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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是被子太暖,苏瑗不知不觉出了细密的一层汗,她觉得好生难受,只得推推裴钊:“你能不能松开一点儿,我热得很。”
裴钊终于略略松开一些,因见床边放着把扇子,顺手拿起来给她扇了扇,含笑道:“你怎么这样怕热,这个时候就把扇子摆在床头了?”
凉爽的微风让她好生舒服,她定了定心神,决定认真地同裴钊谈谈:“你方才问的那个问题,其实我挺相信你的,只不过是觉得有些......有些不习惯罢了。”
见裴钊一言不发地看着自己,她心里一慌:“你不能这么快就让我接受。”她向来口齿伶俐,今次不晓得为何,连一句有信服力的话都说不出来,情急之下脱口而出道:“虽然我非常非常喜欢你,可你也不能因为我喜欢你,就这样勉强我欺负我。”
这句话一出,她简直想找块豆腐撞死,这样肉麻兮兮的矫情话怎么会从她嘴里说出来呢》她本想好好同裴钊谈一谈,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那还如何谈下去?
果然,裴钊先是愣了愣,随即轻笑出声来:“阿瑗,你怎么还恶人先告状起来?”
咦?她心中甚是不解,谁是恶人,她么?
裴钊一面轻轻为她打着扇子,一面笑道:“我觉得,是你在欺负我。”
她看着人高马大的裴钊,嘴角抽搐了一下。裴钊又笑了笑,轻声道:“你知道甚么教欺负么?让一个人经历最大的悲恸,就是欺负。所以阿瑗,你从前总是不肯告诉我你的心意,让我每天担惊受怕,这还不算欺负么?”
“......”苏瑗飞快地钻进被子里:“你这个人说话好生肉麻!”
裴钊笑着将她从被子里捞出来,一本正经道:“我觉得,对阿瑗偶尔肉麻一下,也很不错。”
她从来没有想过,裴钊竟然还有这样一副模样。他会一直笑容满面,会像小孩子一样把自己逗得团团转,会对她说这么多这么多好听的话。她心里一阵发软,终于安静下来,乖乖地任由裴钊搂着她,突然想起些甚么,便对裴钊正色道:“其实你不用把叶先生派到御前的,你明明就晓得我的心意......”
裴钊逗她:“你的心意是甚么?我仿佛并不晓得,不如你告诉我罢。”
她的脸红了红,决定跳过这个让人害羞的话题:“关于叶先生......”
“阿瑗,我不喜欢从你嘴里听到叶景之的名字。”裴钊认真地凝视着她:“不光是叶景之,所有的男子都不行。况且,我将他派到御前,其实对他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你之所以对他格外不同,不过是因为他能陪你说说话,可是以后你谁也不需要了,我会一直陪着你。”
苏瑗简直要被他这番强词夺理给说服了,她忍不住对裴钊翻了个白眼:“你怎么这样霸道。”
裴钊笑着搂紧了她:“将心比心,阿瑗,难道你看到我和别的女子说话时,你就不会吃味么?”
他口中的“别的女子”,自然是指吴月华三人了,苏瑗心中十分愧疚,裴钊已然看出了她的心思,含笑道:“你不要怕,你我二人喜欢如何便如何,天底下决计无人敢多说一句话。”
“可是......”
“没有可是。”裴钊安抚似的拍着她的背:“阿瑗,我已经想好了,等过一阵子我就找个由头,对外宣称你去了玉清观或者千佛寺修行,然后给你换一个身份进宫,到那时候......”他的眼神十分明亮,蕴藏着无尽的期盼和欢喜:“咱们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你甚么都不用担心。”
她怎么可能不担心?苏瑗皱了皱眉,下意识地抓紧裴钊的衣襟:“你若果真这样做了,那我的家人怎么办?我换了身份就同他们没有关系了,那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他们了。裴钊,你不能这样!”
“苏家其实......”裴钊犹豫了一瞬,终究还是舍不得将真相告诉她,可苏瑗已经敏锐地察觉到了:“你方才说,苏家怎么了?”
“没甚么,我是说,我会想个妥帖的法子去同苏家说的。”他胡乱搪塞过去,让苏瑗枕在自己的手臂上:“睡罢,你明日不是要送云萝出嫁么,你本来就爱睡觉,倘若在送行前睡着了,那......”
苏瑗是个颇有自知之明的姑娘,她早就晓得自己是个贪懒爱睡的人,被裴钊这么一说不由得面红耳赤:“那甚么?”
