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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海,你是什时候进的宫?”
朱翊钧正走在西华门前的砖道上,一边和小太监聊着天,一边想着心事。
他觉得“中国速度”是有着悠久历史传统的,短短两三天的时间搞定一部凸版印刷机。一部尽管不是很复杂,可却被沿用了300年的印刷机。
这让他看到了大明特殊的户籍制度下所蕴含的可怕的技术沉淀。
两百年间,这些普通人在各行各业所积累巨大经验,不夸张的说只要加以科学的指导,系统的总结,它的爆发力是可怕的!
因此他想探探明间是不是有什么科技成果。
孙海:“七岁,奴才今年十五,已经进来七年了。”
朱翊钧:“你还记得家里什么样子吗”
孙海本是河间府的孤儿,是在养济院长大的。
一听朱翊钧这样问,难免有些失落,回话时精神稍微显得有点颓废:
“回禀万岁爷,
嘉靖爷时,大河闹灾,家里人都被淹死了”
旁边人一听,多少有些诧异,想想平时孙海还真没怎么提起过家。
原来,家没了。
“…,朕还以…,那你怎么跑出去的?”
“那时还小,
奴才只记得自己抱在一颗树杈上。
后来被救灾的卫所发现,才捡了一条命。”
这段记忆仿佛是一段痛苦的魔咒,孙海的脸庞抽搐了几下。接着说道:
“后来官府把奴才送进了养济院,养了奴才两年!”
“养济院?小孩子也收?”
朱翊钧在老家就曾听说明朝设有“惠民药局”和“养济院”。
前者给一些人免费医疗用药,至于后者,他一直以为是“养老院”。
孙海被这个常识问的一怔,开口解释道:
“养济院,专收一些孤寡老弱,
奴才那时候还是个孩子,家里都死绝了,
肯定收啊”
“唉…”
朱翊钧唏嘘了一声。
还没唉完,孙神孙海竟然哭了起来,往地上一跪,给朱翊钧磕了个头。
看的朱翊钧和后面跟着的太监们一脸问号。
朱翊钧后仰着上身看着孙海,眼神好像在说:这是干嘛?难道孙海是保哥的干儿子,这么爱哭??
“要不是朝廷
奴才早就被野狗啃了,
现在祖宗保佑,让奴才伺候万岁爷,
奴才一定尽心尽力报答皇恩。”
这个马屁来的太突然,搞的朱翊钧一时没反应过来。
乾清宫里,随侍的太监有十几个,身世可怜的又不是孙海一个。
能割了家伙进来当太监的,除了刘若愚(其父辽阳副总兵)那个奇葩,估计条件都不怎么好。
能混到乾清宫当值的太监都不简单,哪一个没有一颗玲珑心。
他们一看孙海变着花样拍小皇帝马屁,当即就跪了四五个,个个扣头表示要报答皇恩。
旁边人一看,都跟风掏心剖肺了一番。
朱翊钧脸皮抽了抽,转头看了看西华门前一脸懵逼的校尉,稍微拔了拔音量:
“你们都是朕的亲信,以后要替朕办大事的,都起来吧”
朱翊钧本来还想探探的,结果一言不合就被表白。
他想想还是算了,频道不一样。找机会去工部看看再说吧。
现在是下午三点左右,太阳正在缓缓下落。可他依旧觉得火辣辣的,一身的汗,黏糊糊的,还特么穿了一身龙袍。要是有一件T恤衫就好了…多么痴心妄想!
穿过西华门,值守的宫卫们看小皇帝满头大汗,太监们却抬着一抬空舆跟着,有点纳闷:
“好好的轿子怎么不做?”
他们不知道朱翊钧中午说过一句话:“裤裆里黏糊糊的,谁坐谁知道…”
等他回到乾清宫,翻了一会书架上的《永乐大典》,孙海就过来禀报说,御用监派人来请示是不是可以准备晚膳了?
“不用,晚上朕去陪母后用膳。”
昨天晚上,冯保差人送了一份揭帖去宏孝殿后,晚上又送了一份到乾清宫。后一份是调整后的宫中用度安排。
朱翊钧虽然能体验到皇室的奢华,可一直没有量化的概念。
看完帖子他有了。
所以说冯保会办事呢,自己让他安排缩减,他不仅缩减了还给你个参照物让你知道哪里缩减了。
这就是用心做事啊!
以调整以前皇宫伙食费为例,隆庆皇帝时,皇帝一人每月的伙食费是银二十两。
即:猪肉126斤。还是明斤,一斤等于后世的1.2斤,鸡33只…
平均一天,那个死鬼要吃5斤肉,1.1只鸡,还不算鹅,鸭,熏肉等别的肉类和蔬菜。
朱翊钧很好奇他怎么会死在女人身上,他应该死在糖尿病手里才对。
单单是吃饭,皇宫里一天竟然要用银421两。
看到这里可能很多人没什么概念。
简单!
