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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的时候,蔡妩很意料之中的起晚了。她对着帐顶眨眨眼,迷蒙了一会儿猛然反应过来自己还有要事没干呢。蔡妩“呼”的一下坐起身,不光把自己脑袋带的“嗡”一懵,顺带着把还在熟睡中的郭嘉也吵醒了。
蔡妩偏着头打量了郭嘉的脸色,虽然还是有些苍白,但眉宇却已经舒展开,正笑意盈盈地望着她、
“赶紧起来。今儿还要去曹公那里呢。”
郭嘉伸手捞了一把蔡妩的长发,放在唇边轻轻吻了吻,然后收起手,一脸不情愿地支着榻沿坐起身。蔡妩催促地推了推他,却听郭嘉“弱不禁风”地往旁边倒了倒,然后呲牙咧嘴,一副被凌虐蹂躏模样地抽着冷气直“哎哟”。
蔡妩纳闷看着郭嘉:昨天晚上没发现他身上有伤呀?怎么今儿一碰还娇贵上了?
“你怎么了?”蔡妩有些担忧地问。
郭嘉继续装死的躺回榻上带着一缕坏笑,以无限“虚弱”地声音跟蔡妩说:“阿媚,为夫腰疼。你给揉揉?”
蔡妩“轰”的一下红了脸色,拿起被子捂在郭嘉脸上气咻咻地说了句:“那打今儿起,你就在外头宿着吧!”说完还在狠狠往郭嘉身上拍了拍,白了他一眼后转弯从郭嘉身上爬过,打算下榻。
郭嘉扯着被子,人滚在榻上耸着肩头低笑。在蔡妩预备下去的那一刻,一把把人拽了上来搂在怀里,眼睛亮亮地看着蔡妩,声音微哑:“时辰还早。曹公不会这么早就……”
蔡妩扬着眉,张口咬在郭嘉脖子处,留在一个香艳无比地齿痕吻印后嗔道:“去你的还早!赶紧给我起来!吃饭!”
说完也不等郭嘉在她身后哼哼唧唧地无耻哀叹,直接穿了衣服推门出去。
没走几步蔡妩就被急匆匆跑过来的郭奕扑了个满怀。
郭奕抬头看着蔡妩,相当委屈地控诉:“娘,你来了都不告诉我一声!”
蔡妩闻言一愣,刚要说郭奕:难道你不知道?脑子里一下就闪过昨天郭嘉见她时诧异表情。再联想到荀彧当时跟她交代时讲的“这是大公子和奉孝的意思”蔡妩瞬间顿悟:大公子学坏了!他都能跟着文若先生一道‘欺上瞒下’‘戏弄’他们两口子了!不过细想下,好像,这戏弄之后,也没啥坏效果。除了……儿子有些对没第一时间见到亲娘有些小暴躁小埋怨。
早饭的时候,郭奕软磨硬泡,撒娇卖萌地缠着蔡妩下了趟厨房,然后跟多少天没用过餐似的在饭桌上狼吞虎咽,看的蔡妩心里一阵揪疼。而郭嘉则支着筷子,边满是哀怨地瞪着儿子,边跟蔡妩小声嘀咕着:“我晚我也跟你说我被你养刁胃口了,怎么就没见你亲自下厨啊?”
蔡妩回头白了他一眼:“你多大了你?跟孩子计较这事,你不嫌羞得慌?”
郭嘉愤愤不平地指指吃饭的郭奕声音小小地申辩:“奕儿也都能上战场了呢!男孩子,犯得着这么娇养?”
蔡妩“唰”地一下扭过头:她不要一大早跟就跟神经兮兮乱吃飞醋的男人说话!
郭嘉见此震震袖子掩下自己偷笑的表情。而郭奕则百忙之中从饭碗中抬起头看着郭嘉悄悄做了个鬼脸,用口型表示:爹,你真奸诈!
郭嘉直接拿筷子敲上了儿子脑袋轻斥道:“好好吃你的饭!”
“娘,你看,爹他打我!”
蔡妩闻声又把头转向郭嘉,眼睛满是声讨地瞪着他。郭嘉硬着头皮在蔡妩目光压力下辩驳几句,最后还是识时务把头一低,闷不吭声认命哀叹地用餐去了。
好不容易一顿饭吃完,蔡妩立刻就奔了曹孟德的临时官邸。
曹孟德那会儿还真如郭嘉预料的那样还没升帐,正在厅后用餐。而前厅处等着的是华佗和他几个军医的助手。
蔡妩跟华佗规规矩矩地见了礼,然后在小心翼翼地问:“华公此番专门召蔡妩前来,可是因为曹公那里对手术事心存疑虑?”
