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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血不足的时候进入别人的梦境其实是件危险的事情。
梦境常常混淆了现实和虚幻的意识,甚至掺杂了过去和现实的记忆。不仅需要仔细辨别,而且一不留神就会混入到自己的意识里,让人难辨虚实。
在我记得我幼时,母亲对的管束一直不循礼法的。而作为人类的父亲向来对我也是十分放任,唯独在这件异能上,他却始终坚持不许我轻易尝试。故而我虽然三岁的时候就知自己有进入别人梦境的能力,真正运用起来,却也不过才是这两年的事。
我不是第一次进入叔誉哥哥的梦境了,但是今日今时的这个梦境却是极其陌生的。
梦境残缺,即使只是一个情境里的画面也显示不完全,像被人撕开揉碎了一般撒得到处都是。
我在纷飞的碎片里很勉强寻得一片些微能看的,刚钻进去就被吓了一跳。
峰峦如聚。
天地却像从中劈开一般将这个世界分成了黑白两界。白色的一半云雾缭绕,青松游鹤,一派仙境。而黑色的一侧则血海巨涛,将天空也映成了暗红的颜色,而崖壁是异常深沉幽暗的黑色。
看起来山连成一脉,气势皆是磅礴,气氛却迥然不同。
而且最奇怪的是……
为什么我的视线这样低?
仿佛我在这里只是一只小猫小狗的大小,勉力才能抬头来观望一下天地。
梦境向来是我可以主控的领域,纵是我现在虚弱了些,也不应该孱弱到这个地步。
叔誉哥哥在哪儿呢?
我仿佛能遥遥听到他说话的声音,还是那样不紧不慢,清悦动人,只言片语卷携在风声里,像是歌谣散落在山里的音符。
顺着声音向白色的云雾中走去,好一会儿才终于见得一个人影儿。
我揉揉眼睛,变得小心翼翼起来,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打量。
是他吗?
应该不是他。
那是一个腰身纤细的人,看起来是人身,但只有头是光洁的皮肤,身上俱是如豹纹一般的毛发。他一耳垂着金环,一耳挂着银环,叮呤作响。
头顶有着棕色的长角,以及尖长的耳朵,看起来极尽优雅。
这是什么兽修成的人形呢?我想了好一会儿,却全无头绪。
他似乎觉察到了什么,转过身看向我的方向。
是叔誉哥哥的脸啊。
可又是我完全陌生的样子。他看着我面无表情,有一种不可侵犯的疏离感。
那决然不是平日温柔笑着调侃我的叔誉哥哥。
然而那天生的骄傲的气质与他融和得那样好,没有丝毫的刻意和不自然。这个梦境虽然只有碎片,却太过真实了。
我头一次心里涌起了莫名的怯意,而在这之前,“胆怯”这词儿里的每一个笔划我都不熟。
到底哪个世界是真的,哪一个又是幻相呢?还是我以为的现实才是一个巨大的幻境?
他侧头冷冷地,定定地朝我所在的方向看了我一小会儿,突然转身迈步向我走来。
咦?他能看到我吗?不应该啊。我在梦境当中不应该有实体的。那是我身边有什么梦境中的人吗?
我迅速扭身全方位打量了一下。没有!周围空空如也。
我不自觉地想后退,却又感觉身体十分笨拙,行动极为迟缓,像是被梦魇住了一般!
这是在别人的梦里,还是我的梦里?!我着实是糊涂了。
他轻而易举地抓住了我,将我捧起来,显出一丝礼貌的不耐烦。
那一刻,我脑中飞越过无数的疑问:
他为什么能看到我?
他为什么能抓住我?
我为什么这样小?
然而最重要的疑问,兴许是世间飞禽走兽灵长鬼怪生来都会问自己的一个问题:我,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不是告诉过你不要到处乱跑么。”他垂着眼眸,挑起一侧眉毛。
“我…我…”我哽住了说不出完整的话来。更可怖的是,我也只不到自己说话,只听到自己发出一阵惊慌又奇怪的叫声。
他另一侧眉头也挑起来了。
这让我更惊慌了,慌乱中,我一口咬了上去。
虽然伤口很小,却足以让他放开我走了。
好真实的血腥味……
“你这小……”
我听他的声音,不愠不火地飘在风里。
禁不住一边奔跑一边还在想,他说的是什么呢?小姑娘?小不点儿?小畜生?但是我终于跑得快起来了,最后还是没有听到。只有一阵叮咛的清响在后面越来越远。
待我缓过神来停住脚的时候,天色已经昏黑一片了。我举目四望,又傻眼了,周遭暗醮血涛峭崖。
此处已不是云白风清的山林仙境了,杀气诡谲的血红天地,呼啸撞击的海浪声,在天与地的寥落中反复回响。
这是那一片梦境的另一端。
这里,感觉更不安全了。保命要紧。虽然此番前来几乎一无所获,我还是决定此时退出梦境为妙,想着便闭上了眼睛。
紧接着,我却发现我根本无法离开,任我数次睁眼闭眼都全无作用。唉,夏征舒,你为什么劝阻我的时候不更坚定一点!为什么要放任我到这种失控的局面!
