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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翊钧寒着小脸上了四人抬的舆轿,和李贵妃一起向宏孝殿摆驾而去,在宏孝殿门口刚好碰到前来祭奠的陈皇后。
三人打了照面,陈皇后发现小皇帝和李贵妃都寒着脸。
她平时深居简出,很少关心外面的事情,此时还不知道冯保被弹劾。虽然李贵妃和皇帝对自己一直恭敬有佳,以礼相待,但她没有自己的儿子,始终感觉没有什么依靠。
再加上她身体不怎么好,自从隆庆皇帝撒手殡天后,更加的清心寡欲了。
今天是先帝的三七祭日她在慈庆宫里没什么事,就想着来这停放着先帝梓棺的宏孝殿祭奠一番。
没想到刚到门口就碰到了李贵妃和朱翊钧,看着他们脸上的寒意,陈皇后心底突然生出一阵酸楚,暗叹了一声,就随皇帝进了宏孝殿。
李贵妃因为高拱的一番言辞脸色铁青,朱翊钧虽然也是脸若寒霜,可他更多的是做戏给别人看。
两世为人他还没参加过葬礼,更没有看过皇帝的灵堂。怀着好奇的心情,一片哀乐声中朱翊钧进了宏孝殿。
等他走进宏孝殿后,哀乐戛然而止,只见一个四十多岁的大太监带着四五十个披麻戴孝的小火者跪在砖地上,殿内角落里也跪着一群教坊司的鼓吹乐手。还有十几个大和尚捧着法器恭迎圣驾。
小皇帝环视一圈,看到殿中央摆了整整三排祭台,最里面的祭台正中摆着一个牛头,两边是整头的猪和羊,中间的祭台上有鸡鸭鱼果等祭品摆的满满当当。最前排的祭台上有三个大烟炉,插着手臂粗的高香。
祭台之后停摆着一口红色棺椁,里面躺着的就是那个虽然好色却也心系百姓的明穆宗。
穆,淳和温厚也。从穆宗这个庙号也可以看出,他在位时执政风格还是比较温和,宽厚的。他在位时间虽然只有短短六年,却办了两件在当时来看影响甚微,可历史上却极为重大的事--“隆庆开关”和“俺答封贡”
“隆庆开关”,解除了海禁,开启了世界白银流入中国的浪潮。“俺答封贡”则奠定了西北边疆接下来几十年大体稳定的格局。
朱翊钧觉得自己是幸运的,他来到了一个矛盾重重,祸患辈出却万事可变的时代,一个有改革基础,人才辈出,大有可为的时代。
他还在思索,李贵妃和陈皇后已经接过点燃的檀香对着祭台拜了起来。
朱翊钧也慌忙接过香一边祭拜,一边在心里嘀咕:“坖哥,不管怎么说,大家都姓朱,您老在下面多少要保佑保佑我”
大和尚和乐手们也都忙了起来,一方提着木鱼一边围着棺敲木鱼嘴里念念有祠地唱着《往生咒》,一方提起笙箫鼓唢呐铃奏起了哀乐。
或许是回想起往昔与隆庆皇帝生活的点滴场景,或许是哀婉的音乐和空灵的诵经声触痛了她的心灵,李贵妃望着停在正中的棺椁,一时间竟无语凝噎,低声抽泣了起来。
陈皇后看到她哭了起来,眼中也泛起了水雾,她前两天因为肠胃不舒服,闹腾的脸色一直没有什么血色,这个时候更显得几分柔弱。只见她拿起手帕替李贵妃轻轻揩去泪水。出声劝道:
“妹妹,人死不能复生,还是要保重身体啊”
李贵妃拉住陈皇后的手,看着她苍白的脸,抽泣道:
“姐姐,咱也明白人死不能复生的道理,
只是先帝走后,这宫里的事是一件接着一件,
先是钧儿登基出现日蚀,好一番应对到现在尚有非议,
紧接着礼部那些个猪油蒙了心的朝臣又要给后宫拨划头面首饰钱。”
说着拿手指了指一旁发呆的朱翊钧,自嘲道:
“姐姐你说钧儿还不到十岁哪里来的后宫?
