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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倒是出息了,居然敢密会孤的大将,令其私自出兵。”
扶苏偷眼看了一眼始皇帝,一如所料的在这位面上看不出喜怒,虽然心知自己应该赌对始皇帝不会严惩了,但真的直面这位,心底还是有些打鼓。
扶苏只能口称不敢,老老实实低头准备挨训,感觉回到了被老师点名的时光,只是老师可不会杀人。
“为何是白起?”
扶苏愣了一会儿,怎么不是生气摔东西的戏码?
扶苏畏缩问道:“父王何意?”
“这会儿知道害怕了?“嬴政嗤笑一声,这个儿子怎么有时候胆大包天的自己都吃惊,有时候却怂得可恨,”孤问你,为什么不找距离函谷关更近的李信借兵?李信与你关系更亲近,且就在蓝田大营,为何不用他?”
扶苏见始皇确实没有立刻算账的意思,稍稍平复了下情绪,斟酌一番,还是决定老实回答:“李信在军中未久,尚未培植亲信,恐怕还没调兵出营就会被蒙恬将军知晓,到不了函谷关就会被拿下。”
这小子有点意思,嬴政对扶苏的回答稍微有点满意,“那蒙毅呢?黑冰台善于暗杀,为何不直接向蒙毅求助?”
“黑冰台是王上直属,扶苏不敢染指。”
“废话,孤把黑冰台交给与你一向交好的蒙毅,其中含义,你敢说没有拿捏过?没动过一丝心思?”
扶苏嘿嘿一笑,对始皇帝的徉怒并无惧怕,坦然道:“父王恩重。”
嬴政看着这个越发圆滑的儿子,心中有些好奇,这个自小方正的儿子都是跟谁学的。能言善辩还是其次,这心眼怎么也越来越多了。劫跟韩非,都不是这种人啊。
赵高心中咯噔一声,听王上和扶苏对话中透露的意思,王上似乎的确有让扶苏把持黑冰台的意愿?
扶苏打了个哈哈后还是说了老实话:“蒙毅执掌黑冰台未久,难保不会有人泄密。”
“泄密给谁?”
扶苏哪会上当,当下只是傻笑,不敢接话。
“白起独自领军日久,又是归营途中,走散几百人合情合理,你可是这么想的?”
“父王明鉴。”
“为何事后要让白起对孤和盘托出?”
“此次燕国出使,燕王欲与我国结盟,以与楚共伐齐国,如果贸然杀了所有使臣,等于是逼燕王倒向合纵。”
“你觉得刺杀与燕王无关?”
“不错,此事乃是甘相此前密信所说,是燕太子丹私下行事,目的就是要破坏两国结盟。”
甘茂的密信,嬴政自然是看过的,闻言点头:“既然不能杀尽使团,你私自调兵之事必然会暴露,倒不如提前知会孤一声。”
“扶苏有罪,请王上责罚。”扶苏跪地大拜,姿态极为恭谨。
“你倒是颇有心机。若是刺客果然藏于使团之中,确是不好处理,杀与不杀都是麻烦。起来吧,少在这惺惺作态。”
就如始皇帝所言,如果杀了使者,必然会导致燕王惶恐,以为昭王怪罪。如果不杀,总是要见到,到时只要使者表露刺杀意图,那还是会逼迫燕王倒向合纵。
太子丹倒是下了一手好棋。嬴政对这个与自己长子同龄,却名声更胜的太子有些赞赏,等看到自己儿子,却也十分欣慰,自己的崽也不差不是。
至少胆大包天这点,确实有点自己年轻的影子了,不过还是差了点心狠果决,一队使团而已,死于盗贼之手又不是不可能,燕王顶多心中嘀咕而已。等燕王收到使团尽墨的消息,楚昭那时早已结盟,他还敢如何?
扶苏要是知道始皇帝这个评价,肯定心中叫屈,他又岂会舍不得杀人?可这要在自己坐在那个位置上才敢啊。
“为何不事先……你是怕孤以为你因为遇刺而乱了方寸?”
“父王明鉴。当时所有人的视线都在宫中,燕国使团看似与刺客风马牛不相及。”
“假设你猜测正确,那你是如何怀疑到燕国使团的?”
“前将军应该说过,燕国使团……”
“他是说了,”嬴政摆手打断,“可孤不信,你那套说辞也就拿来哄骗白起那个小子还行。”
扶苏傻了眼,他就怕始皇帝追根究底,毕竟他自己也心知肚明,这次针对自己的刺杀十有八九不是燕国人干的。怎么办,难不成真告诉始皇帝,两千多年后妇孺皆知的那个梗——荆轲刺秦王,两条毛腿……咳。
“直觉。”
始皇帝闻言眉头微皱,赵高更是面容古怪,直以为这个长公子吃错了药。
扶苏正想着还要怎么扯,始皇帝却不想听听废话了:“去去去,去给你母亲报个平安,华阳宫中那个小宫女都在门口偷窥三回了。”
正在偷眼往里瞧的小姑娘吓了一大跳,赶紧跑开,想了想不对,又赶紧跑回门前跪下请罪。
没想到始皇帝这么容易就放过了自己,倒是让扶苏放松之余又心生不安。
不管如何,始皇已经下了逐客令,扶苏只好闻言告退,到门口时还不忘把战战兢兢的小姑娘好歹劝起来,一同去找母亲。
小宫女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问道“公子,王上会不会杀了我啊?”
