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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妩眨眨眼,按照日常习惯在听完介绍后冲马钧敛衽,正要行礼,就见马钧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看蔡妩,夹杂着惊喜,声音有些磕磕巴巴地响起:“真……真的是你送华先生的图纸?”
蔡妩一愣,随即及时到马钧说的听诊器的事。于是很不好意思的点点头:“你说听诊器?那是当初送华佗先生的离别礼。也不知有用没用。”
谁知马钧听了以后相当实在地答了一句:“在……在华先生那里没……没什么大用,不过……在……在下却觉得……这……这东西很有意思。敢问……夫人是怎么想起来用……用中空的木管做这东西的?”
蔡妩先是被马钧前一句话噎了噎,紧接着听到人家发问不由有些支支吾吾:她怎么想到?她该怎么说?说她见过比这图纸更高级更精致的,只是自己能耐有限做不来?还是说她记得听诊器大概就是这样,见华佗离开时心血来潮送了人家这图纸?
可惜提问的马钧却丝毫没有发现蔡妩的有口难言,人家依旧眼睛闪亮,很是期待的等着蔡妩回答。蔡妩被满眼小星星,一脸好奇宝宝状的马钧闪的有些眼晕,不由求助地看向一边瞧热闹的郭嘉。
郭嘉见此低声一笑,很自来熟地把胳膊搭上马钧肩膀:“德衡兄,有什么话稍带片刻再问也不迟,现在咱们去用饭吧。”说完选择性无视掉马钧的反应,搂着人家脖子就转向饭厅。蔡妩看着被郭嘉半托半拉出门,还一脸因为没得答案,很是好奇很是不乐意的表情的马钧,不由浑身打了个抖:郭嘉到底从哪里找来这么个性情的活宝?怎么马钧那表情让她联想到拿着问题找老师,结果老师很不负责没给回答从而心情沮丧的小学生呢?
蔡妩摇摇脑袋:错觉,刚才那肯定是错觉。
但是等她到饭厅时,发现自己刚才对马钧的印象可能真不是她联想太宽,而是马钧太奇葩。
据她推测,马钧跟郭嘉这算是头一天认识,那他居然毫无戒心就跟着郭嘉来了这么个偏僻地,他倒是不怕郭嘉把他拐了?再有就是马钧在郭家吃饭也相当实在,即不作伪也没有扭捏,连意思意思的客套都没有,上什么吃什么,而且毫不委屈自个儿,埋头一意地看着自己的食案,跟饭菜奋斗,没有丝毫自己是来做客,要稍稍收着点的自觉。
蔡妩发愣地看看马钧,微微挪挪身子,到郭嘉食案边,边假装帮他布菜边用只有郭嘉能听到的话问:“你从哪里把人家领来的?我怎么瞧着他这里……好像缺点什么?你别是最近起了什么拐带人口的心思了吧?”
郭嘉哭笑不得,压着嗓子跟蔡妩说:“具体的情形等晚上在告诉你。不过德衡倒是个非常有意思的人,你肯定能和他相处的很好。”
蔡妩有些不以为然,抬眼看看一边奉行圣人食不言教诲,专心致志对待自己面前饭菜的马钧,咬咬唇,又坐回了自己食案。
等到晚上的时候,蔡妩在卧房里边拿着婴儿衣服比划,边等着跟马钧说话的郭嘉回来。结果一等二等还不见人回房,不由有些好奇这两人到底在书房聊些什么能聊的那么投机。
“杜若,你说你家姑爷跟今天新来咱家的德衡先生能说些什么?怎么都这个点儿了还不回来?”
杜若放下手里挑拣的绣线,偏着脑袋想了想跟蔡妩说:“刚才柏舟进去送茶水,听他说姑爷正听德衡先生说给织布机加纺锤把织机竖道的事。具体的,柏舟在那里听的也是一头迷糊,云里雾里的。”
蔡妩皱眉:她倒是从来不知道郭嘉对纺纱织布也还有兴趣了,看来这榆山生活过得,确实让郭嘉相当的接地气了。
不过马钧,这个人她不太熟,在脑海里搜索来搜索去也没想到关于马钧的片点资料。想来这人应该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名将谋臣。而且看马钧在为人处世上似乎不太灵通的样子,她也不信这是个大奸大恶之人。再说能让郭嘉带到家里来的,肯定有点意思,她倒是很好奇之后和这位马钧的相处会是怎么样的了。
到亥时三刻的时候,郭嘉眼睛亮亮的从书房回来,看到正等着自己的蔡妩不由满是歉意笑了笑,解释道:“跟德衡聊天一时忘了时间了。怎么还没睡?”
