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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像验证郭嘉的这句话一样。
三月末,洛阳城破后,讨董盟军终于开始起了内讧:十八路诸侯,各自为政。先是曹操独自带兵西进,在汴水为董卓部将徐荣所败;接着又是刘岱杀了乔瑁,自己做主换了东郡太守;杀人换人这事没平息下来,盟主袁绍那里就跟韩馥商量要拥立幽州牧刘虞为帝。好歹刘虞还算明白人,没敢接这烫手山芋般的皇位。倒是曹操看着眼前诸景,心灰意冷,带着人马挥袖西去。剩下的诸镇诸侯闲暇时开始饮酒作乐,战起时却开始互相推诿,等到战后庆功又是一番吵吵嚷嚷。
要是光讨董联盟内部有问题也就罢了,偏偏外头还不得安静,先是北边辽东太守公孙度看汉室将亡,自个儿动手划地辽东;接着刘表紧随其后,割据荆州;袁术手脚也挺快,完全没了给盟军提供粮草时的迟钝,相当麻利地占据了淮南。
颍川这地方,消息还算灵通,郭嘉这会儿几乎是听到一条轻笑一声,再听一条,再笑一次。听到后来,连蔡妩都不知道他到底笑得是什么了。而给他说事的戏志才则完全不受影响,这位爷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他居然很幸灾乐祸地跟郭嘉打赌:赌荀彧这回会不会去冀州韩馥那里。
戏志才是挑着眉笃定说:“文节公几次相邀,文若必会推辞不过亲身前往的。再说,树大招风,他荀家一门显赫。怎么可能避过这个当口?就算是带着族人不同意,他也会带着自家亲人离开颍川避祸冀州。”(作者注:韩馥,字文节)
郭嘉摇头晃脑玩深沉:“韩文节有心思请文若,未必有能耐用文若。韩文节那能耐,守不守得住冀州尚是未知,文若就算避祸,也不会到他那里。”
而被两位好友开了赌局的荀彧则几天以后真的来告别郭嘉戏志才,带着家人动身前往冀州。
送行那天,戏娴弯腰牵着荀彤的小手,眼泪汪汪不想撒开。荀恽故作硬气的绷着脸,有礼有度地对着蔡妩、高翠行礼告别。只是抬头对上蔡妩时声音发闷:“妩婶婶,以后给娴姐姐做什么好玩东西时,别忘了给恽儿和妹妹也留一份。恽儿将来还要来取的。”
蔡妩摸着荀恽的小脑袋,鼻子酸酸的答应下来。这孩子这两年,年纪渐长,也慢慢懂事,终于不再叫她姐姐而是改口叫她妩婶婶。只是对手工小玩意儿的钟爱却还依旧如初。
唐薇过来后和蔡妩她们絮絮叨叨说了一通的话。和孟珊那次告别不同。孟珊跟蔡妩虽然关系也不错,但总是少点什么。唐薇不同,对于唐薇的离开,蔡妩一想起就觉得心里难过,空落落的。虽然荀彧后来貌似也跟随曹操,跟她家那位算同事,但谁还记得这俩开始共事啥时候的事了?现在世道这么乱,谁知道两人再相见会是什么情况?万一到时候“物是人非事事休”她绝对会“未语泪先流”的。
而一边叙话的三个男人却没有那么多离愁别绪的伤感,戏志才得意地看着郭嘉,一手架着荀彧肩膀,一手往郭嘉面前一杵:“你瞧你瞧,文若是去文节公那里,你输了。赌注拿来。”
郭嘉“啪”的一下打落戏志才的爪子,带着几分不甘:“什么赌注?这不是还没到冀州吗?没到冀州就不算分出输赢,你要的什么赌注?”