扶苏方才松了口气,闻言大笑:“你叫什么?”
小姑娘不知道公子为什么要问这个,却不敢不答:“婢的名字叫貊。”
“你入宫后叫什么?”
因为古人,尤其是先秦时期的古人起名字极其不讲究,民间名字更是古里古怪,所以一般宫女入宫后都会被赐一个好听些的名字。
其实不单是民间,王室起名也不太雅致。有叫黑臀,就是黑屁股的,也有叫重耳,就是耳朵大的,千奇百怪。
小宫女“哦”了一声,回答道:“清荷。”
这个小宫女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母亲怎么放心她来“打探军机”,“是母亲派你来的?”
“没有的,夫人没有派我,派婢……”
“别紧张,那你来章台宫做什么,不怕王上打杀了你?”
清荷更加眼泪汪汪,“我就是想来看看公子无恙否,王上不会真的杀了我吧?”最后一句话都带上了哭腔。
身周的侍卫头颅不动,却纷纷转动眼珠往这边看过来,扶苏赶紧劝住:“不会不会,王上看着威严,其实心肠很软的。”
清荷闻言点点头,“王上在夫人面前确实很和善的,对我们也很好。”
扶苏笑了笑,这小宫女心思也太单纯了,王上在夫人面前肯定和善,对别人就未必了,只是没必要说破。
“你为何要来看我是否无恙?”
“公子之前遇过刺……”
“所以你就来看看我是不是又遇刺了?”
清荷低声“嗯”了一声,不敢抬头。
扶苏这才想起,当日自己遇刺后想去华阳宫求援,遇到的就是这个小宫女,难怪对方会来,想必是那日的情状太过吓人,给她心里留下了太深的印象,以至于自己一进宫,就默认自己可能会遇刺了。
扶苏有些哭笑不得,又有些感激,这姑娘还真是冒着“生命危险”来照看自己的,“如此,还要多谢你才是。”
清荷疑惑抬头,正好撞上扶苏温暖的笑容,又赶忙低头,翻动着衣角,“公子……公子言重了。”
说笑间到了华阳宫,扶苏正要进门,想了想转身对小宫女道:“若是有人问起,就说是我让你去帮我做事的。还有,以后不可随意擅离职守,会挨鞭子的。”
清荷恍惚点头答应。
扶苏笑着摸摸小宫女的小脑袋,转身进门去了。
清荷傻站半天,然后也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嬉笑一声,蹦跳着回宫去了。
华阳夫人正在刺绣,见儿子来了,笑着摆手免了扶苏大礼,让他坐在旁边陪自己说话。
看了看母亲的刺绣,华阳夫人显然是刚开始动工,扶苏看不出大概,出声问道:“母亲这绣的是什么?”
华阳夫人笑道:“吉服,你大婚时要穿的。”
扶苏这才想起自己还有个未婚妻就在华阳宫住着,忙抬头四顾,还好似乎人并不在殿中。
华阳夫人好笑地瞥了扶苏一眼,“别看了,大婚前你们可不能见面。虽说情状特殊,六礼却不能废。”
周礼虽然已经式微,但还是普遍影响着当下社会的婚丧嫁娶等仪式,按照周礼,诸侯之子娶妻,一套流程下来就要半年。不过如今早已没人真要完全按着周礼来了,何况用兵在即,婚礼怎么也会在两个月内完成。
然而就算再简化,对扶苏而言也繁复得紧,只能说幸好有母亲帮忙操办,自己倒是不必太过为此费心了。
扶苏看此时吉服上被绣了个好像鸟头的东西,问道:“母亲这是绣的鸳鸯?”
华阳夫人白了儿子一眼:“乱说什么,你是要娶亲,又不是结拜,绣鸳鸯作甚?”
扶苏拍了拍脑袋,这才想起,古人一直将鸳鸯视为兄弟情深的标志,首个将鸳鸯比喻为情侣双宿双飞的,还是唐代的卢照邻。
不好意思地笑笑,扶苏追问道:“那这是个什么鸟?”
“大雁。雁南归,喻义无论隔了多远,良人都会归。”
扶苏略为沉默,突然觉得肩上一重,从未有过以统一为己任的他,即便已经经历过许多事,却还从未对自己所处的乱世有切身之痛。
此刻面对着一件还未绣好的吉服,扶苏却莫名的真切感受到了,自己对这天下的那一份责任。在统一中国,尽罢刀兵之前,还不知有多少娘子再也盼不到良人。
大雁已南飞,良人归不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