“我还等着你给我好好说说这位德衡先生呢?你们到底怎么认识的?怎么就把人带家里了?”
郭嘉眉一挑,摆着手轻笑:“这可不是我的原因。是你给华先生的听诊器图纸把人引来的。在华先生巡诊到扶风时正好听说德衡精于机巧,于是拿图纸托他制成成品。德衡在看过图纸以后觉得这么制成的东西很新巧,很有意思,就问了华先生图纸来历。然后就从扶风专门跑到颍川来拜访这位听诊器的设计者了。”
“也算他时运不济,他刚出扶风没多久就碰到董卓进京的事,一路战乱,好不容易到了颍川。又不知道咱们具体住所,于是辗转打听,破费了一番周折才寻到咱们旧府。谁知旧府人去屋空,他是向街坊四邻询问后才知道咱们搬家的。”
“德衡那个执性子,觉得咱们旧府既然没有出卖,那肯定得定期回去,就侯在府门不远的茶肆里等着。今天我去的时候,正好碰见,一聊之下才知道这番原委。”
蔡妩听了很是哭笑不得。也亏得今天郭嘉出门去了趟旧府,不然马钧可有的等了。不过马钧这股子傻劲儿到颇让蔡妩佩服,能为了自己感兴趣的一个东西千里迢迢来到颍川,不得不说马钧骨子里还是有颇为执着的理想主义精神的。但是这么一个执拗人跟郭嘉能说到一起去,却让蔡妩很是诧异了。
想到此,蔡妩眨眨眼,推推郭嘉:“我说,你们今天都聊了什么?怎么会那么投机。”
郭嘉低笑一声:“今儿德衡抓着我从纺车转轮改进到织布机纺锤增减,再到翻车水车设计,统统讲了一个遍。而且听他的意思,听诊器若是改进一下,做成其他形状,不只可以听人心音,还可以用于战场,听远处的兵马声判断来军数量和距离。甚至反过来作用,可以放大人说话的音量,使万军之中也能号令清晰。”
蔡妩听了目瞪口呆:这马钧确实可以啊,相当能举一反三嘛。这说的前一个她不太清楚,估计是能帮军中那些把耳朵支地上的斥候把听能军马响动范围扩大的。后者,那不就是扩音器嘛。她怎么就从来没想过呢?看来有时间得好好跟马钧絮叨絮叨。
郭嘉见蔡妩表情,很是得意地邀功:“怎么样,我答应你的事办到了吧?德衡肯定比你想的要好玩。你不信明天跟他聊聊试试。”
蔡妩白了他一眼,扭过头转身不理他了:都看出来她被他勾起好奇要跟马钧好好絮叨了还故意吊她胃口,这人真是太讨厌了。
第二天早饭后,蔡妩想起昨天的事,抱着小簸箩又到了郭嘉书房。正好碰见马钧在郭嘉面前眉飞色舞,磕磕巴巴讲解自己设想的水车。
蔡妩在一边听了一会儿,心里暗自吃惊马钧设想的精巧:这个时候的水车还不叫水车而是叫翻车,是个圆周的设计,利用水力转动圆周,把水提到岸上。但是这种翻车有一个很大的缺点,就是它只能架在比较平坦的地势上,对于山坡那种地形就提不上水。而且因为所架地势平坦,水流平缓,水力不足,翻车转动速度很慢,效率也低。但是马钧的想法里确实把圆周状翻车改成梯状,这样不但能调整地势,而且灌溉效率也相应提高。
“既然能改进成在山坡上灌溉,那能不能利用水力翻车磨面呢?”蔡妩听着听着,就忍不住插口询问:她对发明创造这一块儿没什么研究,但是她有后世的思维方式,而且隐约记得可以有水力磨面这一说。
马钧听到发问先是偏着头怔了怔,回身看到蔡妩不由很是惊讶地张大嘴巴:这孩子根本不知道蔡妩是什么时候进来的。人家一直很专注的跟郭嘉说话呢。不过他倒是仔细思考了蔡妩的话,然后抬起眼有些不太利索地说:“应……应该是可以的。但是……但是具体实施还得实验后再说。”
蔡妩一听眼睛一亮:“你想怎么实验?要做模型吗?”
