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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超就顺势扶了扶额头:“头有点晕...”
萧问就只有先收了心思,给紫敷使了个眼色。
紫敷向前一步,半鞠躬道:“二少爷,得罪了。”一边就搭了两根手指上来。
很快就放下了袖子,后退一步,才微微一笑:“二少爷并没有什么大碍,不过是有点伤风,寺庙里寻医问药不便,倒是可以找点红糖姜水,喝了发散下也就罢了。”
林超反而有些不解了,萧紫敷以前对自己,礼节上也挑不出错来,却没有像如今这般恭敬过的,他就抬眼看了看萧问,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林超就吩咐良姜,顺势岔开了话题:“我这是没有事的,今天照例在佛前念经,你们也去替三小姐和四小姐拜拜,明儿一早放生结束,咱们就回去了。”
良姜笑道:“奴婢省的,二少爷不说,奴婢也早就去拜了,昨天咱们几个,都已经替老太太、老爷、太太拜过了,今天当然会给府里的几位小主子再拜拜去的。”
她这是特意替林超打了个圆场,以免在萧问面前,落下不敬长辈和长兄的名声。
殊不知,不论良姜替不替他描补,在林超看来,都已经无所谓了,经昨夜过后,很多事,再也不能和以前一样了。
而且在萧问面前,更是不用装模作样的。
:“还是你想的周到...”面对大丫鬟的贴心,林超很怕拂了她的面子,只得笑赞了一句,也正是因为良姜这句话,他这才陡然生出一丝警惕。
林夫人还好,毕竟是自己亲娘,况且这一番安排下来,是摆明了要自己知道内情的,可林老夫人和林老爷,种种迹象都表明,可是打定了主意要将往事瞒死,好让自己无知无觉地去白白送死的。
再一想到刚才萧问面上的惊愕。
他的心就是一沉,一个接触了不过两个月的人,都能发现自己的变化,更何况是养育了自己十多年的父亲和老祖母?
这对母子是从大风大浪中一路走过来的,携手把持林家这么多家,些微的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们的眼睛,想要不引起他们的疑心,的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纵然自己抄写血经,一连两天在佛前诵经祈福,哪怕是自己在佛前许愿,愿从此吃斋念佛,祈求祖母的安康,在他们眼里,只怕都会落下太过突然的印象,反倒猜忌起自己的用意来的。
自己实在是想得太简单了些。
:“施主,您的热水送到了。”小和尚想来是得了招呼,送水很是勤恳,桂枝等赶忙接了过来。
留神细听,还有另一串脚步声遥遥地从门外穿过,然后直直地进了东院,林超顿时笑了,他挥了挥手,良姜把屋里人都带了出去。
萧问这才道:“手臂可还疼?别沾了水,也仔细丫头们看出来。”
:“不妨事,没用多大力气,而且刻意遮掩了。”林超语气淡淡,却话头一转,问起了其他事来。
:“萧问,陈大夫的死,是你下的手吧?”林超虽然用的是询问的语调,但语气很笃定。
事到如此,萧问也没有什么好瞒的,承认的很是爽快:“这陈大夫可是你太太心里的一根刺,忍了几年,也终于到了该拔掉的时候了。”
:“那白家那根独苗苗,他总不是无缘无故地,就出现在同一地点的吧?”
萧问的嘴立刻就闭上了。
林超心里就明白了,感情这后边还有后招呢。
一石两鸟,倒是好计谋,不过,白麒麟这个倒霉孩子,可不是个现成的挡箭牌?萧问用得,自己当然也用得的。
林超就一扬眉,叫来了半夏。
半夏长高了一些,也胖了一些,看起来,倒像是十岁孩子的身量了,而且这几个月一直在念书,眼里更多了几分文静。
半夏进门请了安,就垂手站到了一边,低眉垂眼的:“请二爷吩咐。”
林超饶有兴味看了几眼半夏,才道:“东院里的那位,他长得什么样子?”
萧问一愣,才反应过来,这个他是指的谁,想了想,才恍然大悟道:“那孩子被家里人宠坏了,虽然十三岁了,但养得娇里娇气的,靠近右眼,有颗红色小痣,所以最讨厌旁人说他女相。”
林超就扫了一眼半夏:“听明白了?今天你就不用去前殿了,留在屋里吧,想法子和东院那位爷搭上话,不用客气,惹恼了他也没事....”
这一番吩咐颇有些没头没脑的,但半夏眉毛都没有动一下,仍然一副沉静脸:“半夏明白了。”
萧问就叹了口气,以前他就给白麒麟算过一卦,卦象上说他:命中分桃,而与初骂女相者缘。”看来卦象诚不欺我啊。
就按白麒麟这个娇养程度,哪怕即使在蒋府被扣押的这段日子,看在他暂时有用的份上,也只有他骂别人的份,而且这个情况下,还能够这么大阵仗地来上香,又得庙里这般待遇,可见他这白家尚书府唯一嫡出少爷这块招牌,还是一如既往的好使。
而半夏这个脑袋素来机灵,面上看着不显,老老实实的,可肚子里鬼点子多着呢,又得了林超这个保证,萧问已经可以预见,白家那小子会被折腾成什么样了。
萧问给了一个同情的表情给半夏,少年,你主子真的坑你不浅啊。
他本来想待说几句,继而想到这只怕是他们两人命中注定的缘分,躲不过去的,只好暗自叹了口气:“算了,不过是各人的缘分罢了。”
林超又找了个理由,先把萧问支走了,手指在桌面上敲了半天,才缓缓问出了一句话:“半夏,主子这里说句不好听的话,就是你当时被你爹卖了,你恨不恨他?”
