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疑真的残酷教导,在两个时辰后终止。
离离肚子里发出饥鸣声,擂鼓一般响亮,这总算将她点醒。
眼前带着娃娃头套的滑稽男孩,是全纸山唯一一个需要吃饭的凡人,哪怕要他长进,要他背书,也不能让他挨饿。
更何况,离离因为她的逼迫,可怜巴巴问了一上午,也没能背下几句来。
他跟当年的疑真不一样,他只是个小孩子,什么都不会,学习能力也并不强。
再逼他也不过是徒劳罢了。
不过疑真的目的也不是让他一日百通,她要的是这不会也不说、浑浑噩噩的小孩,从自己的卑微中走出来。
她打定了主意,以后都要这样做。
但孩子饿了,就先暂且放他一马。
她嘱咐离离自己去吃饭,自己一转头来到了横叶的院子里。
找横叶看看柳仙,才是她这次出来心里一直记挂的事。
横叶和锦瑟是纸山地位超然的人,和普通弟子混居在一处不同,他们每个人都有一座小院,面积大,清静,等闲没有弟子敢来打扰。
锦瑟作为山主,脾气又好,她的院子还有人常来造访,但横叶的住处,没有一人敢窥探。
疑真迈步走在通往横叶宅子的小路上时,因为不曾使用灵力提气,她脚步声极重,甚至因为环境的过分寂静,有响亮的回声。
这理所应当地将横叶从宅院里叫了出来。
他推开门:“疑真。”
疑真先是隔着不远打量了他一眼。
横叶俊美锋利面容上,前所未有地带着一点迟疑,像明珠蒙尘,宝剑锋钝。
他腰佩被疑真烧焦的青竹剑。
这意味着,他自从回来,甚至没有心思打理自己的随身兵刃,梳理自身的灵力。
他把时间全都放在了柳仙身上。
这是待她如兄如父的大师兄。
疑真不知道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在忧心之余,她又有几分怪异的悦意。
这点快活,正是因为纸山上终于有了第二个因情而“病”的同命人。这是一点微弱的幸灾乐祸。
在纸山这么多年,除了她,师姐师兄和师父,都好比磐石,无心无意,从不动摇。没有人为情所困,只有她一个暗地里愁肠百结,不敢露出端倪。
现在不是了。
她来到门前:“大师兄。”
“我想来看柳仙。”
横叶看着她,点头:“进来。”
疑真很少笑,但这时候,她笑了一下。仿佛玉雕雪塑没有表情的面孔,因为这一点笑意变得有些妖异。
横叶在她前面领路,明明什么都没有看到,却敏锐地一顿。
师兄妹二人,一前一后走进院中,穿过回廊。
这条路并不长,横叶在廊下阴影中很快开口:“疑真。”
她抬头。
横叶并不回头看她,声音平静,却好像带着一种重量。
“待柳仙重化人身,来参加师兄的双修大典。”
疑真侧过头,说道:“师父并不知情。”
说到师父两个字的时候,她的声音有些含糊,甚至无意识地咬了一下嘴唇。
横叶并没有注意到,他带着疑真来到了后院一棵一人高的细柳,在寒风中摇曳枝条。
他的注意力落在柳仙的原型身上,眼神有些异样,疑真看不懂。
他说:“当年早定下的婚事,如今师父也会应的。”
当年。
她不知道的当年。她最讨厌师父跟别人之间有她不知道的默契,不快压下了她的幸灾乐祸,她又把这点不快藏在心里。
疑真瞥了一眼柳仙,径直走了过去。
横叶并没有阻拦她,他就这样看着。
他知道疑真不会伤害他在意的人,他有这个底气。
疑真确实没有动手,她看了看枝条,微微侧过脸。
她闻到了邪道的妖气,透着血食过的腥臭味,并不好闻。这作孽的东西……横叶说她手底下没有人命,可引诱人用血饲养,也不是靠正道修行。
而且……
她轻嗅了一下。横叶今天用自己的血喂了她,有真仙之血喂饲,柳树如今长势好极了,照这种趋势发展下去,很快她就能从虚弱的状态回归全盛时期,甚至更上一层楼。
这种东西怎么可能再回正道呢。
但疑真不喜欢惹人厌烦,长篇大论的说教,她只是说道:“春天便要发芽了吧。”
横叶走到柳仙身边,望着柳枝:“嗯。”
“今夏,我便与她成婚。”
疑真点了点头。看来横叶会助她尽快恢复修为化形。
那她得在夏天之前,处理了这个东西。
她在柳仙的枝条上,用指尖轻轻碰了一下。
疑真回到寒林的时候,师父在湖边静坐。
山水与人为一,寂静冷落,远远一看,他好像是个普普通通的凡人。
她的心极快速地跳了一下。
如果他是凡人就好了。如果他是凡人,她不会这样长久的等待、隐藏、忍耐……
不过他远远地看过来一眼,疑真又重新低下了头。
安静,沉默,一如既往的乖巧。
寒林君收回了视线,阖眸道:“看过柳仙了?”
疑真微妙地察觉有些异样,但她不知道这感觉从何而来,只是谨慎地说:“是,师父。”
寒林君轻声道:“来。”
疑真在心里发颤。
寒林君的吐息,声音,一向让她感到激动和快乐。
可是今日,那种不妙的感觉却让她颈后发紧,如果有尾巴的话,她一定把尾巴夹了起来。
只是她不会拒绝他的呼唤。疑真慢慢走到他的身后,犹豫了一下,坐在了寒林君惯坐的石台后不远处。
不顾湖边的湿泥,她毫不顾忌地盘腿坐下,洗得发白的半旧道袍被泥土染脏。
她垂着头,全神贯注等着师父说话。
寒林君轻轻叹气:“疑真。”
她竖着耳朵听。
“莫要杀她。”
疑真一惊,背后整块绷紧,只强撑着没露出异样。她低下头,声音一如既往:“师父,这话因何而起?”
寒林君背对着她,淡淡道:“你有杀意。”
他不生气,也不忧虑,只是平静点破。他早已了然。
疑真咬紧了嘴唇,全身僵住,手指陷进湖边湿润土地里。
她不想争辩这是不是莫须有之罪,也不想说谎,因为没有意义。
——师父向来知道她。
她的心境,好恶,一瞬间的思绪,只要他想,他就能知道。所以她躲了起来,不愿回山,不进寒林,长年在外漂泊,用积功德的幌子,换取喘息的时机。
到了现在的年纪,她自以为修为初成,九州六界尽可去得,疑真才有了面对他不被看破的勇气。
然而他依然把她看的一清二楚。
她心中沉沉一坠,又像被瞬间抛到了空中,像有烧红的火炭炙烤着五脏六腑。
如果她的杀意他知道,那她对他的妄想呢?
她往前俯身,抬起头来,盯住他的背影。
已被看破踪迹的捕猎者,要做的不是继续隐藏,而是趁势立刻攻击。
她抬起手,手上满是泥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