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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答武则天的是上官仪,他讲完案件便接弹劾武则天:“天后是否弄权朝纲,尚未查清,若涉案其中,还请早早请出吾皇陛下前来受理此案。”
武则天没说话,长叹了口气,许敬宗便甩着破碎朝服,又指着上官仪怒骂:“混账东西,徐有功小混账!你老混账!敢怀疑天后陛下,难道你们都不知,天下都是皇室的吗!天后陛下何须如此!简直,大放厥词,满嘴喷粪,目无法纪……天后陛下赶紧给他拉下去,掌嘴!”
“我上官仪受命于天子,何曾需要你个脏货匹夫来拉下去掌嘴!要我看,该洗刷嘴的是你这个老不羞!一把年纪,十八个妾室!我呸!”
“……”
眼瞅着,又要打。
这次,武则天抬手,示意内监来将其分开。
随即,她人也往外走了几步,隔着垂帘,那垂珠似幻化成笔墨,像画般朦胧,缀出她的肢体,曲线贵雅,面目则因朦胧显出立体浓艳的神佛相来。
她的声音是依然的神性贵气,“吵来吵去,也没个定论,还是本宫来说,这冤屈若洗得不干不净,杀了他也堵不住悠悠众口,让他去查,把他七年前的案一并查了!”
武则天说完,沉迷于她侧影的许敬宗才回过神来,深吸了一口气,“陛下说什么?”
武则天没理,转身回去。
上官仪自会替她开口:“天后陛下要查案的话,却不知,他去查的他是谁?”
许敬宗这时被提醒回过神说:“自然是臣,臣愿去查!”
里面幽幽传来武则天的声音——
“让徐有功查,本宫早便听闻,他对他大哥的死也颇有怨言,或者说!”武则天忽然声音加剧:“他是压根对朝廷不满!或者说,是对本宫不满!”
伴随一盏灯被武则天气愤推倒,这话一出,上官仪脸色很沉。
方才,武则天提起之前的案件他默不作声就是因为……怕谈起徐有功过去的案件,会引发许党对说他对朝廷不满,不想却被武则天给说了出来!
“天后陛下倒不必给徐有功扣帽子,左右他都是死人了。”
上官仪改口,说的目露惋惜。
许敬宗闻此,却眼珠转动,眼亮了。
不愧是天后陛下,他之前怎么就没想过这条呢?方才武则天提起当年案件,他默不作声的原因是因他牵涉其中!现下,徐有功自己找死,天后也给了理由,那就别怪他斩草除根了——
“上官仪,你少胡说八道,天后陛下宽宏大量不与你计较,老臣看,这徐有功就是乱臣贼子之心!其心当诛!不过,天后陛下已经网开一面让他死个明明白白,老臣佩服!至于你上官仪,你要是再说一句,老夫我就是拼了命也要在天后面前正法!”
上官仪没话,但他深深看了一眼许敬宗,他看得出来许敬宗就是武则天的一把刀。
于是他猛然跪下——
“既天后陛下开恩,那便让臣来传达旨意,让徐有功一五一十地查清楚,全权审理!”
武则天一句:“准。”
上官仪一直深沉的脸色终于浮现一丝释然:“多谢天后陛下!”说完起身,旁侧许敬宗却飞快道:“天后陛下,臣还有话说,徐有功他是戴罪之身查案,且不能戴罪立功,只是让他死个明白!不如让他将镣铐戴上……”
没说完的话,在里面宫女传来的“天后陛下”惊呼中,许敬宗的话,猝然终止。
“天后陛下又晕过去了!太医!传太医!”
一名宫女高呼,另一名内监则从帘子后走出,送人:“哎哟,快走吧诸位大臣!天后陛下本就疲累……”
许敬宗还想说,让上官仪撞了一下,“就让你气的。”
许敬宗吹胡子瞪眼:“上官仪,你别以为老夫不敢打你!”
“呵!本官无心理会你,宣旨去!”上官仪着急去找徐有功,许敬宗拉他不让走:“你站住!天后陛下还没说准不准他放出来,他得戴着镣铐——”上官仪一把将人甩开拱手道:“那你请好旨意再来!”放下手,拂袖:“先走一步!”
