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观棋不语

霂子已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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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梁惠识握住徐有功胳膊,那青紫的指甲陷入棉织中时,周围就有人围上来,眼看如此,又都退下。

    “我,我……你……之前说的没错,我是因为妻子才开始……改变……我恨官府,不作为,我恨那群只会吃喝嫖赌的二世祖……他们的马车阻拦了走水队……要不是他们,吾妻……女……儿……不会惨死……”

    对此,徐有功倒是不清楚,也没问到,可他明白:“背后的人一定也是看中这点,才选取了你……作为棋子。”

    但梁惠识大吐出一口黑血来,撒开手,已经是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的诉说自己的不甘——

    “我家一生行善,可落个死绝……官府……不闻不问……任由纵火犯……逃走……多年未捕……”

    徐有功生怕他就此说完死去,着急拉他道,“你别躺下,告诉我!背后是不是曾任雍王!李素节,你只要说是,或不是!”

    他压低声音几乎靠在梁惠识的耳朵边,大约是某个字触动了梁惠识,他眼神又恢复一丝丝的清明看徐有功道:“李家……”他缓了缓,目光落在徐有功的衣衫,“就你这身蓝皮,远不够格……你……可惜了……这么好的人,要死…”

    没说完,梁惠识的手重重落下,脸色也逐渐的酱紫起来,瞳孔涣散。

    徐有功愤然咬牙,却就在徐有功也要放弃时,梁惠识又迸发出一股惊人力量来死死扣住了他的手。

    “别!别放过那些恶人!如果你能活着,杀了他们!我,我!我要和我夫人团聚了……我可以吗……我能吗……他们会……愿意见我吗……”

    他眼角血泪滑落时,徐有功也记起来自己之前不善的诅咒,但是——

    “可不可以我不知道,我只能保证,来日查清一切,我会给你以最公道的律法处决。”

    梁惠识愣了下,随着眼角大滴大滴的血泪流下,张着嘴喃喃道:“公道……好……早点遇到你……更好……你定能……公道……帮……我……”没说完,睁着眼,七窍流出黑血,彻底……死去!

    静默长街,万人寂静的看徐有功抬起鬼爪,给七窍流血的梁惠识合眼。

    案子随梁惠识死,火速结束。

    当下,梁府就被彻查。

    而随着药水池被舀空,众人才发现池下还有一层空间,往下砸开,搜出来的东西就骇人听闻了。

    先是某位衙差从破洞口下去,不小心触碰机关,搜出间密室。

    那密室同梁府一般大,堆放各种绘画材料,绝妙的绘画场地。

    其中有跟元理初期猜测的差不多的,那些孔洞,除了有固定之“功”,针灸之效,亦是穿线而过,拉起作画的“用处”。

    梁惠识对美人皮一事,虽未招认,可在他家地下寻到作案工具,衙门也就张贴布告,将人皮绘制也一并算在梁惠识身上。

    徐有功下去一并前往看了,那画材分明跟人皮上不同,画具也一并崭新,更别说画室和密室各自有两条通道,通往的是两所截然不同的废弃宅院,前者荒草从生,没有丝毫人走过的迹象;后者却被踩出一条路来,显然是常走。

    得出结论自然该是——

    画画的这间密室根本没有人来过,只是单纯做个样子,背后的操控者从开始就想好了最后把罪责推到梁惠识的头上…

    可偏偏没有一个人看得出来,或者说看出来,也没有说。

    并且,众人的关注点更多在于直通药池水下的位置堆满了冰块。

    冰块中堆满了——

    大量还未来及处理的腌制人肉。

    经「有关人士」“品尝”经验,确认那就是梁府施粥腌制的“料”。

    搜寻的衙差们回去后狂吐不止,官府衙门禁止他们对外宣召,剩下许多罪证,诸如——

    发现三口棺材,棺材中散落的人皮刚好与白皮耳后缺口对应得上;

    又有三口棺材里均是被药材包裹的毁容女尸,一具成年,两具童尸,想来就是梁家妻儿女,均被冷冻,未曾腐烂,但……全被烧毁了容貌。

    尽管烧毁容貌,可梁惠识用受害者的毛发给她们做出的假的头罩,还用了耳后面皮,覆盖在她们面上身上,缝缝补补的痕迹像是三具破人型娃娃,棺材边有清晰可见被盘包浆的抚摸痕迹,可见梁惠识这些年来过不少次,最后就是徐有功曾在院中见过的怪物了。

    那怪物浑身烧焦,呈油栗子色,跪在棺材前,身上爬满了蛆虫,衙差在那怪物的贴身衣上找到长命锁,上面所记录生辰八字,正对应外界传言的的所为“悉心照料,不计前嫌”的那位——

    餐店儿子。

    已死,浑身蛆虫,府衙仵作无从下手,直接烧毁。

    徐有功则在梁惠识死后就发现,秀才趁乱跑了,竟无人知晓!

    徐有功当然知道这也许是背后“棋手”的操作,只是来不及他继续查询,他就接到了「上任书」。

    上任书,是蒲州府衙快马加鞭赶来相送。

    他本来是借调兵马想要来此合作抓了许纯等人,结果……查下去竟然越挖越深。

    而蒲州这边,本来是要来此支援,结果上任书抵达,不少人改了路线。

    皇命在手,徐有功打开上任文碟,愣住——

    他竟被派到嵩县担任县令…

    嵩县,洛阳所有城镇最贫困县之一。

    因贫穷饥饿,常年山匪为患,左右邻里无不哀声载道!

