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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承、白秋华、廉明清悉数倒地,一时间,雪谷中恢复了往日的静谧,只剩下觜火猴剧烈的喘息声,以及拒霜花沉郁哀婉的清香。
雪花悄无声息地落在觜火猴的赤发上,旋即被他发梢上蒸腾的热气融化掉,又被瑟瑟寒风雕琢成一朵晶莹的霜花。
觜火猴将溶血镔铁棍拄在地上,右手紧握仍插在左肩上的出尘剑,用力一拔,鲜血如瀑飞溅而下,他的身子又是一晃,连忙拄住长棍,这才勉强支撑起摇摇欲坠的身体。
姜承躺在雪地中,望着强悍盖世的觜火猴,心情如天气一般寒冷:
“我就要死在此处了,姜承啊姜承,你可这是没用,不仅没能阻止星殒谷的阴谋,甚至连报仇的能力都没有……”
但见觜火猴将出尘剑抛飞出去,缓缓将手伸入怀中,摸出了一个半尺见方的水晶盒,那如兰似麝、自在优雅的奇香,正是从这个盒子中悠悠飘散出来的。
“这就是种植拒霜花的水晶盒?”
姜承和白秋华、廉明清心中都为之一震,他们九个人今日之所以死伤累累,甚至几近全军覆没,正是为了这个小小的水晶盒。
此刻,他们终于看到水晶盒了,但他们也只能看看而已。
重伤的觜火猴终于再也站立不住,他跌坐在雪地上,缓缓地垂下头,将水晶盒紧紧地抱在怀中,寒风猎猎吹动他的赤发,白雪皑皑映出他的孤寂。
姜承三人不禁心生好奇,不明白觜火猴已然战胜了他们,为什么神情还会如此悲哀。
终于,觜火猴抬起头来,将水晶盒端在眼前,深深地凝望,那目光之中,蕴含着太多的回忆,太多的遗憾,太多的深情……
白秋华心头一颤,女人的直觉向来准确:
“不,这小小的水晶盒内,不可能是拒霜花,可那究竟是什么,竟然能让一个英勇盖世的男人,如此的伤痛欲绝?”
忽然,三个人眼前一花,但见白影闪动,觜火猴魁伟的身躯霎时跌飞数丈之外,又在雪地中连滚数圈。
那个水晶盒在空中旋转飞舞,尔后缓缓落下,一只修长、白皙,完美的手,稳稳地将它接住。
这只手的主人白衣飘飘,在漫天大雪中迎风而立,是那么的温文儒雅、气质彬彬,一如江南的和风细雨。
躺在雪地中的三人,不由得齐声惊呼:
“石老弟!”“石先生!”“石冬柏!”
冰天雪地之中,石冬柏仰天长笑!
廉明清惊奇地问道:
“石老弟,你、你不是中了觜火猴一棍吗?怎么会……”
石冬柏温和地笑着:
“让廉老见笑了,那不过是防身至宝金丝甲,再加上一个小小的血囊罢了,冬柏实在惭愧。”
说着,石冬柏轻轻地抚摸着水晶盒,痴痴叹息:
“真香,馥郁,你还是这么的香,我们终于在一起了,终于在一起了……”
白秋华听到“馥郁”这个名字,陡然想起封十八曾经说过,觜火猴曾因妻子花馥郁被有我无佛轩辕不正调戏,一怒之下将轩辕不正击毙,忽然想到了什么,犹豫疾电过脑:
“水晶盒中的不是拒霜花,是、是花馥郁的骨灰!”
姜承心中一震,虽然已经猜到七八分,但仍觉难以置信:
“你说什么!?”
廉明清大声惊呼,只是声音已不如雷响:
“石老弟,这……这是怎么回事?”
石冬柏一言不发,缓缓地向觜火猴走去。
这个时候,觜火猴正挣扎着从地上撑起半个身子,他刚才受了石冬柏一击,伤势更加严重,试了好几次都失败了。
石冬柏走到觜火猴面前,望了望周围的白雪红梅,微笑道:
“今夕何夕,见此邂逅,子兮子兮,缘短情长,是年那月,雪谷埋香。此言是馥郁的临终遗言,此地是你们的邂逅之处,此刻是你们相遇之时,只可惜,你再也无法实现馥郁的遗愿了。”
原来觜火猴不是来取星殒秘宝的,而是来埋葬爱人的。
姜承大吼道:
“石冬柏,你、你好卑鄙!”
