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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傍晚时分,吕布又收到细作线报,说曹营正在收拾东西,准备拔营,趁夜撤兵。吕布听完看向一旁面无表情听完线报的高顺,淡笑着说道:“他都趁夜才能撤兵了,我还怕他做何?你还担心什么有诈?”于是当天夜里濮阳城门打开,薛兰,李封带着所部紧随曹兵,在濮阳城南五十里处与断后的于禁短兵相接。
战斗进行到大半夜,已经撤退出濮阳八十里地的曹操帅帐才接到于禁探马给的线报,看完以后不由不顾伤势的抚掌大笑:“文则干的漂亮!”说着把军报往旁边一递,戏志才趁手接过后,瞧着动作慢了一步,正一脸好奇看着自己的乐进和夏侯惇,不由淡笑着展开。浏览一遍后心头一乐,语气松快地念叨:“于禁报:于禁断后,于濮阳城南三十里处遭遇吕布所部。与之激战,生擒主将薛兰及其副将李封。余部溃散回退,于禁率部追至城南,克吕布城南二营。现薛兰,李封着人看押,后续处置待明公裁夺。于禁顿首。”
他念完,就觉得帐中气氛为之一振。先前紧张低迷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阵轻松和喜悦。一边的夏侯惇听完眼睛里闪着兴奋和不甘,指指自己左边缠着的绷带,很是不满地跟戏志才说:“都是志才先生出的好点子,不然我早就跟文则一起上阵厮杀了。哪里用的着守在这里跟个娘们一样装病呀。”
话音落地,诸将都是一阵哄笑。戏志才抵着唇轻咳几声,很是不好意思地说道:“倒是戏某的不是了。戏某这厢给夏侯将军赔礼。”说着就真要给夏侯惇拱手作揖,夏侯惇被唬了一跳,正要站起身躲开,就听戏志才摸着下巴相当认真地思索:“不过元让啊,你说你装一回病就能让文则生擒吕布两员大将,听说他那里还有‘八庭柱’,干脆以后咱们对战吕布,你就都装病,没准儿八庭柱也能手到擒来呢?”
夏侯惇一噎,也不理众人的哄笑,手指戏志才转看向曹操,模样有点像弟弟跟老哥告状,又有点像唯恐他哥真答应这条莫明其妙的要求。没了溃兵压力,又新得捷报的曹操很是好心情地忽视了夏侯惇的眼神,淡笑着沉吟说:“若真如此,也不是不可一试的。”
和马嘶箭鸣,斧钺钩叉正打得火热的濮阳不同,榆山这里依旧太平安逸。郭奕捣乱的本事随着年龄的增长越发纯熟,这孩子招猫逗狗的性格也渐渐显露。而且小家伙儿开始不耐烦整天窝在榆山对着那几个熟悉面孔,他开始缠着柏舟要求出谷。
柏舟一次可以推拒,两次也能勉强,三次四次以后,小郭奕开始眼泪汪汪扮可怜,揪着柏舟的衣角,拿着双酷似郭嘉的眼睛巴巴地看着柏舟,只把柏舟寒得后背发汗,浑身冒冷。万般无奈地开口:“公子,不是柏舟不带你出去,而是你太小,就是想带你出去主母也不同意的。”
郭奕眨眨眼:“不让我娘知道不就行了?”
柏舟嘴角一抽,断然地摇摇头:“不行。这是不能瞒着主母的。”
郭奕沮丧地放下手,很是失落地跟柏舟说:“其实奕儿觉得娘亲知道以后,肯定不会让奕儿跟着去了。不过,总是要试试看。”说完郭奕仿佛又恢复了活力,攥着小拳头,没等柏舟反应一转身就跑到正厅去找蔡妩说要出门的事了。
蔡妩那会儿正忙给郭奕做今年的冬衣,眼看着就到入秋转凉,小孩子身量长的快,郭奕去年穿的那个今年已经嫌小,不能再穿了。等到见到儿子低头绞着手指,一步一挪地走到自己面前时,蔡妩还愣了愣,然后很疑惑地问道:“怎么了,奕儿?碰到什么事儿这么为难?”
