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泼妇顾氏

于晚卿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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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叫作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孟璃不禁有些想暗骂作此诗的人。

    迎门便撞上阿娘令她背后冷汗“嗖”地腾起,她觉得自己今日不该接受贵公子的馈赠,不然为何会这般不幸的被阿娘逮了个现成?

    冯记布庄的大门口,一位体宽臀肥,衣着干练的粗壮农妇抓起身侧的长柄扫帚身形矫健、不由分说便向一位弓着腰、仰着头一脸悲壮的黄脸姑娘重重挥来。

    孟璃自然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见势不妙,忙身手敏捷地避开这劈天一扫,然后在整个布庄妇工的惊愕观望与清闲看热闹中,领着气喘吁吁的阿娘绕着布庄内晾晒染布的架子兜起了圈子。

    阿娘顾氏,孟兮生母,脾气秉性与孟兮如出一辙。除此之外,许是因为先夫早逝、人老珠黄、无福再嫁的缘故,那股喜好埋汰他人的高傲心性中多了几分历练世俗的精明与逢迎之气。

    明知追不上便断然作罢,是顾氏一向坚定的选择。

    孟璃脸不红气不喘的放缓了脚步,回头去瞥顾氏那张怒气冲冲却又汗流满面的大脸。

    顾氏许是觉得她太过狡猾乖张,于是愤然丢了扫帚,双脸通红的扶着架子徐徐喘气。

    孟璃面上浮出一抹“我不想跑可你偏要追打我”的无辜可怜神情,附和着顾氏的动作弯腰俯身,泪花四溅,抽泣出声。

    其实在她心里分外感激顾氏这十年来的“追打”之恩,若非如此,何以磨炼出她迅捷敏锐的反应能力与超群持久的长跑体力。

    这一边,孟璃一双泪眼斜瞥向顾氏,唇角却微不可察的轻轻勾起。

    那一边,顾氏好不容易缓过了劲儿,立时上前两步,挺着水桶似的粗腰,凶巴巴、恶狠狠的对着孟璃一顿谩骂:“你个杀千刀的野崽子,居然敢跑?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我若早知晓养的是你这样的一个白眼狼,当初就该狠狠踹你两脚,把你丢到乞丐窝里自生自灭!哪能让你个贱蹄子活到今日!……”

    诸如此类的狠话如洪水绝堤,绵延不绝,骂了十多年仍不知疲倦。

    孟璃习惯性的听着,通红的眼眶内盛满热泪,却一滴都未流下,同时配上逐渐高昂的哭声与掩面拭泪的动作,怎么看都是一副梨花带雨、惹人怜爱的凄惨模样。

    而她这些所作所为其实就是逢场作戏,演给顾氏与在场的诸位妇工们看的。若非如此,见惯了顾氏发飙骂人的那些妇工又怎会开口为她求情?而那得理不饶人的顾氏又怎肯轻易熄了怒火饶恕她?

    无父无母的可怜孤儿与狠辣记仇的泼妇养母,不论如何,廉价的怜悯之心终归会倾向于弱势的一边。

    孟璃在众人惺惺相惜的劝慰下擦干了眼泪,分外乖巧的转去浆洗池旁做起活儿来。

    所谓百战不殆,这便是个十分应验的例子。

    日头偏西时,天际一线残阳蔓延出橘黄色的绝美光晕,广袤的苍穹在落日映衬下,尽是令人如痴如醉的柔暖霞光,偶有几只飞鸟的剪影掠过天际,斑斓之际却又惹人无尽惆怅之意。

    若是此生能化作落日旁的一抹霞光,便是消寂于夜色又何妨?