他们只以为这宫里是你我姐妹做主,只顾着来讨好咱们,
却一点不管天下的非议!”
“是啊,这些人太不像话,
真要同意他们拨了款子,
还不坐实了后宫干政,挪用军费的骂名?”
陈皇后后怕的说着,可有一点她说错了,挪用军费她们坐实不了,干政的帽子是戴定了。
朱翊钧在旁边听着两位母后说话,等陈皇后话音一落,就插口道:
“反了他们?有朕在谁敢诽谤母后,朕刮了他”
李贵妃一听儿子的话,心情顿时好了许多,宠溺地看着朱翊钧,莞尔道:
“有什么不敢的?
昨天高拱不还忤逆了你的旨意?”
陈皇后虽然很少出去走动,可像这样的大事,她也听宫里的太监和宫女们说了。
初一听皇帝要册封自己和李贵妃为太后,心里也是欣喜的。
后面听说高拱封驳了圣旨,心里虽然失落,可也没有太当回事。毕竟自己是皇后,这皇太后的尊号是怎么也跑不掉的。
这人呢只要从繁杂的事情里把自己摘出来就能拨云见雾,看清真相。
她虽然清心寡欲,不问世事,可她不笨啊,稍一琢磨就知道高拱醉翁之意不在酒,应该是“中旨”本身触痛了他的神经。
看李贵妃在逗弄儿子,便打圆场说:
“姐姐,高拱应该是觉得皇上下中旨拂了内阁的面子,这才大着胆子封驳圣旨”
“呵呵,的确像姐姐说的一样,
高拱刚刚还上了个折子为自己申辩,
可是他高拱的面子重要,皇帝的脸面就不重要吗?
这个高拱身为内阁首辅,
以前看他挺稳重的,谁知道是个兴风作浪的主,
一点公忠体国的样子都没有。”
李贵妃又和陈皇后说起了刚刚言官们弹劾冯保,和乾清门会见得事情。
陈皇后听罢,心里也是一惊,平心而论冯保对自己是不错的,一应吃喝用度从来就没有短过慈庆宫。
就连皇上安排他缩减宫中用度,他这两天还照常安排戏班进宫给她唱曲。
人都是感情动物,特别是女人,她要是觉得你好,你就是一坨屎她都觉得你可以养花。
陈皇后觉得冯保对她尽心,打心里就偏着冯保,至于朝臣们罗列的罪状她只当是攻击冯保的手段。
等她听说高拱痛骂冯保把先帝也扯了进去,心里就更不乐意了。
同时也解开了刚刚那个心结。刚到宏孝殿的时候看皇上他们娘俩脸色那么难看,原来是因为这。换成自己,估计脸拉的也不比他们短多少。
她正勾着头想着心事,又听到李贵妃疑惑地问自己:
“姐姐,
你说这高拱是一心为国疏忽了咱们的感受呢,
还是故意让皇上难看呢?”
陈皇后低头想了会,抬头说道:
“要说这高拱呢,
也算是三朝老臣了,又是个顾命大臣,
可自从先帝走后,
他先是建议刚登基的皇帝下《罪己诏》,
又安排礼部上那种折子,
昨天更是公然忤逆皇上,
今天这许多言官弹劾冯保,要说没有他的授意,说出去怕也没人会信,
弹劾冯保也就罢了,竟然还玷污了先帝的清名,
咱也不知道他高拱究竟想干什么?”