戏志才不屑地瞥了郭嘉一眼,一副“我不认识这无赖”的模样,扭过头去开始跟荀彧说话。
原本要离开故土,荀彧还是有些怅然的,结果被这两人这么一搅合,心情也不知不觉间放开。等到车驾要启程的时候,三人聊天声不约而同止住。
戏志才看着荀彧,在他肩膀处狠狠捶了一下:“保重。”
荀彧笑着还了一拳:“你们也一样。”
郭嘉在一旁先是沉默地点点头。接着袖手斜倚着车驾,拿下巴指指不远处告别的女眷,口气凉凉地破坏气氛:“成了成了。别废话,赶紧走赶紧走,再不走那边就该泪流成河了。”
荀彧好笑又好气的瞪了眼郭嘉,开始叫回妻儿,上车启程,前往冀州。
唐薇他们家离开,蔡妩情绪低落了几天,开始自己给自己找着些事情分神。郭府下人减少后,很多事情要蔡妩亲力亲为,她倒是不愁自己没活干。比如郭嘉的衣袍腰带之类的绣活,之前是由绣房负责,现在则由蔡妩自己动手。
且时人尚熏香。像程立,虽然算是半大老头了,依旧身有兰蕙;而荀彧更不用说。唐薇对熏香一事很有研究,所以荀彧不管是他衣袍上还是他坐卧之所也都会泛出一种幽淡深远的杜蘅冷香,久久不散。戏志才还好些,虽只佩香囊,但还勉强算得上是有这时代的“君子风尚”。可郭嘉就不行了,他身上啥都不挂,只能蔡妩在他衣服上下心思。那绣线用秋兰草泡水浸煮后用在外衣上,既省时又省事。
可惜郭嘉不领情,他在穿上那件衣服后皱了一天的眉。晚间脱掉衣服,才缓缓地舒了口气。蔡妩不明所以,见他这模样,还以为他是碰到什么烦心事了。郭嘉摇头揉揉额角,执着蔡妩的手说:“下次别弄这个了。你弄的花心思费工夫,我穿的也不自在不舒服。”
“怎么会不自在呢?”蔡妩眨眨眼,随即想到什么失落地低下头:“是没有薇姐姐做的好的。早知道今天这样,她在时我就好好跟她请教了。”
郭嘉赶紧摆手,皱着眉头纳闷:“不是那个意思。是我自己。香料味熏得我头疼,平日闻在别人身上没觉得有什么,怎么到了自己这里就觉得自己跟多少天没洗澡一样?”
蔡妩赶紧反省:是不是自己弄错香料了?要不下回换成白芷试试?
结果换来换去,香料换了不下数十种,郭嘉还是皱眉不已。最后蔡妩没办法,只好颇为不甘地放弃熏香一事,以至于到后来郭嘉成了全许都诸谋士中最特立独行的一个人:不着官袍,不带环佩,身上也是除了酒香就是药香,这要是往大街上一扔,谁看得出他是司空大人手下的得力谋臣?不知道还以为这是一吊儿郎当的酒鬼病秧呢。
荀彧他们离开多半个月后,郭嘉又收到郭图的一封信。那会儿戏志才也在郭家,正和郭嘉为赌注的事争执不下。戏志才说郭嘉该愿赌服输,郭嘉则一推三六五,揣着明白装糊涂,一副无辜表情顾做不懂。郭图的信被送来时,郭嘉像得了救命良药,一把从柏舟手里拿过,当着戏志才的面就拆封看信。看完猛地一拍桌子,朗笑出声:“公则干的漂亮!”
戏志才不明所以,却见郭嘉带着满脸得瑟的把信递给他:“瞧瞧,这会儿不是我输了吧?”
戏志才疑惑地接信,看完后整个脸都黑了,也没管郭嘉抗议,直接起身踹了他两脚,然后一甩袖子很是潇洒地离开了,临走留下一句:“赌注已清,不用还了。”
剩着郭嘉一个人趴在厅里指着戏志才背影大骂:损友!言而无信!耍赖!得,这人倒完全忘了自己也经常赖皮了。
而蔡妩则是当天夜里得知:袁绍从逢纪、郭图计,派说客忽悠韩馥让出冀州。自己做了冀州牧。韩馥被逼离开,仓惶出逃,后在张邈处,举刀自尽而亡。
可怜荀彧,刚出豫州,还没到地儿就发现请自己的人莫名其妙死掉了,冀州这地方易主了。难怪戏志才会生气得踹郭嘉两脚:大好赌局,本来都已经赢了,却被郭嘉在做赌的话里留了个扣:当初赌的是“去冀州韩馥处”,所以赌局落脚就成了投奔冀州不算,投奔韩馥才行。可现在韩馥人都没了,那赢得自然就是郭嘉了。
清楚郭嘉和戏志才赌局的蔡妩不由把脸转向郭嘉,带着很诡异的目光打量着自己老公。郭嘉被她盯得浑身发毛,很是不自在地问道:“干嘛……干嘛这么看我?”
