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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良姜就直接把林超叫了起来。
昨夜船上众人果然是热热闹闹地大吃了一顿,敞开了给酒,给肉吃,该得的银子也是一分不少地赏了。
又一齐吃过早饭,众人才和一众船员们分手告别。
一应箱笼都已经归置整齐,自有专人负责搬运,直接从客栈搬到马车上,就可以直奔上京城而去了。
林超的随身行李中,也不乏些值钱物什,银票金银之物也在其中,作为林老爷派来的亲信,林三管家本来应该亲身守着,押送进城安置的,先到的族人,自然早已在城里宅子里准备接应了。
但林超却是已经点明了,要先去庄子上看看的。
林三管家也很理解。
这进了城,外祖郑家肯定要请去府上长住,若等到那时再告假出来,只怕也颇为不便,况且这既然是被叫成私业,自然是有他的隐秘意味在里头的,怎好大张旗鼓地摆在亲戚面前?
可若再等到明年开春,这二少爷就要入书院读书,一心就要去念那圣贤书了,哪里还有闲暇心思来管这些庶务?
倒不如,一开始就先撕罗清了的好!
而且再一层,既然是他的私产,虽然不用他亲身耕种,一年到头了,他只管收个租子,再不然,四时照应一番就行。
但一朝天子一朝臣,他无论如何,也该亲身去庄子上走走,让庄户们认认这个新主子的脸,晓得自己已经是换在林超手底下吃饭了,有个敬畏之心才是。
不然,若是只打发人出去说一声,到底失了些郑重之意。
这些土庄户,手里是又有地又有人,这些年,主子也是再省事不过的性子,只管收个租,从也不曾亲自来查账料理,他们就和土皇帝一般,这日子不晓得过的多滋润。
这样的人,手里是不缺钱的,但唯一缺的,就是主子对他的那一分尊重而已。
但林三管家却也担心,林超年纪小,会被这些老油条给忽悠了。
庄子上的那些老货的行事,他也是经历过的,都是一群就知道一味哭穷,油盐不进,只晓得和主子打擂台的货色!
也须得一个稳当、经历过事的人跟着一起,敲敲边鼓,唱唱白脸才好!所以觉得自己这边也该跟着去才是,故此两厢为难,只觉得是分身乏术。
谁知道恰巧林康定早已收到消息,亲自带了一众家人到通州来接人。
彼此一见面,他很是客气,对着林三管家也是行下了长辈礼:“三爷爷尽管放心,您只管跟着进城歇息,这庄子上的路,我熟!就带侄儿四处去略看看,他也不过是图个新奇而已,下午必回来的!”
这既然到了通州,上京城也就遥遥在望了,就算再慢,也不过小半日的路程,左右天黑之前,必能赶到的。
林三管家就捋了捋胡子,看了看林康定忠厚的国字脸,却是微微先沉吟了一下。
林家轮到林超这一辈,其实起名字,按排行,应该是按思字辈。
只是林家如今的四姊妹中,只有两位姑娘是从了思字,这一对双生子,却没有按照排行取名。
这毕竟是涉及到了双生子兄弟的继承问题,外人,自然也能理解其中的深意。
但林老爷这一辈,却是都从了康字辈,所以这次跟来的三房族人,就算家中贫富不均,但从排行上,却都是林超正经的叔辈们。
这林老爷的同族、又同排行的兄弟,这辈分已经够高了吧?出来管事,还不够名正言顺?就算以后对上郑家、范家这些亲戚,也不会因为辈分低,气势上,就先低了三份。
但虽然有明面上的考虑。
可也不是没有私底下的小心机,林老爷特意选了这几房人,却是故意在辈分上,先死死压了林超一头,也就是防着若是平辈的长兄管事,林超会自身骄纵,做出不服管教之事。
林超就很理解林三管家的心思,就抢先赶着和林康定见礼,面上毫无骄傲之色。
林三管家这才点了头。
然后又令几个兵士跟着一起去,自己才带上剩余兵士,直接上了马车,一径进城了。
林超却并没有因为林三管家的离去,就人前一套,人后一套,他仍是很礼貌:“二叔..咱们叔侄就共坐一车,您也给我说说,这些庄子的地理位置。”
这林康定在家排行第二,林超这声二叔,他自然受的理所应当。
只是这林康定生了一张很严肃的国字脸,乍一看起来,的确不太讨喜,就连易清都没有呱噪他的心思。
林康定也就一路娓娓道来:“老爷名下的三处田庄,按地的肥沃程度,倒也能算上一等了,多是河川肥沃之地,每年产出,粮、菜、瓜、棉靛等,类目种种齐全,但总数算下,也不是小数目!以后咱们城里的粮食蔬菜,都不必外头买去了,北许场村、张辛庄村、上马头村,这三个村子,地呢,全是你名下的,庄头有三个,分别是北许场杨庄头,上马头吴庄头,张辛庄张庄头,这三位庄头呢,就是官着庄子户籍、日常事务和交差的事,这自打到了上京,就使人先传信给过他们了,让他们把历年的账目准备好,预备了咱们先看一眼的,虽然萧规曹随,但如今已经是侄儿管事,自然你心里要有数才行!”