郭奕抬头,跟受了委屈似的眼泪汪汪地看着蔡妩,蔡妩吓了一跳,还以为他被谁欺负了,就听郭奕软糯糯地开口:“娘,为什么我们要一直呆在这里?这里没有您说的酒肆茶坊,没有您说的书铺饭庄,这里连跟奕儿一起玩耍地小孩子都没有!奕儿长那么大,都不知道阳翟城的城墙到底有多高,有多厚;不知道老家的府邸是几进几院;不知道集市上到底有多少人叫卖。娘,为什么呀?咱们为什么非要在这里住着?”
蔡妩被郭奕问的愣神,张张口却不知道到该说什么。有些心疼地郭奕搂在怀里,轻拍着儿子后背:“奕儿想出去吗?”
“想。可是怕娘会担忧,所以还是不要了。”郭奕安安静静地任由蔡妩抱着,奶声奶气地答着蔡妩的话。蔡妩垂了下眸,摸摸儿子后脑勺:“如果你想,那就去找柏舟叔叔吧。你只要能像说服娘这样说服他,那以后娘就让你随着他一道出去。”
郭奕眼一亮,挣开蔡妩怀抱看着蔡妩眼睛问道:“真的?娘不骗我?”
蔡妩郑重其事地点头:“真的。不骗你。”
郭奕听完,脸上露出个梨涡灿笑,欢呼一声,撒开小腿向门外跑去。还没跑出门就“嘭”的一下撞到抬脚进门的郭嘉身上,满不在乎地抬头揉揉脑袋冲郭嘉笑笑,喊了声爹爹就又转身跑开了。
郭嘉挑眉看着儿子背影,疑惑问蔡妩:“你跟他说什么了?他乐成这样?”
蔡妩眨眨眼,淡笑着答道:“也没什么,就是允了他以后可以跟着柏舟一道出谷罢了。”
郭嘉呼吸一滞,眼睛瞧向蔡妩手里的小衣,脸色变得有些复杂。蔡妩等等见郭嘉没有说话,不由疑惑地抬头,却见郭嘉一步上前,抱住自己,语带愧疚地说:“是我对你们母子不住。”
蔡妩愣愣,放下手里的活计回抱住郭嘉,下巴支在他肩膀上,含笑地开口:“你今天吃错药了?说什么对得住对不住的?”
郭嘉轻笑一声:“让你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富家小姐跟着我在这山谷里吃苦受累,你不嫌弃?”
蔡妩眼眨了眨,环着郭嘉的手也悄默声地来到郭嘉身侧最好掐的软肉下,脸上带着妩媚地笑意,声音和煦如四月春风地问道:“那夫君此言,妾身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夫君自己嫌弃了妾身,要去找别家的富家小姐了?”
郭嘉赶紧毫不含糊地表态:“绝对不是!哪家富家小姐也没有我家夫人好。白给也不要。”
蔡妩满意地点点头,离开郭嘉怀抱后拿起正缝补的衣服,边下针边漫不经心地跟郭嘉说:“毓秀姐姐来信说她看中一个以为娴儿夫婿的人家,正想着等志才先生回去跟他商量呢。”
郭嘉听着瘪嘴,很不乐意地回复:“娴儿那点儿丫头也要嫁人了?”
