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疑真循声望去,只见横叶走来,手里的青竹剑几乎烧成了焦炭,另一手拿着一条枯黄柳枝。
柳枝上漆黑的妖气冲天,本体受了重创,它再也隐藏不住,疑真一打眼,就认出这是柳宅深处那柳树妖。
是蛊惑镇民祭祀的伪“神”,是能够使死人复生的柳仙,是变化成寒林君的那个瘦弱人形。
疑真一把烧天火就把它烧的原形毕露,本以为抛下它去追杀主谋谭噬,余焰也能让它灰飞烟灭,谁料到,横叶竟起意护它。
他拼着青竹剑烧焦,硬是保全了柳树妖的性命。
疑真向来以为横叶跟她一样冷血无情,没想到他对小妖青眼有加。
“师兄……”疑真刚一张嘴就皱眉,她侧过头去,咳了两声,咽下涌出的血。
她勉强开口,说的是暗示和警告的反话:“师兄拿这柳树妖来,想必是想帮我斩杀在眼前。”
她说:“就现在吧。斩了她,我们立刻回山。”
横叶闭口不言,把柳枝插在袖中。他锋利眉宇,在落到可笑的小妖上时,竟如春风拂过,泛起涟漪。
他摆明了假装听不到她的话,心里打定了主意保它。
锦瑟可看不下去,虚扶着疑真斥责他:“横叶,这怎么回事!你竟有心护着这妖怪不成?我可是知道,和重伤的谭噬狼狈为奸,把三柳镇变成幻境,把你陷在这里的,就是它。”
“它把疑真害成这个样子,你还要护着它?”锦瑟的口吻甚至有几分惊奇,她觉得横叶表现的都不像他自己。
横叶被锦瑟连珠炮似的问,又看见疑真摇摇欲坠却不让任何人搀扶的单薄模样,终于愿意解释一句。
也就只有一句而已,可这一句的威力超出了疑真的预计。
他说:“这是转世的柳仙。”
锦瑟顿时张口结舌:“……她!?怎么这么巧?”
两个年岁过长的人对疑真不知道的事同有默契。
她看着二人面色,知道今日已没有转机。柳仙今天暂且死不了,她得重新找个好时机,才能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锦瑟瞪着那个枯黄的柳枝看了半天,才回过神来。
“柳仙的转世”似乎对这两个人都造成了很大冲击,现在连锦瑟都有些失常。她对着疑真解释:“疑真,要是这样……还真不能就这样斩了。”
她表情有些为难,张着手,好像随时准备着护着疑真,以免目前状态极差的她受不了打击倒下。
她小心地看着疑真的脸色:“疑真啊,柳仙是你师兄当年的未婚妻——”
她凑近,小声说:“后来是为了你师兄……才转世的。”
疑真表情一瞬间有些复杂。
几百年前尘封的纠葛就这么破土而出,出现在她面前,疑真觉得像在听故事。
在她心里,横叶一直是现在的模样。锋利易折,杀气腾腾,从不留情。未婚妻,感情,都像是完全和他无关的东西,疑真从来没有想过。
然而今日,疑真出生以来,因为私怨最想杀的两个人之一,竟然突然成了他的未婚妻。柳仙对横叶还有救命之恩,二人情深似海。
若她对柳仙动手,横叶很可能跟她不死不休。
她思索着,突然想起了来之前寒林君说出的卦象。
师父说,横叶“大凶”。
寒林君占出大凶的卦象,可是三柳镇并没有疑真想象中那样凶险。
疑真打量着那个不起眼的柳枝,眼中微暗。
如果善于幻境惑人的谭噬,和对横叶有生死之恩的柳仙一条心——对他来说,很有可能正是大凶的结果。
这柳仙必有蹊跷。
可是此时,疑真没有余裕拼着和横叶对抗处理掉她。她撑起了伞,勉强缓过一口气,灵力缓缓流转修复。
一缕霞光撕破天际,落在狼藉街道上,给残破的三柳镇镀上了诡谲的瑰丽。
疑真回头望,看到三柳镇满街的百姓。她放出神念,心中默算。
在她的火焰下,伤亡者不足一掌之数。这还算好。
谭噬的幻境的确真实,不容小觑,疑真亲身经历一次,才知晓其中的缘故。谭噬的幻境中有做成傀儡的真人和鬼魂,他们伪装百姓,鲜活地组成了“真实的世界”,甚至成为了幻境的攻击手段,险些用唤魂叫疑真吃了亏。
疑真的攻击,烧尽的是谭噬幻境中的鬼魂和傀儡。她心中有数,自有分寸。
她“毁了”两次三柳镇的虚影,直到幻境被烧破之前,都未对真实造成影响。她敢肆意妄为,谭噬的幻境也足够坚实,竟然都扛了下来。
好在疑真三人,都不会因意志不坚被幻境迷惑。幻境在他们这里成了困阵,而没起到应有的作用。疑真更是横冲直撞杀破了幻境。
此次出行虽然救出横叶,然而疑真心情却极差。她的秘密被泄露了,谭噬和柳仙,都见过她面对寒林君的动摇。
不管他们会不会多想,疑真都不愿意放过他们。
她目光略过街道,垂目静思。总算解决了一个谭噬。剩下的那个……来日方长,总有时机。
疑真脸上露出一丁点笑意,她说:“日出了。”
锦瑟叹了口气,心疼疑真,数落横叶:“横叶啊,你看看你,连累小师妹受伤,你倒是好端端的毫发无伤。再有下次,我绝不允她来救你。”
横叶点头道:“多谢疑真,多谢师妹。”
“哼……”锦瑟还是不悦,她跟着疑真往受伤的百姓那边走。
疑真怒火冲天,一心杀意,手下稍稍失了分寸。烧天烧化了一户人家的房子,住在里面的人还没反应过来,已经受了重伤。
她得让这些人好起来,才对积功德有利。
锦瑟挽袖子:“我来。”
她跟随寒林君修行七百年多,与横叶年岁相等,专修的治愈和音攻,她性格仁善,很少与人向争,倒是早些年下山游历,救治了不少人。
她来三柳镇本是想救一救横叶,没料到直接掉入了幻境,横叶好好的,倒是疑真受了伤——还偏偏是经脉逆行,灵力受损的内伤,她无从相助,如果随意插手,反倒有损疑真的修行。
此时救治凡人,才有了她的用武之地。
房子里住着一家四口,锦瑟出手,自然是神仙手段,顷刻病痛全消。
四口人抱团大哭,相互亲亲爱爱,一派其乐融融,被锦瑟治好了之后,又要对她磕头。
疑真不愿意在这样的场合多呆,转出门去,看到门外墙角,院子里,一个衣裳残破满身烧伤小男孩,躲在屋后窗檐下。
他似乎躲在墙角睡了一夜,所以根本没有躲过融化后流淌下来的石水,尽管疑真没有刻意催发火焰,高温还是把他的面目都烧化了。
他已经不能呼吸,在垂死边缘挣扎,意识模糊。
屋里没有任何一个人提到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