华佗没立刻回答她,而是眯起眼睛,很是慎重地端详了下蔡妩的脸色。在蔡妩没注意的时候轻轻蹙了蹙眉,小声说道:“元放于养生之术上造诣颇高。他的丸药味道虽然怪异,但对身体却是大有好处的。”
蔡妩闻言微微一怔,表情瞬间变得有些飘忽:她记得左慈当年给她那匣子药丸时候好像是她跟郭嘉妖精打架第二天。一副不着调模样地告诉她那是补药的。蔡妩当时都给羞死了。她放在柜子里就没正常吃过多少。倒不是说她信不过左慈的本事,而是……好吧,她承认左老头儿确实有两把刷子。那东西也确实能益气补血,醒神名目,但是……它成分如何暂且不说,单是那股味道就够蔡妩喝一壶的了。而且左慈所指的药效,也实在是……让她难以启齿。她每每看到药丸木匣,都觉得好像她纵欲过度,需要进补一样。
华佗一看她那表情就知道她在心虚,华老先生很厚道没有当面戳穿他,只是轻摇着头叹了口气,用长辈地口吻训诫:“慧儇,你忘了我当年告诉你的话了吗?年轻人,别仗着自己有岁月就不把身子当回事。多虑劳心非养生之道!”
蔡妩面显茫然地想了片刻,赶忙上道地点头连声应道:“是是是。华公您说的是。回头我一定好好保养。绝对不操心劳力……”
华佗见蔡妩这么说,才算微微舒了口气,垂下眸,跟蔡妩谈起曹孟德了病情:“曹公病情并不像那些庸医诊断那般不可根治。但是要根除则必须开颅。”
这个华佗不说蔡妩也知道,她就是为了这个来的。
“曹公风涎病灶在何处?”
“脑后皮下三寸。不比开颅,只需割一小口,即可取出。”华佗说着眼睛闪过一丝安然的笑意:这个结果其实比他当时预想的好多了。
蔡妩却看着华佗表情蹙起了眉:“有几分把握?”
华佗微笑了下,然后说出一个深思熟虑后的严密答案:“术中把握有七成。但具体回复多少,还要看术后恢复。这就跟病人本人体质和修养情况有关了。”
蔡妩听后眉头蹙的更紧了:她知道自己前来主要是要通过自己解释,打消曹孟德和其他诸人对手术的疑虑和恐惧的,从而让他能接受这点,好好治疗的。但是华佗这话出口,蔡妩却已经有种预感:曹孟德不会做这个手术!原因很好猜:术后他需要静养!
这会儿的医疗水平可不是后世那样:脑CT,心电图,X光,无菌病房等样样俱全,中药、西药、点滴、注射应有尽有。人开颅手术做完,只要顺利,三两个月就可出院回家,该干嘛干嘛去。可是在这会儿,医疗水平落后,消毒水平落后,饮食水平还落后。哪怕是华佗这种顶尖的神医也不能保证他给曹孟德昨晚手术,曹孟德就当真能三五个月就可活蹦乱跳,生龙活虎地参政议政,操心军事。
长时间的静养就意味着曹孟德得长时间缺席许都军政事情。这若是放在别人身上还可以:不参政就算了,我大不了辞官回家。但是在曹孟德身上就不行了,因为他身上担子太重!豫、徐、兖三州和半个冀州的百姓在看着他;许都里暂时蛰伏的刘协和他亲信在看着他;袁谭跟袁尚在看着他;匈奴、乌丸、鲜卑也在看着他,甚至江东、益州、荆州都在瞧着他。
许都数万的将士的生死,曹家、夏侯家的前程,还有他麾下无数谋臣智士的承平梦想全都寄托在他身上。他若是在这个节骨眼卧病倒下,那可真是一场让敌人睡觉都能笑醒的美事。
华佗似乎并没有太往深了想。他在跟蔡妩详细地商讨等会儿见了曹孟德到底要跟他深入浅出地解释他的病情和手术准备工作。蔡妩站在华佗面前,看着华佗认真而严肃的表情,心里忽然就生出一股悲凉:不知道他知道曹孟德拒绝这种根治时,会有什么反应?