农业社会的木工应该算是高收入人群,然而此时一个为官窑做模具的高级木工,一天的收入是多少呢?
7分银,即0.7钱,即0.07两。
一年26两不到,而这足够一个五口之家一年的小康开销,甚至还能攒个五六两。
现在调整以后,宫里的吃喝压缩到了七千两一年,吃这一项就省了足足五千两银子!
孙海刚退出门槛,朱翊钧扭头补充了一句:
“你去把大伴叫到慈宁宫去。”
昨天保哥估计被吓的够呛,据老娘收到的消息,他在家里哭了半夜。
朱翊钧看天色也不早了就出门往慈宁宫走去,能蹭一顿是一顿。
。。。
“伴君如伴虎。”
张居正天还没亮就被一个噩梦惊醒,莫名其妙地喃喃自语。
他醒后就睡不着了,干脆梳洗一番,去了内阁。
坐在轿子里,张居正思绪飞散,最后还是想起了高拱!
张居正和高拱相交多年,虽然先帝病重这几个月他们渐生龃龉,可不得不承认,高拱在西北和西南的边事上的确颇多建树!
昨天他被逐出京城,张居正本来是想去送一送,告个别的。可等看了报纸,他犹豫了。
或许是觉得坐在这狭小的轿子里有些闷,张居正撩开了轿帘。看着前方威严肃穆的皇宫,张居正又陷入了沉思。
这个而仅冲龄的孩童,正在一次又一次的让自己吃惊。
入宫会见他以茶叶喻政,乍一琢磨,貌似是想提拔自己。可仔细一品,这当中还牵涉到自己以后究竟如何与冯保相处?
现在看来皇帝是想让自己与冯保和平共处,从而结束朝廷宫府相争,空耗不断的局面!
可再一深究又发现,皇帝还在敲打自己,他想让自己谨记李东阳阿附刘瑾,一生没有什么重大作为教训。
昨天皇上趁机罢免冯保提督东厂的职务,更让他心惊胆战。
他甚至一度怀疑,自己在暗里推波助澜估计也被皇帝看出了端倪。
冯保一个陪着他长大的大伴都无法获得彻底信任,何况是他张居正。
下午他在报纸上大胆的痛陈时弊,不仅准确的指出国朝所面临的困境,更抱着宽广的心胸承认这些事实!
这不应该是一个从未接触过百姓生活的宫中幼童,所应该有的才智与气量。
昨天他翻来覆去看了很多遍,一张报纸都被他磨出了毛边。
张居正觉得这首辅于他而言,不仅是个机遇也是一个挑战。
早在隆庆年间他就有一种在权力场尽情驰骋的渴望,一朝如愿,他又发现:皇帝的视野似乎比自己更加广阔!
可转念一想,皇帝有道不正是自己多年孜孜以求的吗?
不知不觉中他已经走进了皇城。
等张居正推开内阁大院的时候,高仪的值房竟然已经点上了宫灯。
他疑惑地加快了步伐。
刚走到通向值房的游廊,就看高仪步履蹒跚的走了出来。
开口就是一句:
“元辅,愚职恭候多时了。”
“子象先生,这是为何?”
高仪伛偻着身子,和张居正见了一礼,待他们回到值房坐定,高仪看了张居正一眼,犹豫地道:
“叔大,肃卿昨日被皇上罢黜,
现在你初领辅臣,这内阁又只有你我二人,
有些话我昨天考虑了一夜,想和你谈一谈想法”
高仪虽然与高拱相亲,可他的为人,张居正是知道的。不仅为人正直,为官更是清廉!当初他家中失火,苦无经费重建,竟然借住在朋友家长达一年之久!一直到他引疾乞回,宅子也没重建。
“阁老,
有什么事但说无妨,咱洗耳恭听。”
高仪用手擦了下鼻梁,以手抚膝,试探道:
“那我就直说了,
昨晚傍晚,在下无意中听到一群孩童在传唱一首童谣。”
“哦?”
“我近前一瞧,见是几个孩童正口含饴糖,在那嘟囔,
只是这嘟囔的童谣有些诡怪!”