廉明清面如死灰,喃喃喘息道:
“太讽刺了,我们死了这么多人,竟是为了阻拦死者入土为安!”
白秋华一声不吭,皓齿深深地咬入下唇之中!
石冬柏偏头望向觜火猴,冷笑道:
“你连馥郁离世前最后的愿望都无法实现,还有什么资格去拥有她,去疼爱她?有什么资格!?”
说完,石冬柏猛地飞起一脚,又将觜火猴踢出一丈之外!
觜火猴口喷鲜血,挣扎着将上身缓缓撑起,勉强抬起头,望向石冬柏,耳鼻中渗出血丝,独眼中满是惊怒,形象凄厉至极。
“是了,是了!”
石冬柏用紫竹洞箫轻轻地敲了敲自己的额头:
“你一定是好奇我是如何这件事的,又如何会知晓馥郁的遗言的?告诉你,正是你最信赖的星官告诉我。”
觜火猴身子一震,目中的怒火犹如火山喷发!
石冬柏仰天大笑:
“不错,星官司怪正是我杀的,不止是她,还有星官座旗!加上谷雪晴这个傻女人,这三个蠢货竟然真的以为,我会爱上她们那种庸脂俗粉,不,我石冬柏唯独只爱花馥郁一人,只有她一个!”
说着,石冬柏的目光之中,逐渐地露出狂热之色。
廉明清突然怒吼道:
“石冬柏,原来你诈死,是要利用谷娘!”
“那是自然!”
石冬柏从容淡定地拂去身上的雪花:
“我要是不死,谷雪晴怎么会舍得以命相搏呢?觜火猴,谷雪晴的落月针滋味如何啊?”
“石冬柏!你真是个卑鄙小人!算我廉明清瞎了眼,居然与你这个猪狗不如的畜生结为往年兄弟,今天我和你……”
廉明清双目尽赤,一边说着,一边挣扎着要爬起来。
石冬柏左手一抬,紫竹洞箫化做一道紫电蓦地飞出,如弩箭一般击穿廉明清的胸膛!
廉明清一腔热血喷出,向后栽倒,抱恨黄泉,死不瞑目。
姜承怒目圆睁,大声道:
“石冬柏,你这个无耻的阴毒小人!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早晚有一天,你会遭到报应的!”
石冬柏温和一笑,轻声道:
“姜承,如果你想白姑娘死得清清白白,就给我闭嘴!”
说到“闭嘴”二字之时,石冬柏目中的神情狠毒之极。
姜承心中一凛,不敢再骂,但眼中的怒火却似要将石冬柏熔化!
石冬柏那狠毒的目光落在觜火猴的身上,缓缓道:
“想不到我石冬柏终生毕爱的女人,居然嫁给了你这个丑八怪!馥郁如果没有嫁给你,又怎么会死?怎么会死!!!”
说着,石冬柏猛地飞身一脚,又将觜火猴踢了出去。
“你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凭什么配得上她!”
石冬柏狂怒,又是一脚将觜火猴踢飞。
白秋华忍不住呼道:
“你住手!”
石冬柏哈哈大笑,再次一脚踢出,觜火猴又一次飞出丈外,撞到一块青石之上,积雪簌簌落下。
白秋华美眸含泪,缓缓闭上双眼,不忍见到觜火猴受到如此折磨。
石冬柏猛地冲前,紧扼觜火猴的颈脖:
“你身为星宿又如何,还不是斗不过我,凭什么能得到馥郁的放心?凭什么……”
就在这时,但见觜火猴将嘴一嘬,一缕银芒从口中吹出,飞入石冬柏的右眼,那是谷雪晴的落月针!
原来觜火猴当时剜目而食,悄然将落月针藏在口中,以备不时之需,此刻他耗尽最后一丝内力,将落月针射出,终于一击成功!
石冬柏惨叫一声,水晶盒脱手,连忙捂住右眼,他心思极快,立即明白自己中了落月针,应该马上挖出右眼,只是他明白归明白,又怎会有觜火猴那般的魄力?