“你!”许敬宗追了几步,愣没追上,气得不轻,可很快就沉下脸来道:“天后陛下是没有准奏,可也没说不准!”一回头看向跟随身边的内监道:“你回去喊上刑部大理寺一同前往,就说这是关乎天后名誉的事,就算天后陛下仁慈,我等也要为陛下分忧!明白吗!”
说完赶紧继续追,生怕上官仪先把人先放走了。
许敬宗要徐有功死,他知道徐有功是个文弱书生,如今已被打过五十鞭…再遭些罪,镣铐枷锁的磨磨,相信也就离死不远了。
……
上官仪奉旨挨家挨户搜查徐有功下落,这次大抵是来势汹汹的缘故,棺材铺子老板也不敢隐瞒,将小院地址告知,很快,官差就摸索到小院附近。
越过小院前的长巷,一顶密不透风的轿子外,两名漂亮的少年跟随。
一个眼睛红红的,脸煞白,一个噤若寒蝉好像在看谁脸色。
上官仪虽然心急,却也挥手让士兵靠右,让轿子先走。
稍迟,抵达院门口,上官仪才抬手屏退了众兵差,自行上前有礼叩门,这是他对于徐有功视死如归者的尊重。
然而,叩门一声又一声,始终无人应答。
心下察觉有异,上官仪面露沉色,退后一步,一挥手——
砰!
官差破门而入,院内,干干净净…只余一口黑幽幽的棺和打翻的水盆……
“大人,水和床榻都是热的,人才刚走!”
有官差上前摸了摸后,上官仪也摸了一下,接着想起在状元楼的回复,以及传闻中徐有功身边始终带着两个少年,蓦得回头——
“是方才的轿子!”
“啊?他跑了?”
“不是跑了,他是……一定是去了状元楼!”
上官仪说的众人不明白,可上官仪却目光露出赞赏。
看屋内这血绷带和衣,他就明白徐有功一定伤得不轻,床榻也是还温的……徐有功必是醒来就要走的!
徐有功此刻人确实在——
状元楼。
片刻前,他也确实刚醒来。
这一次他昏昏醒醒,可谓是真从鬼门关走了一趟回来,全身的血都快换了一遍,但他迷迷糊糊还记着自己要在状元楼等候,因此,起来后,发现自己不在状元楼客栈,便又再次用了自杀的法子。
“带我去,或,我死。”他抓起桌子边的碗,随手砸碎,瓷片落在脖颈一片血红,却抵不过霄归骅眼圈的红。
“二哥,你用自己的命作为要挟,我是就范的,可我需你知晓,你之所以能以命要挟,是我把你的命看得比我更重要。”
徐有功昏迷的三日,霄归骅一直在用自己的血做药引,因而脸色发白,愈显得眼眶红的像是无辜兔子。
徐有功有刹失神,可他后背剧痛牵扯他无法用武,只能——
“贱命一条,你无需跟我比。”
霄归骅只是转头抹眼泪,徐有功也红了眼,再道:“送我去状元楼!”
元理刚端着热水来,眼看屋内徐有功醒来本是高兴,可——
“三哥,醒了就行了……你怎么还掉小珍珠了!”
元理还不清楚,但霄归骅已然不想说,直接转身撞开他,出门……
“我找轿子去!”