裴钊的眉目间甚是温和:“那我也喜欢。”
她的脸又一红,心里渐渐升腾起一种奇妙的感觉。就像是她很小很小的时候,三哥跟龙武大将军家的公子比武赢了半片金叶子,就悄悄带她去了夜市。娘亲和乳母嫌夜市里头的吃食不干净,从不许她吃,可是那一次,三哥带着她从街头逛到街尾,吃得肚子都鼓了起来,最后两个人在家门前约定,绝对不能告诉任何人,除了爹爹和娘亲外,尤其不能教四哥五哥知道,倘若他们知道三哥只带了自己一个人去,肯定会大哭大闹。
那时候,她小小的心里其实有些复杂,既怕被爹爹娘亲知道,又觉得有些对不起四哥和五哥,可是那份欢喜,却也是沉甸甸的。
她突然有一种莫名的恐慌,下意识地将头埋进了裴钊的怀里:“裴钊,我很害怕,我怕别人知道,也怕别人因为我们而伤心难过,我还怕......怕我们会遭到报应。”
裴钊怔了怔,随即淡淡道:“没有关系,倘若真的有报应,就给我一个人好了。”
她浑身一凛,猛地抬起头瞪他:“不许胡说!”
裴钊笑了笑:“好,我不胡说,我说一些阿瑗喜欢听的话。”她其实早有困意,裴钊的怀抱温暖又舒服,她依偎在他怀中,听他梦呓般低声在耳边道:
“阿瑗,等将来你做了我的皇后,就又得搬进含元宫里了。我知道你不喜欢那里,不过你不用担心,到那时候我就把延和殿,朝阳殿和含元宫一起打通,连成一整座宫殿。”
“我每天下朝回来就能见到你,我批折子,你就在旁边看话本子。偶尔也可以带着阿铭一起玩,不过那只是偶尔,我很不喜欢你只顾阿铭不理我。如果你高兴,咱们可以经常出宫,去看打树花,去走九曲黄河阵。还有,等咱们将来有了孩子......”
裴钊今夜的话委实多了些,可不知为甚么,苏瑗心里并不觉得烦,反而有一种异样的满足与踏实。她甚至在想,裴钊那个想法可真是不切实际,三座宫殿打成一座委实大了些,还不如将朝阳殿建大些。
唔,还需要有一个很大的库房来堆她那些小玩意儿,不过朝阳殿四周的风景她很不喜欢,要不要干脆重新建一个宫殿?如果这样的话,是选在太液池附近好呢,还是在百花洲上好?
裴钊的声音离她好像愈来愈远,可她能感觉到周身的温暖,也能感觉到那只手轻轻拍着她的脊背,因而她十分安心,慢慢地阖上了眼睛。
翌日云萝出嫁时,当然是又哭又笑的,苏瑗也跟她抱着哭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一件顶要紧的事,便含着泪问她:“云萝,你的妆都哭花了,等会儿还怎么见叶先生啊?”
云萝也抹着泪告诉她“奴婢在袖子里藏了一面小镜子和一盒燕脂,可以放心地哭。”
端娘:“......”
裴铭一早就穿着见喜气洋洋的锦袍来送云萝出嫁,他毕竟年纪小,见到母后在哭,心中纠结了一下后决定自己也跟着哭几声,他瘪了瘪嘴正要嚎出来,却被小黄门的声音打断了:
“时辰到了,请姑娘上辇吧。”
这下子他是终于意识到以后再也见不到云萝了,真情实感地“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苏瑗一面手忙脚乱地哄着裴铭,一面为云萝盖上盖头,亲眼见她上了辇,渐渐消失在视线中,这才拉着裴铭走进殿里。
裴铭虽然哭起来厉害,但也非常好哄,不一会儿就被苏瑗哄得欢天喜地,乐颠颠地跟着小黄门到泛羽堂去看鹦鹉。端娘笑道:“小殿下到底还是个小孩子,变脸变得也忒快了。”
她倒是很羡慕阿铭,可以这样自由地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端娘见苏瑗有些无精打采,以为她是舍不得云萝,便安慰道:“奴婢知道太后和云萝是从小长到大的情分,不过云萝有陛下亲自赐婚,又嫁给了那么好的如意郎君,您也应该替她高兴才是。”
苏瑗“嗯”了一声,端娘又道:“不知苏夫人给娘娘做的点心送进宫了没有,奴婢去看一看。”
她刚踏出殿门,就看见尚宫局的沈尚宫提着食盒朝这边走过来,便迎上去笑道:“沈尚宫怎么亲自来了,我正要过去看一看太后娘娘的点心来了没有。”
沈尚宫含笑道:“姑姑怎么这样客气,太后娘娘的事情,奴婢当然要事事亲躬。”
这位沈氏年纪尚轻就已经是二品女官,她乃是苏瑗二嫂唐碧芊的表妹,可除了这层关系,此人亦是相当圆滑精明,入宫不过一年便站稳了脚跟,端娘见她神色不明,便低声道:“沈尚宫此番前来,可是唐安人出了甚么事情么?”
沈尚宫神色凝重,见四下无人,便低声道:“果然瞒不过姑姑的好眼力。虽说二夫人并未出甚么事情,可我此番前来,却也算是受她所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