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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皇后不露声色，将茶杯放到贤帝身边的小几上，道：“说了这许多话，皇上定是口渴了。起来喝一杯茶吧！”说着，便去扶贤帝起身。
贤帝卧了这半日，适才又吵得头晕，也想起来坐坐，便任由林皇后扶起来。他完全忘了枕头下面，还藏着秘密。
林皇后将皇上身后的枕头抽掉，换上一个锦垫，塞到皇上身后，顺势取出奏折，藏于袖内。
贤帝喝罢茶，林皇后替他抹了嘴，贤帝拉住林皇后的手，温言道：“我知道淑媛你跟着我这许多年来，受了不少的苦。如今，我不是在加倍地还你吗？你看，后位你稳坐着，宫里最好的瑶华宫，也给了你，你父亲身子不好，不能再任官职，我赐给他的田地，足够他后半生无虞无忧。你的兄弟们，我也慢慢地在提携他们。你还有何不满意的呢？”
“我知道，皇上爱惜淑媛。可我更爱惜我们的儿子啊！历来皇室为权相争，残酷无情，皇上是知道的。我只是怕我们瑞儿从小在乡野长大，不懂得权术争斗，将来被琼儿害啊！那时候你我都魂安泥土，如何保护得了他呢……”林皇后抹了抹眼角泌出的泪花，又笑道：“既然皇上今日说了不会立琼儿做太子，臣妾以后便安心管理皇宫，绝不再生事了。皇上，你休息吧。臣妾在这里陪着你。”
在明州时，贤帝屡屡有心神不安抑郁难过之时，林皇后总是这样陪在他的榻边。贤帝对林皇后心理上的依赖，竟是如同世人对菩萨的依赖一般。听得林皇后如此一番真心话语，贤帝也便安心地躺下来，闭上眼睛。
林皇后见贤帝睡了，这才悄悄走到一旁，从袖中取出折子来看。不料，这一看，看得她心惊肉跳。
折子上写着一大串侯门贵族的年轻女孩儿的名字和生辰八字。堂堂朝廷奏折，居然写这些！这是什么意思？！
还能有什么意思？皇上要纳新秀了！也就是说，皇上不满足于当下的后宫了！
纳秀并不可怕。皇上有三宫六院，再正常不过。他回长安做了皇帝，便不再是明州那个落魄的吉旦王了。而如今，后宫还只有林皇后和梅妃两位后室，且两个女人都三十余岁，渐渐地就要人老珠黄了。
林皇后当然不是怕新秀进宫来和自己争宠，她对自己的后位还是有信心的。她怕的是，新纳的妃嫔，三五年后为皇帝生下皇子，那便麻烦了……
林皇后仔细回想适才与皇帝的对话。皇上虽然说不会立张德琼做太子，却也并没有说就要立张德瑞做太子。林皇后心下如同被毒蛇咬了一口：他是对这两个儿子都不满意，想另娶妃嫔，生下儿子来继承大统！
林皇后一个激灵，转过身，看着榻上的丈夫。
她看见，适才还在睡觉的丈夫，此时正伸出一只手，在枕头底下摸索。显然，他想起了枕头底下的折子。
贤帝没摸到折子，睁开眼，一眼看到林皇后手中的折子，帝侧支起半个身子来，怒道：“你如何偷看我的折子！？你说了不再插手政事的……”
林皇后举起折子，咬牙道：“所以，你便找新人来插手政事？”
“如今后宫干涸……”
“纳娶新秀，本是后宫之事，皇上是不是应该与臣妾商量商量呢？”
“朕想着拟好了名单便告诉皇后……”
林皇后一声冷笑。“皇后！我看，我这个皇后的位置，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不保了！”
“怎么会！淑媛你永远是朕的皇后……”
林皇后将手中折子一扔，折子飞出去，打碎一个花瓶。她含泪道：“皇上口口声声说爱臣妾，却事事与臣妾隔心隔肠，我这个皇后还当得有什么意思？！”
“淑媛，我是爱你的……”
“不！你不爱！你爱的是梅妃，你爱的是莹妃！你从来就没有爱过我！”
“我不爱你，怎么会册封你做我的皇后……”