    孟璃望着那唯美的晚霞怔怔凝思,手中捞起的染布“嘭”地一声又落回枣红色的染水缸里,身后猛然传来顾氏不耐烦的怒喝声:“发什么呆?还不赶快捞出来!真是一天天的碍人眼,也不知什么样的人家生下你这么个没头没脸的赔钱货!我告诉你,活没做完不许回家!这个月的工钱也甭想要了,缺了那么多天,若不是我替你给赵雇工求情,哪还有你立足之地?……”

    顾氏后面说的什么孟璃已然听不清了,眼角瞥见顾氏骂骂咧咧的踏出了布庄大门,她略等了片刻,在所有妇工都走的干干净净后,才最后一个离开了布庄。

    天色渐渐暗沉下来,街道上灯火一盏盏接重亮起,明明灭灭,灿若晨星。孟璃出了布庄并未直接回家,而是拐了方位向东面的长寿街疾步行去。

    未及酉时,白日里热闹喧嚣的货摊门店皆已陆续收摊闭门,街上行人寥寥,唯独街西处的柳家酒铺依旧开张做着生意。

    孟璃携着一股凉风踏进店内,看店的掌柜老头立时激灵一下坐起,晃悠悠地睁开了昏昏欲睡的老眼。

    “呦!孟姑娘来了!”朱掌柜笑的一脸和煦。

    孟璃直冲冲走到柜台前,摊开白净的右手伸到他的面前,“我要支取工钱。”

    朱掌柜愣了愣,狐疑地瞥向孟璃,“今日才廿三,你提前支取工钱所谓何事?”

    “我要走。”孟璃答得言简意赅。

    朱掌柜半愣,看她神色不似假话,伸手取了算盘“噼里啪啦”一顿拨打,末了抬起审视的目光道:“一共是三两二钱。”

    话落,便从柜子里取出银子和工钱名簿推给孟璃。

    孟璃点了银子收入怀中,在名簿上签上大名,正待转身离开时,却见自楼上下来一位紫裙潋滟的妙龄姑娘。

    那姑娘五官匀称,肤色白皙,柳叶眉,丹凤眼,朱唇皓齿,姿色虽不十分出众却分外耐看,尤其是笑起来时眉眼生光,盈盈似水。

    正是柳老三的二女儿柳知莲。

    望着她,孟璃不由记起前年暮春与她结缘那日。

    那一日,柳絮纷飞,惠风和畅,无所事事的孟兮嘴馋,要她陪同着去长寿街东的一家糕点铺子买什锦酥。

    买完出来时,由于孟兮听到了临街传来姑娘高呼“魏公子”的声音而喜极心切,冒冒失失追去时一不小心抢了柳家运酒车的路,从而导致拉车的棕毛驴子受惊蹦跶,车架被掀落,八坛十两银子一坛酒的十里春洒了一地。

    “车祸”现场,酒香四溢,围观群众聚了一堆。

    人人皆知,允州城柳家酒铺的十里春最为醇香正宗,也最为金贵难求。

    然而,她那厚颜无耻的阿姊却顶着一张惨白无光的小脸丢下她一人直匆匆的跑了……

    孟璃与那运酒夫大眼瞪小眼,直直瞪到了柳知莲的到来。

    她倒是个心胸大度的姑娘,知道孟璃一时拿不出那么多钱去赔她的酒,便出了个主意允许她到柳家酒铺做些打杂的活事来偿还这些“债务”。

    虽然孟璃觉得吃亏又无辜,可眼下进退两难、孤立无援的境况,便只好忍着心底那口对孟兮久久不散的恶气,应下了柳知莲的提议。

    而这欠债足足还到了去年初冬,才算是还完。

    因为孟璃做事细致,柳知莲便许她在酒铺做个帮工,每月四两银子,不仅管饭,还可免费品尝酒铺里的各种名酒。

    关于此事,孟兮不闻不问,日日颐指气使的指使着她生火烧柴,洗衣做饭。而她一条苦命,白日里随顾氏去布庄做活儿,晚上去酒铺打杂,亥时回来后碰上去上茅房的孟兮,又是免不了一顿指骂。

    这样生不如死、疲惫劳累的日子,孟璃早就受够厌烦,从而心生出游荡天下、四海为家的想法,而她今日取了工钱,便是打算明日一大早不辞而别离开允州。

    临时起意,却发现手头的银子连路费都付不起,平时的存钱要么被孟兮搜刮走,要么是被自己吃干抹尽,根本不可能有剩余。

    但决意离开的信念却已在孟璃心头生根发芽且长成了参天大树,她暗自摸了摸怀里的那一点银子,厚起了脸皮望向那款款步下台阶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