就像在印证蔡妩的猜想一样,曹孟德在召进蔡妩,华佗听完蔡妩的手术叙述和术后至少要腾出三年时间安心休养,而且手术可能会留下痴呆,偏瘫,失语,甚至植物人的后遗症的时候,曹孟德没有丝毫犹豫地挥手拒绝了手术根治的疗法。一旁听着的曹昂立刻就着急了,他即担忧又焦虑地看着曹孟德跟丁夫人,一时竟然找不出怎么样才能劝曹孟德安心治病的说辞。而丁夫人则在听到蔡妩的结论后,脸上显出一种踟蹰犹豫,挣扎不已的表情。她看看儿子,又看看夫君,最后还是豁然抬头,看着华佗:“华先生,除了这个……呃……这个什么……什么手术的法子外,可还有其他根治之法?”
蔡妩和华佗俱是一愣,两人互相对视一眼后,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丁夫人神色变得有些黯淡,低下头不在出声。
华佗见此想了想,补充道:“可以在现在药汤辅以针灸的基础上加上汤浴。或能比减轻病症。不过跟手术比,效果逊色许多。”
华佗说完,不待丁夫人和曹昂在说什么,正位上曹孟德就立刻拍板:“就这么定了。华大夫,明日起即可调整药方,准备药石汤浴法。”
华佗迟疑了片刻,最后还是点头应了诺。蔡妩见此在心里暗暗舒了一口气。华佗便是在有精神分裂的兆头,他对他的病人的选择还是相当尊重的。所谓医得好病,医不了命。想来华佗也是明白的:只要曹孟德在这个位置,只要许都年轻的一代还没有成长成能独当一面的栋梁,他曹孟德就不可能身无顾忌地接受这种颇有风险,闻所未闻的治疗方式。因为他……死不起!
手术事讨论毕后,华佗兀自去准备曹孟德接下来的治疗方案。蔡妩也被丁夫人拉着一道聊天说话去了:两个因为自己丈夫有了相似遭遇的夫人总会有一些外人看来莫名其妙的亲近和谈得来。
只是曹昂在众人都退下后,磨着脚,很是反常的没有离开。
曹孟德坐在厅中看着一直欲言又止,想要说什么的大儿子,摇摇头轻轻叹了口气。
“昂儿可是要劝为父接受华佗和蔡夫人建议?选择这个……手术?”
曹昂怔了一下,随即诚恳地点头:“父亲,孩儿觉得既然头风可以根治,父亲不必……”
“因为现在还不是时候。也因为为父怕死。”曹孟德淡淡地回答道。
曹昂一时傻了,看着满色平静地曹孟德,怎么也想不出他戎马一生,杀伐决断的父亲会有说出怕死的一天。
曹孟德见此淡笑了下:“曹昂,你看袁本初当年权势如何?”
“良将谋臣,北方雄主。一时无人出其右。”
曹孟德点头,目光中带着一丝伤感和惆怅:“可是那又如何?如今不一样是烟消云散了吗?他的部众在前不久还被孤坑杀数万。”
曹昂愣了愣,一时有些不明白自己老爹想要表达什么:像是在感慨生死一瞬,又像是怀念昔日老友,还像是在……兔死狐悲?
“昂儿,权势醉人但高位孤寒。为夫挟天子以令诸侯令不臣,权倾朝野,早就成了那一干酸儒的眼中钉,肉中刺。这天下有多少人在明里暗里盼着为父早死一步?”
“孤不想做王莽,但也不想为他人做了嫁衣裳。可孤现在若是同意了华佗所谏,一旦手术之后,孤倒下,则曹氏,夏侯氏必成天下众矢之的。孤岂不就成了霍光?”
曹昂一下住了嘴,眼望着地面,眸色复杂。他像是忽然了悟了什么一样,眯了眯眼睛,死死握紧了拳头:家族的兴盛和荣耀像是一根千钧重的担子,狠狠地压在了他父亲的肩头。他扛了大半生,时至今日仍不敢有一丝松懈。因为时候未到。他不够!他们还不够!曹氏和夏侯氏年轻的一代才刚刚起势,他们需要时间,需要磨砺,需要机会成长成熟,然后昭告世人:他们可以!
“父亲!”曹昂豁然抬头,“七年!父亲再给儿子七年时间。七年以后,儿子跟你保证,你看到的一定是最值得您骄傲的宗族,最值得您放心的儿孙!”
曹孟德没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曹昂,良久才缓缓说道:“好,为父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