蔡妩也不回答,来来回回绕着郭嘉转了几个圈,终于咬着手指一副思考模样的回答郭嘉:“我就是想看看你到底是什么托生的?怎么你每次说话都是好的不灵坏的灵?上回你说何大将军会事败,结果何进死了;这回你又说文节公守不住冀州,结果韩文节又死了。你……你不是跟阎王爷有什么亲戚吧?”
郭嘉哭笑不得拉下蔡妩被咬的手指:“说什么呢你?我跟阎王爷能有什么亲戚?袁氏二子不和天下皆知。袁公路雄踞南方,风头正劲。袁本初却屈居渤海,任一太守,他怎么会甘心?且公则、仲治数次来信说本初公爱才惜贤,酷肖周公。可见此人志不在小。那他就更不会放过眼前冀州这块肥土了。韩馥胆小平庸之辈,且自念自己是袁氏门生,又和袁氏有过讨董之谊,他怎么会想到袁本初会设计害他?”
蔡妩瘪瘪嘴,很是不服气地坐到床榻:“成了,别说了,你越这么说越让我觉得自己很笨了。”
郭嘉眼一闪,跟着坐到蔡妩身边,搂着蔡妩肩膀笑嘻嘻地问:“哪个敢说我夫人笨的?我都不嫌,谁还敢在那儿说三道四?”
蔡妩忍着翻白眼地冲动瞧向郭嘉,扯扯他袖子问道:“公则先生又来信了,你还打算推拒?”
郭嘉故作苦恼地揉揉眉心:“盛情难却呀。再说这次本初公占据冀州,说不定是个能成事的呢,去看看也无妨。”
蔡妩抓着袖子的手一紧:“你真的要去?不会是骗我呢吧?还有……要是本初公不是个能成事的呢?”
郭嘉安抚地拍拍蔡妩:“还是要去看看的。毕竟公则、仲治对这事提了不止一次两次了,我总不能老是不理不问。至于你说本初公是否能成事,这事总要自己看过才知道。不能成的话,就再回来嘛。”
蔡妩有些神色黯然地低下头:她倒是想让郭嘉别去袁绍那里,直接去就曹操。可不说曹操现在人在何方,郭嘉看不看得顺眼,会不会又犯古怪脾气地让人相请?就现在单是看郭嘉脸色也知道他心意已决。看来袁绍那里他必定是要走一遭了。
“那……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动身?”说完蔡妩忍不住问了下一句,“又……又是什么时候回来?”
郭嘉轻笑一声:“你就那么肯定我会回来?”
蔡妩瞪他:她旁的记得不清,但他最后是曹操的谋臣她可是记得清楚着呢。印象里,官渡战前郭嘉好像总结过一个“十胜十败”说。具体内容蔡妩不清楚,但想也知道那“十败”里,八成都是在说袁绍的不是。这就更说明他去了也是没看上人家嘛。那不还是说他早晚得回来?
郭嘉捏捏蔡妩的小手柔声道:“后天动身吧。顺利的话,一个月能到。至于之后嘛,袁公若真如公则他们所言,我便投了冀州,稍后把你也接过去;若是徒有其名,那我会在十一月前回来,我可还等着你给我过生辰呢。”
蔡妩低头绞着帕子声音闷闷地说:“后天?这么快?这会儿虽说八月份了,可路上还有暑气,你就不能……晚些时日?等在家过完中秋再走?”