林皇后涕泪泗下。“当初，你本要将皇后之位册封给那个女人！而不是我！不是我！”林皇后咆哮起来。“幸好她死了，死在井里，她死得其所！死得活该！”
“住嘴！”贤帝喊道。“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做的这些事！你知道为什么当年母皇要下令让你和我一起去明州吗？”
林皇后瞪大了泪眼看着贤帝。
“就是因为她发现了你心性残忍！为了保护梅妃和别的妃嫔，她才让只让你跟我去明州！”
“我心性残忍？我心性残忍我会把长阳带在身边？！我会辛辛苦苦一瓢饮一箪食将她养大？！我会对她视如己出？！”
“母皇正因为见你还有点儿人性，才留了你一条性命！你以为母皇要杀的真的是我？她实则是要杀你！杀你！！是我不愿意，所以才屡次带着你逃跑！若不是我死死求母皇，看在几个皇子皇女的面上，你早不在人世了！”
林皇后笑道：“谢皇上隆恩！如此说来，这个后位也是皇上恩赐与我的了？”
“淑媛，你真的让我十分失望！”
林皇后一惊。
“我以为，明州受的苦能让你放下一时恶念。没想到，你本性自私残忍。回到长安，你竟然又为了一己私利，故伎重演，屡屡害人！你如今都已然贵为皇后了，还有必要这样做吗？！！”
“当然有必要！你以为我不知道吴萌想杀我？若不是我将长阳她们带在身边，我早成了刀下鬼了！你的爱，能保我一时，又能保我一世吗？我必、须、自、保！！自保，你懂吗？！！！”
“你就不怕被废后吗？！”张隆昌喝斥道。
林皇后怔住了。
“淑媛，多行不义必自毙呀……”
一条锦被，捂在贤帝的嘴上。
“淑媛，你在做……天下的人都在看呐……”
锦被捂得更紧了。
“淑媛……你听我……说……”声音小下去。
用力。再用力。不许他说！不许他说废后。
“淑……媛……”
……
……
世界安静了。
……
“母后，我听王述说，你和父皇在吵……”张果儿急匆匆奔进来。“母后，你在干嘛……”
张果儿只觉得全身冰凉。
眼前的一幕，是那样触目惊心。
病榻的那一头，锦被未掩盖之处，露出一双男人的脚，脚上青筋毕现。丝棉的床单被蹬得十分零乱。不知哪里来一只苍蝇，在这双脚上盘旋，最后停留在一个趾尖儿上，不安地爬来爬去。而这双脚，竟然无动于衷。
床榻的那一头，皇后林淑媛正狠狠地用一条锦被压着，锦被下面，没有一点儿声息。
“母后……”
林皇后看着小女儿，咧嘴笑笑，风轻云淡道：“没事儿，争了几句。明天便好了。”她放开锦被，捋捋散乱的鬓发，站起来，“我去喝杯茶。好口渴……呀，茶杯打倒了！呀！锦被也打湿了！”
张果儿几步奔过去，呼地掀开锦被。被子下面，露出一张熟睡的脸。
张果儿将手指放到贤帝的鼻翼下。她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你杀了父皇！”张果儿低声道。她的胸脯剧烈地起伏起来。
林皇后忙低头一看，床榻上，丈夫像熟睡过去一般，十分安静。她吓得连连后退几步。“你别吓母后！”
“你为何要杀他？！为何？”声音虽低，却藏着火山欲泄般的愤怒。
“我没有！我没有……”林皇后连连后退，碰到一个摆花器的台柱，上面的花盆落下来，呯的一声巨响。
“乐安公主，需要在下进来伺候吗？”外面响起王述的声音。
“不必！我不小心撞到了花盆。一会儿再进来收拾。”张果儿儿高声应道。她又补充道：“父皇说，他想睡了，不想听到收拾的吵闹声。”
外面安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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