-
中秋后的正午,仍旧炽热,烈日下的状元楼前,徐有功端坐。
他病了三日,本就瘦削的脸,阴郁苍白,愈病态显出凉薄淡漠,但尽管如此,他仍端正坐在这里,搭放在膝盖的那双利爪样的手,因瘦而骨节愈分明,突出,指愈显长,握剑和握笔的地方茧子也愈显眼,当然,残旧的伤疤痕迹也是。
路过众人,异国宗教者不计其数,人来人往,并无人认得他,只是目光不约而同掠过他那张脸和那双手,但只是掠过。
因为这里是长安,是兼容并包,文化大同,是太宗曾书明的“道无常名,圣无常体。随方设教,密济众生”的大唐长安。
看到各国奇装异服走马灯般从眼前掠过,徐有功记忆里浮现出当年科举,不过,又犯病,怎么都回想不起支末细节了,依稀只记得那年是大哥陪同科考。
想到大哥,徐有功的手指才微微收拢,他有恨。
恨没来及查大哥的案……
若因此而亡,做鬼也不会甘心。
大约是攥拳的缘故,后背发力,让虚汗和血,瞬间打湿衣衫,但徐有功宽阔肩背仍挺得笔直,身影若高山上挺拔的孤松,傲然独立。
孤松,快要倾倒时,元理买了伞和饭回来,见霄归骅一面扶住徐有功,一面给他递过去一小瓶药丸道:“二哥,这是我为你熬制的补药,一日一粒……切不可忘记吃。你已留下病根……若不好好治,以后恐……无法为国为民。”顿了顿又补充,“便是好了也要吃,对身体好,有精力才更好办案。”
药丸里,是她的血和药相结合的产物,老倪秋前日又给她派下任务,让她给徐有功下毒,她答应了,下毒的计量不用多,让他慢慢死去就可。
于是霄归骅做药丸,当着毒蝎的面放毒,过后又加进去双倍量的血。
这样既补了他之前的毒,又解这一丸的毒,在敌人眼皮下,一举两得,就是苦了她自己,原本可以飞檐走壁,现在气血两虚,只能在徐有功旁侧,站一会就头晕…
“这边好吃的好多哦,比以前还多…”元理掏出吃的来,又说:“林前辈在长安也有朋友,都两天没回了……我想去找他……”边说边分胡饼给徐有功和霄归骅。
徐有功刚吃完那酸甜带咸的药丸,胃口略开,只是刚要拿过来,远处马蹄声动…
这顿饭,自是没吃上了。
许敬宗出宫门还要带上几个刑部大理寺的官员前来,路上又换了衣,耽误些时间。
不过,他获取的情报就是状元楼,反倒是与上官仪一同抵达。
上官仪离得老远就看两个漂亮少年站在一个病秧子面前,直接指挥:“那就是!”激动得咧。
不想对面也是一堆人马官轿子过来…是许敬宗!
两波人,抢着同时抵达徐有功面前,但看到徐有功的模样,一时都有些凝。
上官仪和许敬宗一样,都不是头回看徐有功。
以前远远看是俊朗少年,丰朗如玉,温润清秀,又是太傅的得意弟子,总归是权贵家世。可那件事后……据说师生家族,全数恩断义绝。
徐有功也在看许敬宗,他想到许纯,他们的脸很相似!再听到旁侧人称呼他许大人,立刻察觉二人有关系,因而对许敬宗面色阴冷,这人怕不是来抓他去牢房或者……处死。
他一脸冷峻的看着许敬宗身后的镣铐,沉默的等他们开口。
上官仪的角度只觉得他……一股子阴沉死气。
果然,不等徐有功开口,许敬宗先发制人——
“大胆!区区草民,也敢在这里摆谱拦本官的路!来啊,拉过去!打二十大板!”
许敬宗故意装作不认识徐有功,他本身就奔着弄死徐有功来的,上来就打,不带废话。
上官仪直接拦住一句:“谁敢!”
许敬宗冷笑一声,扯着他的破衣服说:“上官仪,你好好收拾你自己吧!还管别人,堂堂上官大人,也不怕丢了朝廷的脸面!”
说白,就是让上官仪滚!
上官仪这个名字,徐有功听过,有些诧异他这样子。
上官仪深吸一口气拦在徐有功面前,对徐有功主动道:“徐有功,天后陛下亲自下旨,宣你去查,把七年前的案一并查了!你是奉旨查案,不用管他!”
许敬宗冷冷道:“那他也是平民,侮辱天后也要挨打!”
上官仪转身道:“许敬宗,你上来就一直要打板子,莫不是想要他死,我告诉你,若天后的冤屈不能平……到时,恐怕你也不好过!?”
许敬宗对这倒无所谓,“呵!你说是就是啊,我还说天后的案,根本就不可能是天后做的!你是污蔑,你跟他一伙的!”
徐有功在后侧好久才回过神,忽然一句——
“徐有功,接旨。”
他始终一言不发,只这么一句,很轻,且开口说完就是咳,上官仪下意识拍他后背,拍了一手的血,一时愣住。
许敬宗的人也看到了,他们不敢对上官仪做什么,但许敬宗的身份不低,趁着上官仪愣神,许敬宗一个眼神后,两名刑部官差就直接推开上官仪,去拉徐有功——
“对不住了!”
说完手要拉起徐有功,然而——
“大唐律何时规定,官员可以私自对官员动刑了?”
徐有功说时,手在椅子侧,抓住霄归骅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