郭嘉搂着蔡妩的肩膀摇摇头:“早去早了。放心吧,不会出什么事的。”
蔡妩抿抿唇,最终沉默地把脑袋埋在了郭嘉怀里。
第二天大清早,蔡妩就从榻上爬起来,翻箱倒柜开始给郭嘉收拾出行所需。按照她在这个时代仅有的一次出行经验来讲:出行东西带的无需太多,但必须得重要。衣服得带着,丸药得带着,那郭嘉的棋子是不是也得拿着,万一路上无聊还能打个棋谱。蜜饯是不是也要做些?身体不好,时下赶路万一暑气,吃不下饭,那个还能垫吧垫吧。还有这人一点都不会照顾自己,总是丢散落四,那他外袍腰带是不是多加两条?他那随手乱丢的性子,万一到时候找不着怎么办?嗯,还有书简,是不是也要带些?路上看着解闷。对了毛笔刻刀,也要有。可以随时写字的。
越收拾,蔡妩发现自己要郭嘉带走的东西越多。她算是彻底理解当年杜若给她收拾行李时的心思了,当一个你关心的人要离开你的视线独自远行时,你会很担心很不安,怕他在外头吃不好,怕他在外头喝不好。怕他冷着了,怕他热着了。即担心他无聊又担心太忙。真是万分矛盾,恨不得把整个家都给他打包带走。
蔡妩手足无措,没头没脑地忙碌了两三天,行李打开合上,合上打开。反复了好多次犹嫌不够满意。杜若在一旁小声劝慰,说:姑爷这么大一个人了,出去几个月,没什么的。姑娘您不用担心。
蔡妩摇着头,兀自收拾:“别看你们姑爷多大一个人,平时糊涂着呢。连七岁小孩儿都比他强,小孩还知道冷了添衣,他连这都会忘。”
杜若人都囧了:姑爷糊涂?呵呵,那天底下还有明透人吗?这话说出去,估计也就哄哄她家姑娘。换个人都能听都能觉得这是在蒙傻子。
蔡妩也不管杜若的不以为然,继续忙活手里的东西。
杜若无奈只好把求助眼神投注到斜倚门框,静静看着自家夫人忙碌的郭嘉身上。
郭嘉冲杜若摆摆手,杜若应意而出。
蔡妩则继续收罗着衣服,打包行李。完全没留意郭嘉已经走到了自己身后。
“杜若,你们姑爷常用的那方镇纸在书房吧?你去帮我把那个拿来。”说着,蔡妩转过头,冷不防看到郭嘉,被吓了一跳,捂住心口埋怨道:“你离我那么近干嘛,吓我呀?哎?杜若呢?”
郭嘉抬抬胳膊,指指了门口:“我让她出去了。”
“那我要的东西……”
郭嘉无声地环上蔡妩,把下巴放在蔡妩发顶轻轻地摩挲着,声音温柔如水:“别担心,阿媚,我会好好的。”
蔡妩身子一僵,伸手回抱住郭嘉,脑袋抵在他的肩头,声音闷闷的,小小的,透着委屈和不解:“怎么办?奉孝,我觉得我舍不得你。你还没离开,我就开始担心了。”
郭嘉笑了笑,低头亲亲蔡妩的额角,微弯下腰,与她额头相抵,脸颊相贴:“担心什么。不管成与不成,我总是要回来接你的啊。”
蔡妩摇摇头。她的心都系在他身上,他即将远行。她牵挂肝肠,怎么可能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的。
嘴上说不清,蔡妩只能用肌肤的接触来表示自己的心情。她踮起脚,手环上郭嘉脖颈,在郭嘉唇间轻轻落了一个吻,然后落下脚,杏核眼中水光潋滟,目如秋波,似真非真调侃:“担心你回来接我时,还给我找个妹妹。”
郭嘉一愣,瞬息了悟,低笑出声:“找个妹妹?咳……我家夫人凶悍难当,为夫怎么敢肖想那齐人之福?”
蔡妩故作嗔怪拧了他一把:“听起来,你好像很遗憾?”
郭嘉贴贴她面颊,点点头:“是挺遗憾。”
“你说什么?”蔡妩一下脱开他怀抱,凶巴巴地把双手架在郭嘉脖子上作势欲掐。郭嘉也不挣扎,配合地闭上眼睛,任她折腾。
蔡妩杏核眼珠儿“咕噜咕噜”一转,胳膊抬起,将手伸向旁边衣柜。在最底处一拉扯,衣柜里层层叠叠摞起的衣物瞬息倾倒而下:鲜红、嫣红、茜素红、胭脂红、桃花红、烟霞红、榴火红……深深浅浅红色,如她现在对郭嘉的心意一般,罩衫、秀褥,裙袍,漫漫地铺陈一地。心上人被她推倒在层层衣衫里,缱绻旖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