“模型?”马钧转头疑惑地看看郭嘉,似乎没太明白蔡妩说的啥意思,一副求翻译求注解的表情。
蔡妩愣愣,随即解释说:“就是把你的图纸原型缩小一定比例,进行实验。如果实验成功你再把它们放大。这样省时省力,还不浪费东西。”
马钧听完恍然大悟,随手抄起身边一支毛笔,管郭嘉要了跟竹简,边写边小声说道:“这……这个点子不错,要比……比单纯计算省事,得记下来。嫂……嫂夫人还有什么好想法?一并告诉马钧吧?”
蔡妩眨眨眼,仿佛一下找到了除做衣服以外的活计消遣,很开心很愉悦地,掰着手指问马钧:“你真的要听?那咱们可有的聊了。像风车、耕犁这种大件不说,我这里还有婴儿车,学步车,摇摇椅,等等等等。咱们可以慢慢说,我这就叫杜若去烹茶来。咱们挨个说起。”
马钧闻言眼睛闪亮,也不顾一旁郭嘉还在,也没有什么避讳,直接坐到蔡妩对面,摆着求知表情一副洗耳恭听模样。
蔡妩先愣了一下,拿眼瞟了瞟郭嘉那里,却见郭嘉正微笑地冲她点头,对俩人这相处没有提出丝毫异议,于是也没再顾忌什么,小簸箩放一边,开始跟马钧侃侃而谈。
之后有好几天,蔡妩都像找到新鲜玩伴一样,跟马钧在书房嘀嘀咕咕,俩人一个精于巧思,一个思路开阔,倒是很聊得来。而且蔡妩发现,马钧这人很可爱,平时话不多,处事相当“返璞归真”,相当率直,有什么说什么,而且对人事上也不大用心。简单点概括就是马钧这人在人情世故上特别像小孩子,显得有点脑袋缺筋、低情商一样。
但是你要提起他感兴趣的这些事,他立马跟换了一个人似的神采飞扬,表情自信。说话也没有平时那么磕巴,而是能条理清晰耐心细致的跟你解释清楚所有你不明白的问题,解释完以后还会不放心加一句:这是均的想法,嫂夫人觉得这样如何?每每这个时候,蔡妩都觉得他像是待在科研所的研究员一样,全心全意扑在搞研发上,外事不问,专业门儿清。
郭嘉对于马钧和自家夫人凑到一起嘀嘀咕咕这种状态不抱丝毫反感。也不知道他是对自己极度自信,还是对蔡妩极度相信。反正他是挺乐呵地看着两人忙忙碌碌,有兴趣了还会笑眯眯地加入讨论,不时提点看着不着边,实际上还蛮有启发意义的建议,然后在建议被接受以后看着蔡妩得瑟的笑。
倒是杜若对于蔡妩和马钧相处提出了点异议,这天抽空的时候,杜若在蔡妩身边小声地劝道:“姑娘,好歹注意点儿,别惹了姑爷不高兴。”
蔡妩先是一愣,接着眯着眼睛捂嘴看着杜若呵呵的笑。杜若被她笑的一头雾水,浑身发毛。就听蔡妩特肯定地跟杜若说:“放心吧,他若是连这点儿信任都没给我,那他就不是我认识的郭奉孝了。杜若,他比咱们聪明的多,心里也明白的很,你看,自从德衡先生来了咱家我就不再有事没事去给你家姑爷捣乱了吧?你姑爷这叫祸水东引知道吗?所以你也别整天防贼一样防着人德衡先生,人家又不是小偷。”
在之后,蔡妩就又照样跟着马钧思考钻研了半个多月。把自己曾经提到的婴儿车学步车什么的都做了齐全,但是对于水车模型,俩人是修了改,改了修,始终没有做出马钧觉得满意的模型,对于风车的提议,马钧是直接投了否定票:原因是在中原一带,风力不足,架了风车也无法启用。
半个多月后,马钧带着一堆的图纸资料跟郭嘉两口子告别离开。临走的时候郭嘉和蔡妩给他送行。郭嘉问他将去哪里,有何打算?
马钧眨着眼睛,娃娃脸上先是闪过一丝迷茫,微低着头,声音有些失落地说:“不……不知道。各处看看,走到哪里算哪里。”
蔡妩有几分不忍和不舍:“那你何不就留在阳翟?”