李贵妃听她说完,心下了然。虽然她没有正面回答自己的问题,可是通过总结这几天高拱办的事,她分明是表示表示自己更倾向于高拱别有用心。
她叹了口气,对陈皇后说:
“姐姐,
先帝撒手人寰,
钧儿虽然登基后显得成熟稳重了许多,可毕竟还是个孩子,
这朝廷大事还是要你我姐妹商议个章程才好。”
说完无奈的看了看说话还一口童音的朱翊钧。
朱翊钧听老娘这么说,赶紧端正态度,表明立场。
在大明这两个女人就是自己头上的两把刀。马屁拍的好可以用刀砍人,搞得不好就要被刀砍。她们俩可是能废立皇帝的主,自己还有个弟弟小璐同学呢。
可是他刚通过几件事在老娘面前树立了点形象,这会也不能显得太没主见不是。朱翊钧只好忍着腻味,跟小孩撒娇一样说道:
“母后说的太对了,
儿子还小,很多大事都要母后你们参详”
这要是搁在真正的朱翊钧面前,他肯定会说“全凭母后做主”了。
李贵妃和陈皇后听了心里一暖,都自顾点头称赞,看向朱翊钧的目光泛滥着母性光辉。
“姐姐刚说的也对,
高拱是三朝的阁臣了。
可是冯保也进宫多年,
这些年伺候下来,总得来说是个办事用心的,
但这次他和高拱争斗,也算用尽了心机,还把抓了许多尾巴。
哎…
咱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次的宫府之争。
这几天心里一直在想,究竟是让高拱回乡还是让冯保去种地,
不知道姐姐有什么想法?”
陈皇后没有立即开口,暗自想了会,刚斟酌言语要说话,就听门口一个小太监禀报道:
“启禀两位娘娘,万岁爷,冯公公让奴才给皇上送贴子来了”
“哦?
什么帖子?”
“回娘娘,是回答二圣画像为何旁列文王的帖子”
一旁的朱翊钧一听赶紧走了过去,拿过帖子说道:
“母后,
这是朕要的,
昨天儿子在乾清宫看到一副画,
上面有三个人,中间是文王,左边是孔圣右边是周公。
儿子当时问大伴,为何孔子和周公都是圣人却要陪立在文王两侧,
大伴说他也不知道,回头问问张先生”
“启禀娘娘,
这正是张阁老回答的帖子,
刚送到冯公公手里,冯公公就让奴婢送过来了”
朱翊钧正在看帖子,李贵妃说道:“拿给娘看看”
朱翊钧把帖子递了过去,李贵妃手持帖子,陈皇后也侧了侧身,看了过来。
帖子写了很多字,详细介绍了文王,周公,孔子的生平事迹,等她们看到末尾,只见帖子上写着:
“二圣人皆人臣是以旁列”
看到这句话李贵妃目光瞬间明亮了起来,张居正的形象在她心中立马高大了起来。
先有高拱当着儿子的面指桑骂槐,怙权不敬,后有张居正恪守人臣本分,两者一比较,高下立判。
“姐姐你看,
这张居正张先生多知进退”
她经过这一系列的事件,已经有了改换首辅的心思,昨天虽然和儿子试探了一番张居正,可是她被高拱搞怕了,生怕换了首辅以后,天下乌鸦一般黑,到时候就被动了。现在看了张居正的贴子,心里一块石头落地,便拿话试探陈皇后。
陈皇后看的分明,高拱肯定已经失去了李贵妃的信任。她之所以这么纠结忐忑,可能很大一方面原因是,接手高拱的人选还犹豫不决,现在应该是看上张居正了,哪里还不明白怎么说话
“妹妹,
要我说啊,
这张先生可比高先生强了太多,不仅博学多才还谨守人臣本分。
我们不如让高拱回乡,提拔张居正做这内阁首辅。”
这话说到李贵妃心里去了,的确是个好办法。又看了看儿子在一旁若无其事的样子,便朝他问道:
“皇上以为呢?”
朱翊钧正在心里想着,高拱啊高拱,我本来还想留你下来做个九卿,就怕你牛脾气上来了,口无遮拦,还特意穿了身孝,你这老小子倒好,喷冯保喷兴奋了结果弄的咱老子一身的口水,你这是疯狂使自己灭亡啊
只看他猛地坐直了身子,平淡道:
“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