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欲擒故纵

钟意里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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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医生担心病人的情况,今晚并没有离开医院, 一直观察着病人的情况。

    赵逢春右眼皮不听使唤地跳动, 盯着监护室的大门紧张地握紧了拳头,坐立不安。

    “赵树林的家属, 病人醒了, 快进来!”

    终于,小护士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喊赵逢春进去,却像是忘了一般并没有叫她穿隔离衣。

    意识到什么, 赵逢春身形一晃, 跌跌撞撞地进了病房。

    身后的陆远帆站在门口看了护士一眼, 护士跟他使了个眼色, 眉头一皱,也跟着进去了。

    “爷爷!”

    看见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老人, 赵逢春跪到了他的病床前, 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下。

    听见孙女的声音,爷爷缓缓转过了头, 身体不能动, 艰难地抬起了自己的手。

    赵逢春见状连忙上前握住了他的手,贴到了自己脸上。

    爷爷戴着氧气罩费力地说了一句话, 赵逢春侧耳细听,他让把他的氧气罩给摘了。

    赵逢春整双手都在颤抖, 倔强地摇头, 还是医生上前帮忙摘了下来。

    氧气罩摘掉以后, 老人家却看着比刚才还有力量,陆远帆知道这是传说中的回光返照。

    “逢春啊,我的逢春。”

    “诶,逢春在呢,逢春在呢。”

    爷爷紧紧握住了赵逢春的手,“逢春,爷爷对不起你啊。”

    “爷爷,你看你说什么傻话,您可是我这世上最亲的人啊。”

    老人看着孙女的目光无比地悲哀,闭了闭眼,老泪纵横。

    “逢春啊,是爷爷错了,我想通了,那都是你爸爸妈妈的罪过,不该要你来抗。爷爷从来没想过,卖孙女还钱啊。”

    “爷爷,赵勇他人挺好的,我是心甘情愿嫁给他的,你别听别人胡说八道。你看看孙女今天当新娘了,漂不漂亮?”

    指了指自己盘起的头发,赵逢春强扯出了一个笑脸,眼泪却还在不停地流。

    她想了很久,要是爷爷就这么走了,这样说他总归走得安心些。

    “漂亮。”爷爷目光眷恋看着自己的孙女,引以为傲地夸赞道:“我家蓬蓬从小就漂亮。”

    “爷爷!”听见爷爷叫她的小名,赵逢春心中一跳,敏感地察觉出了不对。

    “我家蓬蓬不仅漂亮,还从小就善良。蓬蓬啊,我把你从小带大的,你骗不了我。”

    爷爷咳嗽了几声,继续说道:“蓬蓬啊,爷爷这后半辈子,就是想把你爸欠的债还了,再给你攒一份嫁妆,爷爷最大的心愿,就是我家小孙女能过地幸福,你要是过得不好,我就是在地下也睡不安稳啊。”

    赵逢春听见连忙打断,“爷爷您说什么傻话,您说过的,您还要活到一百岁,给蓬蓬带孩子呢!您不能不守信用!”

    爷爷却不再理赵逢春的这些话,只是自顾自说道:“逢春,等我死了,你就跑就行,跑到外面再也别回来——””

    “爷爷!”赵逢春瞪大了眼。

    “你答应,你快答应啊。”

    赵逢春只是哭着摇头,爷爷从小教得就是人无愧于天,无愧于地,无愧于心。

    就像是他毅然背起儿子的债,就像是他

    省吃俭用还了十年,就像是他卧病在床跟她留下要还债的遗言。

    爷爷气得伸手捶打赵逢春,赵逢春一动不动随他,直到最后爷爷没了力气,手轻轻地抚上孙女的脸,无奈地叹息。

    “你说,你要是像你那没良心的妈一样该多好,该多好啊!”

    “爷爷,您别提那个女人,她不配!”赵逢春脸色瞬间变了。

    “可是那样的人,才过得好啊。”

    老人的神情变得悲怆,像是没了力气一般,慢慢闭上了眼。

    “逢春,你跑吧,跑得远远的,远远——”

    随着最后一个字音落定,仪器里曲折的生命线变得笔直。

    “爷爷!”赵逢春扑到了爷爷身上,哭声震天。

    “爷爷,对不起,逢春错了,是逢春不对。逢春答应你,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我参加高考了,我会考上大学,我会挣钱还债,我会带你过好日子啊!爷爷,爷爷……”

