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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温冲的院子里住了两天,每日天还没亮,鸡还没打鸣,他起得比鸡还早!点着灯就在院子里舞剑弄戟,剑风飒飒,好嘛,我也甭想继续睡下去,发的热还没退,只好在床上翻来翻去,从床头翻到床尾。
三餐时间,这么冷的天,他偏在凉亭吃饭,一桌大鱼大肉摆着,香气扑鼻。
而我,养病需要净饿,只能捧着熬得黑乎乎的一碗苦药,坐在屋里,眼巴巴望着他吃吃喝喝。
他八成是成心的,天呐,岂是一个恨字了得。气得我要是会拉二胡,恨不得拉一天抒发心头苦闷。
大夫人规定他必须嘘寒问暖,温冲确实做到了,监督着我把药喝得一滴不剩。
喝完药,睡一觉。醒来,再喝药。哪个时辰必须熄灯睡觉,他全给我安排了。
请问,这不是他麾下的兵卒是什么?
好在身体争气,两天后病好了,第一件做的事便是搬离温冲的院子,回到我可爱的小暖阁里。
一晃眼到正月初八,是老太太每年固定到慈云寺敬香酬神的日子,天公作美,这日天朗气清。
从老太太院里算起,随行嬷嬷丫鬟足有十人,温将军乳娘亦在其中,另有几位老侯爵夫人同行。
各院夫人、少爷、小姐,及同行丫鬟,驾马随从下人等,粗略数数大概百来号人口。
八人大轿、四人小轿、各类翠盖宝马、华盖朱轮,浩浩荡荡的一大队人马,从长安街出发。
初五宫里传来消息,舒妃娘娘晋封为舒贵妃,八殿下赏了封地,封为豫王。老太太十分喜悦,今年酬神自然投入更多金银。
说是主子敬香酬神,各院下人个个争破头想着随行,为的自然是玩乐。
我和素秋同坐一辆翠幄青稠马车,车内垫的是花鸟绣样的红绒毯,内里填的是羊绒混莹草,坐在上头既暖和还不颠簸。
边上是我们两人的包袱,此行要去三天,个人衣物必备一一带上。
街道两侧均是围观的人潮,车轱辘声盖不掉老百姓们的欢呼、议论。
素秋撇开帘子,外头的清风流入,醒目提神,她捏了捏自个的肩膀,无奈道:“日日盼着初八到,昨晚打鸡血似的睡不着,今早起来我这肩膀疼得快不是自己的了。”
我微微一笑,拿银挑子拨了拨捧炉里的炭。对于温家酬神出行我倒没有多兴奋,一夜好眠。出温府后,沿途繁花似锦,天气这样好,心情不由自主随之开阔。
素秋拉了拉我的衣袖,神秘一笑:“三少爷在前头,你不看一眼?”
我摇了摇头,在西厢住的那天两天还没看够么,想起他杵在身边监督我喝药的模样,恨得牙根痒痒。
“也有你怕臊的时候。”素秋呆呆望着晃动的帘子,道:“元宵后二少爷要娶王家小姐,那时候还有份热闹咱们凑。呀,多早晚轮到你跟三少爷,再有两年我怕是不在府上。”
素秋是心细之人,在寿康堂调教过几年,一个抵得上两个,大夫人生活起居多亏有她伺候。如今她年满十八,再过两年是出府嫁人的年纪,她说着这话,面上伤感。
开心出来一趟,伤感大可不必,便扭转话题,问:“姐姐,慈云寺在那半山腰上,道路难行,为何老太太年年坚持亲自到慈云寺敬香酬神?”
素秋慢慢道:“慈云寺的老主持不是一般人,常常进宫给太后讲经,这等荣耀,全京城只有一份。老主持自小胎里素,半岁会说话,三岁能认字,受的是云清法师衣钵,今年八十来岁,瞧着最多六十,人人称他作老神仙。寻常人平日不过敬香而已,哪懂什么佛法,我也是在寿康堂七拼八凑听过一些,老太太这样信奉慈云寺,据说是与将军当年关山一战有关,里头玄之又玄的事太多。白日莫论鬼神,咱们——。”
“晚上再说?”我接素秋的话,素秋扑哧一笑,轻轻拍了我,笑骂道:“小心阎王拔舌头。”
我们在马车上打了会盹儿,迷糊中依稀能听见街市繁华声渐渐消失。
外头环境越来越清净,空气也愈发寒冷,不时有几声飞鸟轻啼,车轱辘转着转着,终于停了下来。
我稍稍推开车窗,入眼的是茂密如织,无边无际的森林,化过雪,冬日里如一片不散不灭的绿烟。
慈云寺红墙灰瓦,隐在这片绿色之中。山路不是我想象中的崎岖模样,而是极干净,修造甚好的灰砖路。
素秋已经下了马车,绕到窗前对我招手:“因果,你快下来,别猴在车上。”
我麻溜地跳下车,这外头的空气清新自然,不禁伸了个懒腰,把沿途颠簸的疲惫通通舒展。
啊,好畅快!
清冷的空气里夹杂着山林的木头香味,吞吐呼吸着,仿佛全身的毛孔一一打开。
要是四下无人,我定要大喊一声。
周围全是随从的各院丫鬟嬷嬷,这个说“担心点,别吐到我们的东西”,那个笑“坐车你还不舒服,娇贵成小姐”,有的喊人看飞鸟,有的站成一圈互相理发理衣,一人一句,叽叽喳喳。
老太太院里的严妈妈下车后,方安静下来。
我和素秋提着各自的小包袱走到队伍前头寻大夫人,佛香弥漫在空气中。
烟雾缭绕,寺外整齐地站着一大排身穿袈裟的僧人,老少皆有,均是双手合十,面带微笑。
墙面上或篆‘庄严净土’、或篆‘阿弥陀佛’,寺门正中左右写着:慈航普渡解脱众生疾苦,佛土洁纯净化人世污浊。
老太太、几位老侯爵夫人正与慈云寺的老主持寒暄,问候彼此起居饮食,一行年轻丫鬟嬷嬷站在后头。
大夫人下了轿,在喂马吃草。轿旁的这匹黑马神清骨峻,四肢强健,一看便知是上品良驹。装饰着金桃皮制的马鞍、铁鋄金的马镫及珊瑚鞦辔,人靠衣装马靠鞍,这匹黑马小弟在其他“同行”里算是英俊的了。
见我来了,大夫人匀了把草给我,柔声道:“小果儿,你来喂喂它。”
握着草料的那一刻,手就开始发抖。
马可是会踢人的,这无情铁蹄的威力,我小时候领教过。
非要喂,宁可喂自己吃马草也不想靠近任何一匹马,可我怎么就接了呢!
正懊悔,黑马突然呲出一口粗气,我胸膛里的心脏立即窜到嗓子眼:“夫人,我不敢。”脚下不自觉后退几步,撞进一个温暖的胸膛中。
转身一看,是温冲。
他低头看着我,似有不悦,大手一扬夺去我虚握在手里的全数草料,上前边抚着马脖子边喂草。
原来是他的马,怪不得这匹黑马如此不友善。
嗡——————。
一声梵钟响彻山林,浑厚悠远,人人静聆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