    所谓穷山恶水出刁民,少匪可剿,匪多就等于是一支军队了。更别提,之前连续三次,前往此县的县令都被割下头颅高高悬挂在城墙…

    别的地方或许对匪徒痛恨,嵩县是——

    匪民一家亲。

    百姓家中壮男不愿参军学书,更想前往匪盗猖獗中……

    徐有功本身就对白皮书案的结果十分不满,眼看上任去这样的地方,呼吸沉重了许多,许纯则在解决了人皮案后,前来“道喜”,以及——

    送官服。

    浅绿官袍,银带九銙,一梁墨冠,在紫木托盘上,叠放整齐,泽光耀耀。

    “恭喜徐大人官至七品,当真年少有为啊!”县丞拖着紫木盘,对徐有功道贺后,又阴阳怪气道:“就不知是否能承担得起治理嵩县之责,跟一群山匪打响「无杖之名」啊。”

    徐有功脸色平淡,问的却是:“案件还有诸多疑点,二位大人可要继续查清了。”

    听者并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许纯知道案件没结清,比如两名员外未曾找到,比如真正的梁霜,秀才顾世貌……还有,田地和那背后的交易人。

    但是——

    “那都是下任的事,何况,人皮主犯已死,倒是想查,也查不到了!”

    这番推脱在徐有功意料之中,“不是还有许多家仆么?”

    许纯却把话题又引回徐有功的身上,“徐有功啊,其实,你觉不觉得,此案最该承担责任的人是你,你判错了一件大事。你第一面就断定二人无事,还将这二人分别送出…不过正所谓民不举官不究,也是你最终破获了杀人凶手,自然就功过相抵。”

    又说起那些家仆,“当时从王大的口供本县令就感觉到了不对,不过,既然事情都解决了……”

    “解决?”徐有功皱眉重复,他回想起来,却觉得串供的可能很大,越想越觉得处处都是演技,不曾想他还在思索,听到许纯说,“别想了,家仆什么的早散了……人牙婆子故意钻空,也打死了事。你就别操心了!”

    徐有功听到这些话直接愣了。

    都没跟他们道别,匆匆赶回县衙,果真是——

    人早都放完了。

    许纯也跟回来了。

    徐有功进去找人,他就脱下官袍,站在衙门口,换下官服的他一身锦缎长袍,富贵荣华。

    他也算是完美的卸甲归田,也要离开了。

    徐有功脸色苍白的出来,问他,“人都放完了,你让下一任官员怎么查?”

    许纯笑,“下一任来的只会感谢我这么做!我说徐大人,你倒不如好好琢磨琢磨嵩县吧……”

    许纯捋着胡子,靠近徐有功,在空旷的衙门口,笑意诡谲——

    “贤弟啊,老夫知晓,你一直想要翻案,想要最后翻查你大哥当年的案子是不?那你去嵩县,可去对了。”

    徐有功惯有的沉默,可明显呼吸凝住,喉结也不自觉的滚了滚。

    许纯盯着他继续道:“那地方你大哥曾查过。”

    徐有功没话,可他的闪烁的墨瞳早出卖了他的心思,“我怎不记得。”

    “你不记得的……多着呢,也许,是迷香,也许是受了刺激……总之,老夫虽然看过卷宗,却也不能透露太多。”

    徐有功觉出他话中有话,可他想不明白,却有个念头划过去。

    许纯说的是对的,他确实忘记了一些事,比如在梁府上,那些事他就模模糊糊,再比如明明他是跟大哥一起办案,可是办案的许多细节都忘了。

    不想许纯话锋更犀利了——

    “你看这案子里烧焦的那个怪物没?那就是你大哥最后的样子!

    “可惜,他没能活下来,活生生被火烧死,但也成全了他真是个好大哥。也难为你一直想要翻案……”

    随着他说起大哥,徐有功的手就握紧成拳。

    他从第一次见到许纯就觉眼熟,不想他竟是参与了当年的案件…

    可就如同他说的,自己竟全没有记忆,并且看这个情况,许纯好像还知道他丢了记忆!

    徐有功沉声问道:“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许纯笑说:“我还以为你会多问我几句当年案件。”

    徐有功道:“我问了你也不会说。”

    果然,许纯又转移了话题,“哎呀,说起长安那地方啊,真是鱼龙混杂,不说青天白日下的事,只说那长安鬼市,所有东西过了几百手不止,若那叫做‘梁霜’的卖出去后,转了一百首,碰巧,某位大人物有机缘,想要养老,手又有款,看中了洛阳汝川的地界,然后——碰巧有机会全部收了?你该如何查?”

    许纯这一句句说的,徐有功也早就想过,眼底划过一抹暗色,道:“那也要查。”

    许纯啧啧摇头,捋着胡子:“好言难劝要死的鬼哦,只能说……贤弟多多保重!”

    徐有功看着许纯这个老狐狸,听这意思,他也知晓一切?

    那这么看——

    “也许,要保重的不止徐某一人,大人也多多保重。”

    徐有功没表情的脸上,蓦得也展露出笑,怪瘆人的,叫许纯皱紧眉头,要死,这晦气小子咒他。

    徐有功还真不是咒,而是在他眼里,许纯确实是个死人了。

    “大人,看穿一切,独独忘了……观棋不语。恐怕,大人最后的路,要么投身棋局,要么——”

    徐有功没讲完,许纯已浑身发寒。

    他知道徐有功暗指什么,不过,他跟背后的人是一起的,懒得理他!匆忙上马车后,许纯再遥望着徐有功凝视自己的影子还是心生出不安。

    这小子早晚是个祸害!

    上面让他对这小子进行试探,他方才也把当年的事都说出来刺激他,可他竟能压得住,沉得住……

    这般看,上面真是低估了徐有功的能力……得让那位大人小心才是。

    然而,走了一会儿,他往外看去,忽然目光惊悚。

    他的车夫不知什么时候早就死了,马车前竟是——

    “许大人,不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