    病房里的小护士不停地抹泪,旁边的陆远帆也默默偏过了脸。

    ***

    夜,漆黑一片,寂静无边,偶有几声犬吠传来,耳边只剩下猎猎风声。

    一过了县城郊区的村镇,就是遍地无人的田野,通向前方的长长的公路上几乎没什么路灯,奔驰在茫茫夜色中的车灯亮得格外显眼。

    夏夜沉沉,凉风袭来,背后的热汗落下凉透的衣服贴在身上反而觉得冰冷,身前却捂着厚厚的被子透不过气来,冰火两重天。

    然而所有的一切,都不及心底的苦痛与折磨。

    赵逢春神情哀恸地坐在车后座上,把怀里抱着的被子又紧了紧,里面是被包裹地严严实实的爷爷,他闭着眼面容安详。

    她伸手摸了摸,爷爷的身体还是温的,然而他的胸口已经没有了心跳。

    按照医院的规定,尸体必须在限定时间内就地火化,赵逢春爷爷的尸体应该马上送进太平间的。

    但是地方风俗,死后要叶落归根回老家办后事,入殡后停棺几日后才能安葬。

    死者大于天,医院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农村陋习人死在外不能进村,在邻村那对夫妇的暗示和帮忙下,赵逢春给爷爷捂上了厚厚的被子,抱着还带着体温的他奔往村里,让他躺在家中安静地离去。

    陆远帆不同意,认为尸体应该立即火化,赵逢春也知道,但是她不得不遵守村里的习俗,因为那是她爷爷想有的归宿。

    邻村那对夫妇说可以帮赵逢春联系到专门偷运尸体的黑车,暗中怼了陆远帆一句,这是规矩,所有人都是这么办事的。

    约定俗成的规矩,人骨子里认定的东西,陆远帆一个外人无力改变。

    他既然都来了,帮人帮到底,只能顺着赵逢春的意思,让她爷爷上了车。

    车窗是他打开的,害怕狭小空间病毒传播容易感染,赵逢春也没有理由阻止,只能用被子紧紧捂着爷爷。

    陆远帆车开得飞快,不知不觉间路程已过大半,赵逢春浑浑噩噩地坐在车上,仍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她的爷爷已经走了,她再也见不到了。

    “逢春,多吃点儿肉。”

    “逢春,别学习那么晚。”

    “逢春,来喝口酒暖暖胃。”

    “逢春,家里有我呢,别瞎操心。”

    “逢春啊,你听爷爷跟你讲啊……”

    一字一句,尤仍在耳,爷爷的音容笑貌在脑海里是那么地清晰。

    但是从今以后,世界上再也没有那个不停地叫着她“逢春”“逢春”的可爱老头儿了。

    心沉甸甸的,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赵逢春睁着红肿的眼,却再也哭不出来了。

    几个月前爷爷病后,尽管赵逢春打心底里不愿意相信爷爷会就这么离她而去,认定了做手术后爷爷就会病愈和以前一样好好的,但还是在爷爷的坚持下帮他准备了寿衣遗像等东西。

    爷爷说,他老了,今年不走,迟早也会走,也就是多活少活个几年的问题。

    赵逢春回房间去拿放着的寿衣,出来的时候已经披麻戴孝,来不及准备,就把一大块白布简单缝了几下穿在了外面,脚上也穿上了粘着白布的布鞋。

    邻居大婶儿缝制孝衣孝帽的时候,说她才新婚,害怕红白事冲撞了,要她带红白孝布。赵逢春却拒绝了,就带上了白色的孝帽。

    “逢春啊,你是个啥子意思么?你和勇子的婚事……”邻居大婶儿说着瞅了眼窗外的陆远帆,神色怪异地觑着赵逢春,“还是说,你和那位陆先生——”

    听到这里赵逢春连忙出声打断,“婶子,你别多想,陆先生和我并不熟,只是好心帮忙而已。至于我和赵勇的事,以后再说吧。”

    赵逢春的爷爷是因为知道了赵逢春嫁给赵勇的事气急病发才溘然病逝的,赵勇一家竟然还为了所谓的吉利瞒着赵逢春消息,害她差一点就见不到爷爷最后一面,这事情做的实在是不厚道。

    而且现在赵勇家里不可能不知道赵逢春去县城医院了,然而家里却没有出人去找她,看样子还是赵勇妈妈的作为,生着赵逢春的气呢,不难理解她的盘算,天不亮一大早估计一家子人就过来赵逢春家里了。

    深更半夜发生点什么村子的人估计都不知道,等早上一醒来人家辛辛苦苦地帮新媳妇办丧事,外人不知道内情,赵勇一家的面子也就全了,这也是他们瞒着村里人新娘已经换人离开了的原因。

    赵逢春不带红白孝布其实已经表明了她内心真实的想法,她并不认为自己是新嫁娘,估计这婚事算是成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