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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静之中,连那哭泣的女子都静谧了,呆呆看着,只有元理继续跑过去,抓起来地上的杀威棒,“一个,两个,三哥,快来啊!我拿不下!”
他去过几回公堂,手里的杀威棒摸了又摸,对着走过来的霄归骅点头——
“是咱们衙门的!”
然后,垮垮地伸手,去把地上吓掉了的都捡起来,又吹吹土,袖子擦了几回,才和过来帮忙的周兴霄归骅,一起抓着所有散落的杀威棒。
等他们做完,徐有功才在安静中道:“这里发生何事,速速回禀。”
不想竟一群人鸦雀无声。
元理左看看右看看,掐腰道:“还用看吗?好哇好哇,我说衙门这么破落,合着就是你们偷了衙门的东西,还……还在这里害死人!徐……”差点喊习惯了徐有功,元理及时改口,“徐……县令大人,我们还不抓了他们!”
说实在话,人有点多,不过都是酒囊饭袋,徐有功不怕,只是他脚下还有女童和重伤的女子,而他必须要问清楚那里面的“石大人”。
徐有功再次施威,亮牌,“出来。”
里面,人,纹丝不动,佛珠,轻轻转动,微闭着眼,显然是不配合。
元理和霄归骅都抱着东西,徐有功只能亲自过去拿人,但不等他去,周兴全然知道这里头都是什么道道,挑眉先一步过去,靠在轿子边上——
“我说这位大人莫非是官高一级?见了县令也不拜?”
现场的不少人,在看到徐有功的县令牌时,就已跪下。
群众也跪着,闻言又想到什么,抬起头看轿子里那位,脸上带痣的石大人。
“不才,石通天,确是一名官大一级的……斜封官,应当与你齐平,还是高啊?”
石通天没看周兴,只看着徐有功,说完,还是没有起来的打算。
徐有功脸色则微沉,论起来,他确实比自己大,不过——
“斜封官……”
徐有功重复,听过这官。
“斜封官(1)”,也称“墨敕(2)斜封官”。
据说只要用钱三十万,可封为为墨敕官,是非正式任命官员,类似于员外郎,但员外郎毕竟是低等,斜封官则官大一级。
“下跪拜礼什么的,就免了吧。”
石通天仍旧没下来,但冷冷的吩咐其他人,“起轿,还等什么?本大人……可比他的官,大!”
最后一声,男人一把将佛珠甩出来。
蹦撒到处都是的珠子混合在地上的血里,徐有功眼看那些人站起来,继续抬轿子。
“站住!”
一个走邪门歪路的,竟就一声招呼不打,就要走?更别提那女子和女尸……
徐有功脸色铁青,他方才都看见了,那群人对着女子拳打脚踢,若是没有这个石通天的授意,他们岂敢?
“还有何事?禀奏圣上或尚书大人,再来找本大人吧。”轿帘落下,石通天声音懒懒,“回。”
一行人再次要走,徐有功直接三两步要上去,却被周兴摁住:“别!官大一级压死人,你没权利。”
徐有功就要动手,眼看后面看戏的人,一把手撤回来,不能叫群众百姓看了丢面,就算他再冥顽不灵,新官上任三把火也是知道的,若是在此就丢面……虽然已经丢了!
周兴讥笑,低低的说:“或者,你求我,我虽没有正式官,可我往高处说说,也是可以的。”
徐有功理都没理,转身去看那被打的女子。
女子似乎缓和了许多,低头抱着女童浑身发抖,抽搐,她嘴巴里都是血,牙齿也脱落两颗,但眼泪划过去,青紫中仍看得出白皙若雪的皮肤和姣好的轮廓。
徐有功递过去帕子,她没接,却忽然朝着徐有功的胳膊——
狠狠咬下来!
徐有功一声倒抽气,那女子已被霄归骅用迷药放倒,拉开。
元理则看着徐有功胳膊上的血淋淋,惊呆了:“不是,她干嘛啊?”
徐有功也不清楚,不过,“人在受刺激的情况下,可能会做出一些不好的判断,先救人再说吧!”顿了顿,他看向衣袍下的女童尸体,叹了口气,“回去。”
元理问:“回哪儿?”
徐有功还没说,远处突然走来方才的轿夫,那人明显有些怂,但还是过来道——
“大,大人…是徐,徐无杖大人……是吗?”
徐有功冷冷站起来,问他:“何事。”
男人也不避讳当街,直接手里就捏着厚厚的一打银票,直朝徐有功的手里塞…
徐有功反手抓住那把钱,“什么意思?”没收,举起来道:“公然贿赂?”
说时,他听到后侧讥笑声,是周兴,“可不少钱呢…看来,是赔命钱。是吗?”
那轿夫立刻道:“这位大人高明,小的嘴笨……那就告退了!”
