,又继续跪着。
兴许是有些满意了,那边终于发了话,“你可知错了?”
“知错了。”梁恬顺从的回道。
“错在哪儿了?”
“不该瞒着娘亲偷偷的跑出去。”梁恬回道。
“还有呢?”
“不该不跟娘亲报平安。”
一盏茶杯从屋子里摔了出来,砸在了梁恬的面前,溅了好些碎片茶水在梁恬身上,随之而来的还有那妇人的黑脸,一手拧着梁恬的耳朵,大声说道,“什么叫不该偷偷的跑出去,你那叫不要脸,跟野男人跑了,还好意思回来,你怎么没死在外面,还回来碍我的眼,丢我的人,让别人都来笑话我,看我养了个什么样的好闺女。”
跪在屋檐下的身体,有些颤动,无声的流着眼泪,也没有辩驳什么。
那妇人仍不解气,又过来指着鼻子骂道,“怎么?那野男人不要你了,就让你这么一个人回来,你活该。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与通城那个野婆娘有什么区别,生儿子又有什么用,还不是个野的。我告诉你,没有明媒正娶,你休想让你的野男人跨进这大门一步,只要我还活着一天,这个家就得有一天的规矩。”
也不知道那妇人再骂了多久,梁恬只能一直低着头不说话,等到妇人终于有些累了,再大手一挥,让梁恬回去。
也许是跪的太久了,梁恬一手支撑着,竟有些起不来,又得用另一只手一同支撑着,脚上的麻木也一同传达到手上,手心里粘到的茶杯碎片虽有些咯着,但好歹不痛。起身勉强走了两步,又觉得头晕目眩,快要倒下去时,才有人来扶着,定睛一看,原是二姐,满脸泪花。
梁恬伸了伸手,想去帮她擦擦泪水,泪水滴落在手心上,才觉得有一股撕裂的痛,一直传到心里,“二姐,他不是野男人。”留着最后一丝清明,梁恬喃喃的对二姐说道。
梁恬再醒时,已是第二天清晨,睁开眼瞧这屋子,还是刚走时的样子,几个月过去,竟还没染上什么灰,想必也是二姐在操劳着,再往外面一看,二姐正趴在桌上睡着。
嘶···,梁恬想支撑着起来,手心处却传来一阵疼痛,拿起来一看,已绑好绷带,原来不是不痛,是还未到时候。
在外面睡着的梁悦,听到里屋有声音传来,也赶紧进来,见梁恬执意起来,又过来扶着,说道,“你昨天也该再忍一下,何故去冲撞她,到底是生养我们的娘亲,总是为我们好的。你看这落得一身伤,又要养好久了,起身时也不知道护一下手心,好大的口子,一直滴血,把我可吓坏了。”
“真是麻烦二姐了,费心来操劳我的事。”梁恬起身靠在围栏上,勉强笑了笑,对二姐说道。
“麻烦什么,你从小就不让我省心,看着柔柔弱弱的,骨子里可倔了,害得我也跟着挨了不少打。手这几天就不要沾水了,医师明天再来给你换药。”
梁悦见小妹终于有些精气神,也很开心,看她疑惑医师的事,又说道,“你不会以为这伤是我给你包的吧,二姐可没这么万能。那医师深夜被人叫起来,可不耐烦,要不是老爷子说了话,我都喊不动。你要觉得还有哪儿不舒服,我等下再叫人去喊他,靠梁家养着的,还敢挑三拣四,也该治治了。”
“二姐,我没事,还有米粥吗,我有些饿了。”昨天本来就没吃多少,晚上还那么折腾了一宿,现在也觉得腹重空空。
梁悦愣了一下,随即说道,“瞧我这脑子,饿了好啊,人总要吃饭的。我去找厨房说一声,给你煮个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