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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彻的态度冷淡疏离,和平时那种骨子里透出来的淡漠不一样。
他似是压抑着怒火,又刻意冷漠相待。
如同一座山底燃火的冰山。
顾君宁想不通。
那两句话,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么?
难道他轻视于她,以为她只是沽名钓誉之徒?
但她不想解释,也不想多问,由着韩彻冷着脸自个儿生闷气。
“顾大夫。”
她发现,他已经不叫她“君宁”了。
“嗯?”顾君宁不甘示弱,立马回了句,“怎么了,世子爷?”
一个大夫,一个世子。
以前两人之间若有若无的亲昵,刹那间烟消云散。
“没什么。”
韩彻漫不经心地笑了,冷淡道:“顾大夫心愿成真之日,可否请我这旧识喝一杯薄酒?”
顾君宁听不得他的语气,干脆和他对着来,大大方方地笑道:“有何不可?惟愿有朝一日,此念成真。”
话音一落,她头一次看到韩彻脸色铁青。
但他的唇角依然勾着丝冷笑。
“是么?顾大夫,你就那么迫不及待。”
这孙子今天怎么了?
“对,”她赌气承认道,“我平生所愿,唯此一事而已。世子爷,不行么?”
韩彻的脸色愈加难看。
顾君宁看向下方的街道,只见人群已渐渐散去。
不知二哥刚才……
“我要下去,”她突然担心起顾叔陵来,忙对韩彻说道,“劳世子爷搭把手,放我下去。”
屋顶长满湿滑的青苔,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瞥向脚底时一阵眩晕。
因她前世坠崖而死,她从此怕极了高处。
哪怕屋顶到地面的距离,都让她感到心生畏惧。
顾君宁闭着眼,不敢再看,恳求道:“帮我一把好不好?我还要去找人……”
“谁?”
韩彻的声音在她身侧响起。
“你的闻郎君,”他冷笑一声,又问道,“还是龙八?”
顾君宁心系二哥,没理会他的问题,急道:“他找不到我,一定会很着急。”
他的心底陡然升起一股火气。
她模仿那个人的字迹,为他写情诗祈愿,想与他修得百年之好……
刚才混乱中,唯有他牵住她的手,带她往外跑,她却只关心那个人现在会不会着急。
为了那个闻西舟,她连一刻都不愿同他待?
韩彻第一次方寸大乱。
一颗心仿佛在油锅里翻滚,又好似被扔进冰窟,时而煎熬时而僵冷。
这般失控的滋味,对他来说太过陌生。
他恨透了此刻的自己,赌气冷笑道:“与我何干?”
听他这样说,她断了恳求他的念头,睁开眼,强迫自己冷静,试探着往屋檐边挪。
韩彻眯起双眼,盯着她柔弱纤细的身影。
“啪嗒!”
一颗小石子掉了下去。
顾君宁腿脚发软,瘫软下来,待在原地,一步也不敢往边上挪。
韩彻见她这般模样,心底软了又软,先前心中那团怒火渐渐熄了。
“别动。”
她怕高。
他知道了。
正当他打算将人抱下去时,她却突然开口道:“我不知如何招惹了世子,但我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夫,只管治病救人,不知犯了什么罪过……”
“世子名门贵胄,何必为我这草芥小民动怒?还请世子施恩,放我离去,各自安生。”
这席话,说得极恭谨,但言辞间的疏离,扎得他心口疼。
顾君宁半天没听到韩彻说话。
她索性又添了句话,“我与世子爷本有云泥之别。我为国公爷看病,除此之外,你我之间再无瓜葛。”
“我只是个大夫,世子爷何苦为难于我?”
韩彻终于嗤笑道:“呵,大夫?”
他竟不知,还有拿刀子专往人心头捅的大夫。
“也是,”他冷笑道,“若不是祖父命我加以照拂,你我无亲无故,我又何必管你死活?”
顾君宁的心一紧,像是被人一把攥住。
原来,韩彻待她的好皆是出于韩中尧的吩咐。
从始至终,他并非真心待她。
她的心中生出无限寒意,丝丝缕缕,如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那颗不断往下坠的心紧紧网罗住。
那张苍白的小脸上,流露出令人心碎的哀戚。
韩彻后悔了。
他刚才一时气急,竟像个不懂事的毛头小子一样,和她赌气,说了通胡话。
顾君宁脸上的失落,让他也跟着自责起来。
韩彻小心翼翼地拉起她,但顾君宁冷冷地甩开他的手。
凄迷的月光下,两人静默无言,紧紧盯着对方。
一个心里赌气,怨他没来由地发火,欺负她戏弄她,待她从无半点真心。
一个又悔又恨,悔自己一时失言,恨她心有所属,怕是将自己的种种亲近当作负累。
两人心里皆翻江倒海。
但两张近乎完美的脸庞,却都有着面具般的冷静。
顾君宁缓缓站起身,朝他行礼道:“世子爷,有劳了。”
“顾大夫,失礼了。”
他将人打横抱起,跃下屋顶,很快将她放在地上。
顾君宁朝他福了福,转身便走。
韩彻心如刀绞,薄唇抿成一条线,死死盯着她的背影。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
一名暗卫从阴影里走出来,低声询问道:“十三郎君,有何吩咐?”
“跟上,护送她回家。”
街上人群早已散了,到处一片狼藉。
滚了一地的灯笼,被踩脏的帕子,掉在河边的单只鞋子,还有孩童吃剩的糖葫芦……
好端端的上元灯节,最后却潦草收场。
龙八觉得好笑,接过绿蚁递来的帕子,抹了一把脸上的灰。
他刚才舍出命去,将那匹发狂的马制住。
其他金吾卫赶来后,他们好不容易才控制住现场的局势。
好在有惊无险,初步看来并无人受伤。
龙八的心情好极了,步伐轻飘飘的,好似踩在云端,得意洋洋地往回走。
不知顾君宁会怎么夸他。
她一定会夸他英勇,赞叹他男子气概十足,这般想想就教他不好意思起来。
刚才他顾不上保护她,但是以她的机灵,肯定会安然躲过去。
龙八边想边走,回到河边,却只有姜姣等在那里。
“怎么是你?”
他皱起眉,不耐烦地别开脸,四处寻找顾君宁的身影。
但他突然在地上看到一只被踩扁的灯笼。
粉色,兔子灯。
早已被踩得稀烂。
像他的心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