不过稍一犹豫,石冬柏顿觉颅内一阵怪痛,哀嚎声如同厉鬼,双手绝望地在空中乱舞,身子直挺挺地向后栽倒在雪中,胡乱抽搐了三下,一动不动地僵如冰块。
姜承和白秋华齐声惊呼,声音中满是欢喜之情。
觜火猴卧倒在雪中,急促地喘息着,晶莹剔透的雪花轻盈地落向他的肩头、眉角、发梢,给那伤痕累累的躯体,平添了几分凄美。
殷红的鲜血从各式各样、密密麻麻的伤口中涌出来,渗透到雪地之中,觜火猴缓缓蠕动,一寸寸地爬向那个水晶盒,终于将它紧紧地抱在怀中,再也不放。
觜火猴的身体,已经无法在移动半分,他的手便在所卧之处,缓慢的、执着的,一分分、一厘厘地掘起白雪与黑泥。
觜火猴仅剩的生命只余下一个目的,那便是将他此生挚爱的女人,埋葬在这个雪谷之中,埋葬在他们相识、相恋的地方。
望着觜火猴吃力地挖掘着冰冻三尺的泥土,指甲开裂,指尖血肉模糊,姜承和白秋华的热泪滚滚而下,但根本助不上他半分绵薄之力。
觜火猴恍若未觉,仅余的一只左眼,执著地盯着雪地,片刻未歇地挖着,挖着……良久之后,他终于在雪地之上,挖出了一个尺余深的坑洞。
觜火猴侧过头,望着那水晶盒,目光中尽显温柔之色,他的头缓缓凑了过去,皲裂的唇在水晶盒上深情一吻,尔后,他又痴痴地望着水晶盒好一阵,平生第一次觉得眼眶湿润,一行泪从独目中流下。
觜火猴耗尽最后一点力气,将水晶盒推入坑洞之中,再艰难地把四周的土搂在水晶盒之上,最后,他将脸紧紧地贴在土上,疲倦地闭上了眼睛。
石冬柏仅为一己之私,利用阿卑朝廷放出假消息,挑动天下武林众多绝顶高手阻击觜火猴,又连环用计,伏击觜火猴于雪谷之中。
然而,觜火猴终于在伤重之下,命绝之际,完成了对挚爱之人的承诺,将她的骨灰埋葬于他们的相识之日,定情之地。
雪花依旧飘落,天地间一片苍茫,北风萧萧,吹落霜之哀伤,掩盖了谷中的一具具尸体,埋葬了世上的一切丑恶,只剩下纯洁的雪和炙热的血。
觜火猴的身子也逐渐被白雪覆盖,连他那一头炙热赤红的长发,也挂上了厚厚的白雪。
突然间,姜承一声长啸,纵身而起,顺手捏起一团雪块,一扬手,雪块飞出,击在白秋华身上,内力到处,白秋华穴道立解。
姜承体内的那只饕餮,经过这许多时候,终于将封住穴道的内力吞噬殆尽,他几个起落,已纵至觜火猴的身边,将九霄环佩按在觜火猴的命门穴上,真气源源而出,同时轻声呼道:
“觜火猴,觜火猴!”
此刻,白秋华也到了觜火猴身边,她的玉手刚刚按在觜火猴身上,心中便是一凉,原来觜火猴的奇经八脉已悉数断裂,脏腑破碎,血流将尽,就算是大罗金仙,也再无回天无力。
白秋华简直无法想象,这样一个人重伤之人,居然能在冰冷坚硬的雪地之上,用一双手挖掘出一个坑洞,支撑他信念的,是怎样的一种深情?
觜火猴得姜承输入真气,身躯一震,缓缓地睁开独目。
姜承喜道:
“觜宿,我是姜承,你听得到吗?”
觜火猴独目一亮,右手缓缓伸出,颤抖着在雪地上划过:
“夫妇合葬,雪谷埋香。”
姜承双眸含泪,微微颔首:
“你放心,我们一定做到。”
觜火猴的独目之中,流露出无限欣慰之意,凝望那飘飘扬扬的漫天雪花,脸上浮现缅怀之色,良久,他的唇边挂起一丝微笑,又伸指在雪地上缓缓划过:
“生生世世,永……”
写完“永”字的最后一笔,觜火猴的手指僵滞在那里,再也不动。
姜承再也忍受不住,失声痛哭。
白秋华涕泗滂沱,抽噎着握起觜火猴那粗壮的大手,接着那个“永”字在地上缓缓写道,不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