周围群众窃窃私语中,徐有功看着钱,冷冷道:“这钱,本县令暂且没收,等稍后……”看一眼女童尸,徐有功继续说:“等她们母女起来,在行问话,诸位若知情……”
还没说完,一群人就全部散了。
像是洪水猛兽般,避之不比。
徐有功早有所料,俯下身,小心翼翼的把女童尸体抱起来离开。
女童,很小很软的,毫无力气的贴在他怀里,蓦然让他想起来以前抱着霄归骅的时候,也是这样瘦瘦小小,一只手就抱在怀里,靠在肩膀,头发软软的,身子也软软的。
区别只是……霄归骅那时候还有微弱的呼吸,而怀里这一具女童已经呼吸全无了。
徐有功权衡后,没带回县衙,那边不好买药,就在这街区中,找了药铺,客栈暂且住下。
老板起初是不让的,害怕那石通天,徐有功从要去嵩县时就想过很可能遇到这样的情况,就没想,石县也如此。
好在霄归骅的毒虫一出,百无禁忌,老板苦笑连连的还是给开了房间。
房间内,就是霄归骅的主场了,涉及女流,徐有功没有留在屋内观察而是转身出去。
等候时,元理说他把乞丐服带着了,等他出去打探打探消息。
徐有功没拒绝,里面,却不多时传来了哭声,
哭声中,徐有功在门口断断续续听到一些内容,内容和晚间归来的元理所打探几乎相同——
这女子是石通天府上买的小妾,母亲虽是小妾,可女儿却并非是石通天的,是一并来当丫鬟的。
之前石通天都挺正常的,直到昨夜,石通天突然像是变了一个人,把女儿给糟蹋了不说,还……弄死了!
一上午,女人疯了一样的要他偿命,但结果显而易见,她反倒是被打出石府,石通天是想给点钱打发。
可这女人,虽是青楼出身,却跟石县的前任县令有些关系,那县令曾经给她讲过大唐律法,非要打石通天一百杀威棍!
“「诸奴婢有罪,其主不请官司而杀者,杖一百。无罪而杀者,徒一年。期亲及外祖父母杀者,与主同。下条部曲准此。」!”
耳听着女人字字泣血,哽咽却坚定的嗓音,徐有功内心也是打定主意,此案正好拿来——
整肃民风!树立榜样!
打算好后,徐有功就去旁侧房间,亲自代笔替这位女子书写状纸,打算将这石通天打死在公堂。
没想到的是,石通天那边居然跟徐有功同步进行,甚至他知道徐有功在何处,几乎是徐有功还在斟酌案件细节时,石通天的那名轿夫又来了,还递上了一纸诉状!
“徐大人您过目,我们老爷要告她们母女勾\/引敲诈不成,还想要老爷的命!”
徐有功这边还不了解女子情况,没落笔,听这话,也无所谓,可看了一眼状告,头皮发麻——
「唐律法中,贱民是论牲口畜生售卖,奴婢同没有名分的妾室与牲口无区别……」
这一条,他刚才白皮书案中见过!
旁侧屋内,听完一切的霄归骅出门就见到手捧状纸,脸色发青的徐有功,扫了一眼,霄归骅倒惯有的淡然:“二哥,这上面说的对,也不对。
“奴婢贱隶,虽各有主,至于杀戮,宜有禀承。奴婢有罪,不请官司而辄杀者,杖一百。无罪杀者,谓全无罪失而故杀者,徒一年。可就怕他说‘有罪’。”
霄归骅聪睿,不过在里面听了一耳朵就背下来了这段《唐律疏议·杂律》,但徐有功早便烂熟于心:“我知道,可他确实说了……是那女子要杀他……这便是罪。”
霄归骅脸色也难看下来,“那要怎么办?”
徐有功深吸一口气,闭目思索后眼神恢复如初,坚定,冷峻:“我知道怎么判。好好给她治病,状纸我来。”
霄归骅便放心颔首。
整日赶路,难得休息,但徐有功写完状纸后,无法合目休息,女童的尸体还没检验,等他检验完毕后,脸色凝重时,元理也讨饭回来了。
他说的徐有功下午都听到了,两方核对,准确率更多。
元理不太敢看那女童尸体,徐有功也是检验完毕,把衣服再次给她合拢后,才去洗漱休息,但已经休息不了多久了。
那石通天的状告就是次日,他必须天不亮就赶回衙门。
中途觉得少了点什么,是周兴。
那家伙来到这里就没了踪迹,不过,早晨的时候他又出现在徐有功的房门口,“需要帮忙吗?徐县令,听说你人手不够啊。”
确实不够。
空无一人,一桌,一椅的衙门,杀威棒都是徐有功两趟搬过来的,只有元理一个人用杀威棒,太寒颤,但是两个人似乎也不怎么热闹,聊胜于无。
“随你。”
徐有功不想要欠人情,周兴偏要,硬让他欠。
府衙,破破烂烂。
轿子,华光潋滟。
一边是小破房,清正廉洁的匾额都要掉,一边是石通天,端茶倒水的下人站一排。
徐有功想要喊升堂……都没有惊堂木,更没有桌子可拍,只能清清嗓子,直接——
“升堂,罪犯石通天,还不起身,跪下听审。”
石通天坐着搬来的太师椅,笑着打哈欠,昨夜他可累得够呛,背了一整夜的话——
“说什么呢,徐县令,你可审不了我。这里,我最大,我就是借了你的杀威棒,你都不能耐我何。”
他说完,吐了一口茶水里的茶叶,环顾四周这破破烂烂四处漏风的房,再看元理周兴一人拿着四根棒,笑的更厉害,终于起身,却不是过来而是要走——
“真是可笑,我今儿来是为了让那女人死,看来你还是没看清状纸,那本大人我回去吃个饭,再来找你!”
徐有功听不了一点废话。
直接朝他走,边走边背——
“大唐律卷二十六,奸他人部曲妻、杂户、官户妇女者,杖一百。强者,加一等,折伤者,加斗折伤罪一等。强,女十岁以下虽和也同,流三千里,配远恶州。强未成,配五百里。折伤死者,绞!杀!凌!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