林超到底才十岁,虽然在萧问面前一副若无其事、冷了心肺的样子,可终究是承欢了十年的亲祖母、亲爹爹,这点不舍,在同龄人半夏面前,终究是露了出来。
半夏抬起眼看了一眼林超,浑然不觉这件事有什么难言。
他低声道:“实在不瞒少爷,半夏以前的名字,叫阿七,因为我娘生我那日,是初七,她也不识字,干脆就这样叫我了,我娘死得时候,我才一岁多,后脚后娘就进门了,她没有生育,就看我们三姐弟百般地看不顺眼,两个姐姐,都已经被她变着法子卖了,就留了我一个,还是我爹看我是个男丁,舍不得卖的,没娘的孩子,要识趣才能活下去,从小了,什么活都干,什么苦都吃,好容易熬到九岁多了,眼看着再熬几年就可以靠自己找饭吃了,偏偏今年老天爷不赏饭吃,几个月没有下过一滴雨,收成不好,这个时候后娘又生了小弟弟,看小的更不顺眼了,小的也不敢往她面前凑,一个多月,都只喝野菜汤,一颗米都没有沾过牙齿,身上一件衣裳脏了烂了,照旧在穿,只要能蔽体就行,没有吃饱,走路走几步都要歇几步,还要咬着牙走老远去找野菜,可即使这样,也暖不了没用的爹爹和狠心后娘的心,那天晚上,我爹破天荒给我一碗米饭吃,我就知道....恐怕我,也要离开这个家了。”
虽然是才过去几个月的事,半夏提起来,口吻已经是一片冷漠,不带有一丝感情:“其实不瞒爷说,自打小的懂事之后,经常听村里大妈们嚼舌头,就知道,有了后娘就有后爹,我肯定会有这么一天的,可被卖了也好,我要是留在家里,后娘有了自己亲儿子,等着我的,指不定就只有一个死,而且,当时小的被卖那一刻,小的就发誓,我亲爹,他既然狠心虐待我、令我衣衫褴褛、饥肠辘辘,没有尽到半分做爹的责任,不把我当儿子,只当我是一个苦力,最后还可以卖钱的工具,今日我离了这个家,不论被卖到哪里,再也不会回去,他是生是死,都不与我相干,从今日起,我也不会再把他当爹!”
到最后,半夏的话里已经带上了近似于决绝的斩钉截铁。
林超就是一怔,好半天才自嘲的一笑:“原来是我想多了。”
不论家境如何,这世上父母和孩子的缘分都大抵相同,父精母血,父母对于孩子,纵然有天大的生他养他的恩情,所以世上都只说,只有没有尽到孝道,体贴父母心怀的儿女,而无不是的父母。
可若是这份本该无私的情感里,一开始就掺杂了利用、冷血和欺骗呢?
作为父亲,就因为你给了我生命,所以即使你不珍惜这段来之不易的父女之情,眼睁睁、笑着送我去死,我却要屈服于世人眼中的孝道,不能对你有半分怨恨?!
凭什么?!
而半夏的这席话才真的令他醍醐灌顶,这事情他的确是想复杂了,太看重亲情,所以隐瞒的不堪的真相,一时大白以后,才固执地钻了牛角尖。
父母养育儿女,其实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也未尝不可理解为是一桩交易,这样一想,其实这就会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
林老爷作为父亲,给了自己生命,那么自己自会顺他的意去上京,而不论自己去上京,会遭遇什么,最后是生是死,再与他无关,就权当报答了他的生恩。
但,从此之后,我们父女之间,祖孙之间,恩情都两清了。
作为父亲和祖母,既然你们都不把我的生死放在心上,那么,我又何必,再把你继续当成父亲,当成祖母呢?!
世人口中常说,父慈子孝,父慈子孝,可父若不慈,子,又如何孝?
“再继续这份亲情,这不过是强撑着粉饰太平,再白白增添我的苦楚罢了!可对于你们,却没有半分损失,还不如,就此斩断的好!”
佛前,林超一边深深叩拜下去,一边冷漠地想,一行清泪,却不自觉地滑下来脸庞。
他拼命安慰自己:“没有了祖母、没有了父亲,我还有母亲、还有小四,没了旁人,大不了以后自己多心疼自己就行了。”
那泪也不知从哪里来的,林超揩了好几次,都还是一个劲地往下流,到最后,他干脆放弃了,这就当是哭丧好了!
这段被陡然斩断的亲情,在黄泉路上没有哭声相伴,也的确不算遵从了周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