张居正一听也来了兴趣,追问道:
“可是有什么隐情?阁老说来听听”
“嗯…
我仔细一听他们说的是:
‘十八衙门朝南开,有才无人进不来,一日风水轮回转,七七八八要调裁”
高仪说完,悄悄瞥了一眼张居正,看他脸色变幻一阵之后就恢复如常。
所谓十八大衙门就是,堂官是九卿的九大衙门即六部,都察院,通政司和大理寺,其中大理寺和通政司品级稍低,是三品衙门。以及另外九个品级不高,可是职能清重的衙门。
这十八大衙门有点像后世国务院下设的部,他们组成了完整的国家政务管理机构。
大明朝的皇帝其实就是通过这十八大衙门来行使自己的权利。
自从内阁崛起后,就由首辅代表皇帝在司礼监的监视下行使国家大权。
这十八大衙门的堂官分量之重,由此可知了。所以每当皇权更替或者阁权周转,这十八大衙门的堂官都要经历一场变动。
只是国初吏治清明,各部堂官都是按照才能来选拔,可渐渐地就因喜而谬拔。
张居正刚刚还在想高仪这老头怎么说话遮遮掩掩的,又一大早来堵自己?
没想到他高仪把自己当成无德的宵小了。竟然拿童谣来威胁自己。
可张居正有一个高拱学不来的本事,善于隐忍:
“这童谣倒是精妙,
短短二十八言,却道出了这官场多年的顽疾,
所谓上行下效,
上位者任人唯亲,下位者必然争相阿附,
久而久之就会形成皇上指出的结党营私,怙权售利。
咱也深知这其中的厉害,
不过阁老请放心,咱必定依照各人的才能来推荐官员的职位,
绝不会心存半点龌龊。”
高仪被张居正说的老脸一红。
他身体一直抱恙,最近明显感觉到力不从心,本就打算等隆庆皇帝梓棺入土,就上本乞归。
可他没想到皇帝突然罢了高拱,一时间风云变幻,他又开始担心起。前些天皇上登基发生了天大的异象,他是做过礼部尚书的人,一生克体复礼,最怕的也是天象。现在才过去六天一个堂堂的顾命大臣就被赶回了老家,这速度在史书上怕也找不到吧。
想到自己虽和高拱相亲,可也从没有和张居正翻过脸。所以一早就在内阁等他,生怕张居正下黑手搅的政局过于激荡。
“是愚职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高仪尴尬的向张居正陪了一礼。
“阁老公忠体国,咱深表敬佩。”
。。。
乾清宫,后殿暖阁。
“万岁爷,
这是最近几天内阁的票拟,都是关于九边武备的,
奴才知道万岁爷悉心边事,不敢擅自做主,就拿来请万岁爷圣裁。”
冯保小心翼翼的从云盘上拿起奏章递给朱翊钧。他这两天过的可谓是胆战心惊,昨天他一度以为自己要落个生死族灭的下场,更是没想到高拱被轰出了北京。
窃喜不已的同时,冯保想抓住这次机会把高拱办了。
于是他派人吩咐陈应凤,暗遣番役,去高拱老家新郑散播谣言,来个借刀杀人。
可刚布置好,就有人来传皇帝让去慈宁宫面圣。
他怀着忐忑的心情,进了宫,等见到朱翊钧和李贵妃,立马本色出演哭的稀里哗啦。
他也无奈,做为皇帝的家奴,生死全凭主人做主,权利全靠皇帝喜好,他只有一条路可走——哭。
小皇帝一番安抚,就在他窃以为自己又要被皇帝重用时,朱翊钧的一句话,吓的脊背发寒,冷汗直流。
他到现在还记得,小皇帝说这句话时的表情——戏谑,就听他道:
“大伴,
高拱虽被罢免,可他也是有功于国的,
这一路回乡路途遥远,他的安全你要上上心。”
回府后他一刻不停的找来陈应凤,当面交代他快马加鞭追回番役。
朱翊钧看了半天,才看了两本。把奏折往冯保手里一塞。
“大伴你来简单介绍一下这几本在奏什么事”
朱翊钧实在不想看了,费劲。
“奴才遵命”
“这一本是云南土司杨。。”
。。。
“这一本是辽东督导佥事李成梁上的,说是。。”冯保话还没说完,朱翊钧一下子从榻上跳了下来,伸手把折子夺了过来。吓得保哥一跳。
“愿我辽东人,勿忘李成梁”
这李成梁的名气太大,他一直在辽东干女真,辽东铁骑把女真按在地上哭爹喊娘几十年,朱翊钧怎么可能不知道。
他在心里想,这哥们没事上什么奏折,该不会是野猪皮拱过来了吧?可一想,不对啊,野猪皮这个时候应该在去野区的路上,红宝宝估计都没砍死呢!
一看才知道,原来这是李成梁前几日上的折子。
当时高拱票拟之后,移送司礼监,而冯保那两天正忙着和高拱干仗呢,没有及时批红。
早上冯保通过报纸一揣摩,小皇帝估计好武事。
这不,今天挑了好几本边地奏章过来给朱翊钧看。
”插汉儿?插,汉,儿?这尼玛谁翻译的?”
“???”
“大伴,这插汉儿部是哪个部落?”
就在朱翊钧一脸懵逼纠结的时候,辽东东宁卫也就是之后的辽阳城,发生了一件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