我正暗自懊恼着,听见有人声,便找了个角落缩了起来。
只见那海崖之上两个绰约的人影,正在雷鸣闪电之下对峙着。站着的人面庞柔美,雌雄莫辨,双手蔓延着两条夜光长蛇,眶前鳞处还闪着金光,活像夜间两盏幽冥长灯,让他人影所到之处灿灿生光。
他此刻面色阴鸷,挟着怒意质问道:“你到底将它藏到何处了?这是我们成事的关键所在,你又不是不知!”虽是诘难,但声音也是分外动听,一闻就觉是俊朗少年。
地上半跪的人一身血气,说话却是清清冷冷:“我们行事本心皆喻于义,若只此一策,却与喻于利的小人有何分别?”
站着的人冷哼一声:“我瞧你是与人族厮混久了,也沾了他们的腥气。”
见地上的人冷冷不语,站着的男子终是长叹一声,一膝着地,凑近“血人”:“你我皆知,此事终归是权宜之计。不然当如何?难道当真要逼我砍了你的头下来悬在昆仑殿头,削了你的头发做成旗子,剥了你的皮裁成衣服,将你的胃里塞充了狐蓟草给那群小仔子们作球踢么?”
“血人”仍是不为所动:“若此法可行,我宁可如此。不过一死,你动手吧。”
双蛇男勃然大怒:“那孽畜不过受点折磨又无性命之虞,你贵为青要山神,它又如何能与你相提并论。武罗!你是要气死我么!”
武罗?
那对话虽听得我心惊肉跳,但全无头绪。可独独这个名字,却是杀神提过的。当时在一片混乱当中未曾听得清楚,如今又听到一次,记忆却是分外鲜明了。
总觉得在所有的未知里,这个男人的存在就是解开一切谜题的关键。
我这样想着,觉得自己又多了几分留下的理由。既然也退不出梦境,索性再听得分明些。于是又猫着往前骨碌了两骨碌。
在我匍匐前行的期间,那叫武罗的男人始终闷着不吭声。明明看着已经是跪在地上勉力支撑的半死人,却居然还能在对话里保持着居高临下的气势,精彩精彩,这骨气受教了。
那站着男子又叹了口气,双膝落地,微仰着头平视着武罗。人突然声音转成了女声,燕婉动人,低声嘤嘤泣道:“我如何舍得?武罗,我舍不得呀!”
这一声千回百转,风情万种,令人闻之动容。此时电闪雷鸣已逝,月光落下映着那人清媚惆怅的容颜,连我都忍不住要十二连环点头答应他/她了。
那叫武罗的男人缓缓抬起头来,终于在污血乱发中露出脸来。
我呆住了。
叔誉哥哥的脸。
不,准确来说,是我在山雾中见过的人形兽貌的那人的脸。
我这才看清,他头上双角已断,血流如注。
他带着淡淡的,不合时宜的笑意,道:“匪石,我何曾在同你置气。我又哪里是在计较一人两人的性命?从作出这个选择开始,我便知自己已经选了一条双手沾满血腥的道路。可若我们现在就以这样的‘权宜’为始,我们做所的有事情与他们又有何不同呢?献一人可献,献百人,千人,万万人又当如何?今日杀一人是为权宜,来日百万人流血漂橹,也终可以此为由堂皇行之。”
那被唤作匪石的人一把抓住他的肩,似是要摇醒他:“武罗,大局为重啊!当下我们没有选择,若不度过眼下的劫难,何谈将来?待得来日,我们才能救下更多的人啊。”
武罗咳了一口血,淡然笑道:“这样的大局……我不要也罢。”他又接连咳了几口血,勉力道:“这大局之下,是有选择的……我命不久矣,杀了我你一样可以回去复命……我虽不能再伴你,至少也可以用这条命来成全你。”
“你!”匪石噌地站了起来,怒道,“你不必死的!你可以不死的!只要你……”他话未说完又触上武罗决然的神情,突然就泄气了。
乌云遮月,一道惊雷复又响起。
匪石眼中布满泪水与决绝,长矛在手倏然下刺,直接就贯穿了武罗的心口,再反手一抽,长矛回头,那尸身便悠悠然落在了地上。
这一变化来得突然,饶是我自幼经常受伤,多见血腥,却从未真真见过这样利落又残酷的死亡,不禁惊出了半声,又迅即捂住了自己的嘴。
两道暗影在这骇人的夜色里,像两道渐渐凝结的血滴子。
“怎么样?看得一出好戏,可还满意么?”匪石的声音突然从我的背后幽幽地,慢慢地冒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