林康定一边说,脸上也是带出了些感激之色,只是林超冷眼看着,只觉得这份感激,他还是对着林老爷多一些。
他对这位族叔的性子,心里就有了个大概的揣测。
等一时到了张庄头大院,房舍亭台,虽算不上精美绝伦,但也是房屋整齐,几个庄头都早早守在门口,也是穿着厚厚地羊皮的袍子,等林超等下了车,就恭恭敬敬地往里让。
林超也只肯受了他们半礼,就把林康定推了出去:“这是我家二叔,颇通庶务,几位叔伯,以后我二叔常来常往,倒是要先认个脸熟才是了。”
几人都以为这林超不过是少不经事的小少爷,于是又和林康定见礼。
林康定自然也要摆出主子老爷的款,寒暄了几句,就一同入屋,又看到林超,反而有些为难。
林超便道:“二叔不必管我,倒要劳烦叔叔伯伯们,指个放心人带路,这初来庄子上,想四处看看!”
到底是贵族人家出身的小哥儿,这到了庄上,既不查账,也不见庄户,就只心心念念想着去看好风景….
三个庄户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戒备之意立刻就消散了大半,其中一人忙上前一步,道:“犬子不才,愿为少爷带路!”
然后一个身材高大的青年应声而出,也是穿得极为厚实,面相也属于憨厚那一类,但眼神中却不期然划过几缕精光,想必也不是那心思浅显之辈。
林超只当看不见,就拱了拱手:“有劳大哥…”
青年忙低声回话:“不敢不敢!小的贱名张全,只是恐污了贵人之耳…”虽然他竭力措辞文雅,到底还是脱不去庄户人家的那丝若有若无的俗气。
林超就微一点头,带着半夏等一同进了庄门内。
良姜紫敷等一众女眷都留在马车上等候。
倒是萧问和阿贵一同前往,身后还跟了两个兵士,本来以为这随性之列已经尽量精简了,没成想就区区这等仗势,在农庄人家还是引起了一阵轰动,许多妇女村姑,哪曾见过这些仙人般的人品?都拖伴带友一起出来看热闹,连回避都忘了。
张全正想上前喝止。
半夏就拉了拉他的袖子:“张大哥,我家少爷,最是慈心不过的人,又重佛道,您可低声些,莫吓到他!”
张全心里就有些不屑,这些贵族小哥儿,难不成都是纸糊的一般?略略大声一点儿,就要散架了?
林超不过四处看了看,就先嚷着要回去了。
别人也只以为他失了兴致而已。
可萧问如今已经很能看懂这小子的脸色了,瞧,他眼珠子一转,不晓得又有什么坏主意了。
回到屋内,正巧听到张庄头正苦着脸,林康定长篇阔论地诉苦:“二大爷您不知道,江南今年春旱,可到底到了六月间,还下了几场雨,倒没有耽搁秋粮,倒是我们这里,今年收成实在不好!从五月起,到七月,竟没有下过一场雨,方圆两三百里地,连人吃的水,都得紧着用,更不要提这些牲畜和庄稼…所以也不是小人故意和您打饥荒…“说到伤心处,还忍不住拿袖子揩了揩眼皮。
一边还不忘轻轻拿眼示意张全。
张全微微摇了摇头,退后一步,沉默不语。
其他两个庄头也是在一边帮腔:“确是天公不作美!天不从人愿啊!”
:”流年不利!”
林康定也是头一次和庄头打交道,所以一直皱眉,却不晓得该如何应对。
这一看到林超进来,才松了一口气,指了指椅子:“承启也坐下,庄户人家,做农事辛苦,你也该多听听,以后好在读书上,多存些恒心!”
林超就做乖巧状:“二叔说的很是!”
他圆溜溜地眼珠子在三位庄头面上划了一圈,竟有些不解:“我这瞧着,三位庄头老爷爷都上了年纪,身体却这般硬朗,难不成还亲自做活不成?”却是直接就把话头给转移开了。
张庄头就先笑道:“回少爷您的话!小少爷您是不知道,我们这里头的苦楚!我们这粗手粗脚的庄稼人,做惯了活路的,不做,反而也闷得慌!而且家里这些小辈,却是没有吃过苦,弱了一些,又到底年轻,怕交给他们,反而有闪失,辜负了主子们的一片信任心,却还要再过几年,再交道他们手上,老汉才能放心呢!”
林超却看向萧问:“先生,为何这些庄头爷爷家里,自己都这般苦了,还要让他家里的孩子们继续做农活,苦着呢!”
萧问心里已经知道林超想打什么主意了,忍住笑,立刻就给他递了个梯子过去:“哎,这做父母的,都是为子计深远,肯定都想着他们往上一步的,只是苦于没有机会,没有人提拔….”
林超就又看着林康定:“二叔,咱们这刚入城,一应伺候的人,都还没有去采买,里里外外,都很是缺人使,我这才想起来,为何要去外头买去,人牙子手里出来的,也不晓得底细,也不知道干不干净?这不是有现成的人么?”
不等林康定回话,他就又抢先对张庄头道:“张爷爷,您瞧,您让我们体谅你,今年天时不好,收成不好,怎么您老人家,也不疼疼我们?也疼疼你家里的子孙们?跟着我二叔一起进城,到天子脚下去见见世面去?莫不是看我年纪小,立不起来,故此不放心了让姐姐哥哥们,跟着我去了?”
他面上却是明晃晃地露出了些怀疑的神色。
几个庄头都是活了几十年的老人精,自然还不至于连这点神情都品不出来,却是面面相觑了一眼,谁也不吭声了。
林康定瞧着不对,立刻就想打句圆场。
林超一眼就先扫了过来,相比一开始地恭恭敬敬,这一眼里,就暗藏了一段锋芒,虽是浅浅的,却还是带了锐气。
林康定心里就先叹了口气。
林超却立刻就换上了笑脸:“欸,我这也说岔了,伯伯爷爷们,自然是一心为着我的了!如今我瞧着,这账也不用看了,以前的账,又有什么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