蔡妩点点头,然后又偏着脑袋皱皱眉:“不过毓秀姐姐还说兖州那边打仗,鄄城人心惶惶,也不知道她们在那里还能住到几时。”
郭嘉轻叹口气,然后安抚蔡妩:“放心吧,有文若他们在,鄄城那里不会有失的。”
蔡妩摇摇头,含笑看着郭嘉:“我不是这个意思。而是想告诉你,你觉得移居深山,不见外面繁华是委屈了我们娘俩,我倒觉得和外头乱世之中,朝不保夕的孩童相比,至少奕儿在这里还有个快活自在的童年,还有健全无缺的家庭,还有衣食无忧的日子,所以你刚才的心思完全没必要。”
郭嘉一怔,瞬间弯了眉眼,搂着蔡妩似叹息似轻吟地唤了一句:“阿媚……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蔡妩在答应郭奕请求以后,就觉得自家儿子兴奋的有些不像话,像要出牢笼的小鸟一样,很是耐不住的四处捣乱,藏了杜若的绣撑,湿了董信的药材,厨房里打碎个盘碗,书房里弄丢跟毛笔,总之这孩子自从知道自己可以出谷以后就跟打了鸡血似的,天天眼睛闪亮亮的,一刻不闲的盼着柏舟出门。
蔡妩看着这样闹腾的儿子,一边满头挂黑线,一边神色严肃的告诫郭奕:“跟着你柏舟叔叔出门,那就一定记得要听他的话。不许随意捣乱,胡搅蛮缠。要是回来我听到柏舟有说你不老实,那你六岁以前都好好在家里猫着吧。”
郭奕相当爽快的应下,然后一扭身揪住柏舟衣角,一双眼睛忽闪忽闪:“柏舟叔叔,咱们走吧。”
柏舟瞧着自己被揪的衣角,在瞧瞧上首看热闹的自家先生,忽然觉得自己犯了个错误:他不该答应带公子出去的,公子那性子,肯定会让他精力全分,无暇他顾的。
结果等真的带郭奕出去以后,柏舟发现,自己的担心有点多余。他家公子除了像个好奇宝宝一样指着东西问这问那一通外,其他一切正常,即便走在街上也是想牢牢牵着他的衣角,不离开他身边半步。柏舟看着甚是欣慰,心想这小公子总算是懂点事了,没想着杂七杂八地给他瞎搅合事。可惜他这想法没维持多久,就发现他实在太高估他家小公子的沉稳程度了。
在他第三个月带着郭奕出来时,郭奕看着阳翟城中忽然增多的流民,咬着手指问道:“柏舟叔叔,为什么他们不回家?”
柏舟脚步滞了滞,声音略微苦涩地回答:“可能他们已经没有家了吧?”
小郭奕眨眨眼,放下手不解地偏头问道:“为什么会没有家?”
柏舟弯下腰,把视线与郭奕放齐,指着不远处聚集着的几个头插草标,面黄肌瘦的孩子跟郭奕说:“因为不是每个人都像公子一样幸运,生在榆山,父母双全,衣食无忧。时下更多的孩子是像他们,因着天灾人祸,食不果腹,衣不遮体。只能卖身为奴,聊以求生。”
郭奕挠挠头,似乎听懂了似乎又听懂。眯眯眼睛一下挣脱柏舟的小手跑到几个孩子跟前,脆生生地问道:“出了什么事才会让你们想出卖身为奴?”
几个孩子面有菜色,对着忽然走进的郭奕先是一喜,待明白他只是个孩子以后,不由神情沮丧,垂下头不再言语。郭奕见自己问话没人回答,不由不太高兴地嘟起嘴重复:“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非要让你们失掉身契呢?”
几个孩子们听到还是低着头不理他,倒是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见此抿抿嘴,舔舔因饥饿干裂的嘴唇,壮着胆子怯生生地答道:“因为闹蝗灾……很多人都死了。要是不卖掉自己,早晚也会饿死的。”
郭奕惊恐地长大了嘴巴,眼睛里满是不相信的震惊:这是他平生头一次听说有人饿死。心中震撼不可谓不大。所以声音也有些发颤:“那……你爹爹娘亲呢?”
小姑娘垂下眸,掩饰了泛红地眼睛:“死了,弟弟妹妹,阿公娘亲都死了。家里只剩下大丫头一个了。大丫头不想被人吃掉,不想饿死,公子,你买了大丫吧!大丫会干好多事,不要月钱,只要有口饭吃就够了。求您了公子,大丫给你磕头了。”说着小姑娘就“咚咚咚”地对着郭奕连磕三个响头,郭奕被惊得往后退了好几步,茫然地抬头看向神色复杂的柏舟。
柏舟低头望向郭奕,声音很轻:“公子,你的意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