马钧坚定的摇摇头,带着一丝苦涩,语无伦次地说:“他们……他们都说……我会的这是奇技淫巧这术。我想……他们错了。要是能想找个地方……找到人……真正在乎这种东西……那样就能架水车了……再有旱情,就不会像扶风那年一样……死那么多人了。”
说到后来似乎被牵扯到心里的痛楚,马钧忽然像孩子一样红了眼睛。蔡妩咬咬唇,不忍再看的扭过脸。郭嘉上前一步,拍拍马钧肩膀,沉默一会儿才轻轻开口:“路上保重。记得有机会往这里写信。”
马钧闻言笑了笑,擦擦眼睛,肯定地点点头:“你们也保重。”
郭嘉和蔡妩微笑着应下,然后才看着马钧转身出谷,渐渐远行。
回去的时候,蔡妩情绪低落,有些担忧地问郭嘉:“这样的乱世,德衡这样的性子,你说他能找到赏识他的人吗?”
郭嘉眯眼看着远处群山,声音幽幽地说:“即便是在乱世,即便德衡上不得马,挽不得弓,也总会有人赏识他这身才华的。”
蔡妩听言勉强笑了笑,就听郭嘉把声音一转,语气欢快地说:“前次文若来信,说他已经到了东郡。孟德公对他礼遇非凡,重用有加。”
蔡妩一愣,手也不自觉地放在微微隆起的腹部。咬着唇想了想,还是转看着郭嘉问了句:“那咱们可要出谷?你要跟着文若先生一起去曹公那里?”
郭嘉见此笑着摇摇头,一手环上蔡妩的腰,一手扶起她的手,边往前行边说:
“再等等,现在还不是时候。入局者易迷,我还是多做几年旁观者吧。再说你现在这样,让我去东郡,我也不放心呀。”
蔡妩闻言微微笑着往后靠了靠,转脸瞧着郭嘉,眼睛闪亮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奉孝,我们去爬山吧?”
郭嘉脚步一顿,有些发愣地看着蔡妩,眉头皱皱似乎没听明白蔡妩意思地重复道:“爬山?”
蔡妩点头,指指最近的一个小土丘:“那座山不过百尺多一点,咱们这会儿出发,上去正好赶上日落。”
郭嘉看着忽然心血来潮的蔡妩,只觉一阵头疼,正想怎么打消蔡妩这心思,就听蔡妩拉拉郭嘉胳膊撒娇:“就当时你那次许诺我看日出的补偿好不好?我有分寸,不会拿孩子开玩笑的。”
郭嘉怀疑瞧着蔡妩,最终在败在蔡妩满眼渴求的目光。只好无奈的叹口气,颇为不爽地点点头,紧接着提醒道:“如果不舒服,立刻告诉我。”
蔡妩欢呼一声,抱住郭嘉:“哎呀,奉孝,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然后俩人就真的去攀小土山了。好在蔡妩心里还算有谱,她选的这个根本不是山,只能算丘,换算成海拔也就不到三百米。而且蔡妩四个月的身子已经很稳当,这种程度的运动,不会担心再有身体不适的症状发生。
所以等两人到达丘顶的时候离蔡妩预算的日落还有点时间。蔡妩很安静地坐在地上,靠着郭嘉一言不发瞧着远处将落的夕阳,神情恍惚。
停了好一会儿,她才深吸了口气,有感而发般手指着夕阳说了一句很大逆不道的话:“奉孝,你看天边那轮夕阳,像不像现在的大汉?山河日下,却无人能阻。”
谁知郭嘉听完以后惊都没惊,只是轻笑看看蔡妩手指的地方摇摇头,补充了一句更大逆不道的话:“现在的大汉,得是两个时辰以后的天色。”
蔡妩一愣:“夜幕沉沉,唯有星光?呵,这倒是挺贴切的比方。我听说夜晚的星光和黎明的鸟叫一样,会让人心怀希望。”
郭嘉挑挑眉,瞧瞧身边人,又看看远处的西方红日,声音柔柔地淡笑着开口:“是,心怀希望。那等将来天下太平,咱们就去看一回海上日出怎么样?”
蔡妩身子僵了下,随即恢复如初,也笑着回道:“好啊,这可是你答应的。不许食言。”
郭嘉拿起蔡妩的小手,放在嘴边吻了一下,信心满满地说:“是,是我答应的。决不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