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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妈妈陪了一堆笑,自觉脸都要笑烂了,初云这才放过了她,却没有再去群书阁,而是一径回了金玉满堂。
肖妈妈看着她袅袅娜娜的身影渐渐远去,脸上的笑容顿时消逝,眼神渐渐变得幽深。
初云到了院里,却没有先进屋,而是等着送姜茶的婆子回来了,细细问了几句,才进去回林老夫人的话。
彼时,林夫人已经回去料理陈大夫的丧仪,屋内只有陈妈妈轻轻地替老太太揉着肩膀。
林老夫人神色放松,靠在引枕上半闭着眼,听得姜茶已经送到,就只是点了点头:“知道了,你下去罢。”
初云瞥了陈妈妈一眼,竭力按捺下心中的腾腾怒火,小碎步退出屋去,仅仅思索了片刻,就想起了另一个人。
这人也不是旁人,也是林老夫人屋里的八个大丫鬟之一的,含霜。
含霜的模样在八人之中,只能算中等,但屋里其他人都要高看她一眼,却不是因为她平日里的会做人,而是因为这含霜,有一个好爹。
这个爹好在什么地方呢。
第一,他是个死人,而且是一个死了十二年的人。
第二,不论什么时候,活人都是争不过死人的。
第三,更更重要的是,她的爹,还是为了救林老爷而死的。
至于其中缘由,先不由多说,因为她爹用命换来的这份体面,虽然现在在林老夫人屋里当差,就是管个首饰,这差事十分轻松,其余的重活累活,一点儿也不沾手,这也就罢了,林老夫人还早早说过,一定会为她挑选一门好亲事,多多陪送嫁妆,风风光光的送她出门子。
有了林老夫人这句话,含霜在这屋里,地位仅仅次于陈妈妈,细算起来,还高于初云,平时吃穿都是捡好的,娇惯得俨然半个小姐。
虽然含霜的娘经常说,老太太、老爷的恩典,万万不可辜负,一定要谨慎当差,细心办事,万万仗着自己爹,就在主子面前摆恩人的款。
含霜平日当差,也算的上小心谨慎,也不拿大,和其他屋里的丫头,相处起来,也挺和善,还经常为其他人说些好话,平时也是本本分分当着自己的差,绝不多事,可同在一个屋子里,又都是女儿家,初云又怎么不懂她的心事。
林老夫人也不是不上心,不愿意把她配了奴才,打含霜十二岁起,就陆陆续续在外面看了好些人家,可含霜家里还有个寡母,是早说了要带着出门子的,为了这一个孝字,吓倒了好些媒人,加上身份又是个不尴不尬的婢女,所以一直耽误至今。
细算下来,含霜今年都已经十六岁多了,再有半年,就到了该放出去的年纪了,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哪有不含情的?她只怕比自己更着急才是。
她也看在眼里,含霜有限的几次主动端茶递水,都是在林老爷来屋子里的时候。
而且她记得以前婆子们咬耳朵,恍惚提起过,含霜的爹在临死前,是把自己**托付给林老爷的,含霜的爹死的时候,林老爷那时候不过才十四五岁,都还没有娶妻呢,把一个四岁多的孩子托付给他,难道是要他当女儿一样养大吗?
毕竟女儿家,有一个好归宿才是最重要的。
这个时代,男子娶妻,娶比自己小十多岁的、二十多岁的都比比皆是,还有一把年纪,儿子孙子满地,还娶个比自己孙女还小的美妾的男人也有,不然,一树梨花压海棠这句话怎么来的?
照初云看来,含霜有这个心思也是很正常的,若是正正经经做了林老爷的屋里人,有自己爹的情分在,主母必定不会苛待,林老夫人又是她一直伺候的,这下成了儿子房里人,更要心疼她些,而且只要她肚子争气,生儿子更好,林家本就男丁稀薄,哪怕只生个女儿,林老夫人向来疼爱孙女,她后半生也都有靠了,而且自己老娘本来就是林家一直出钱养着的,若女儿成了林家半个主子,再继续赡养老娘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嘛!这可是一举多得的事!
可林老夫人和林老爷仿佛都忘了含霜还可以有这个去处,压根儿就没有露过这种话头。
就连含霜每次含羞带怯地给林老爷送茶,含情脉脉的样子,林老爷就活像变成了个瞎子,什么也没瞧见一样。
再是善良的人,也有几分脾气的。
若是让她知道,林夫人主动为林老爷纳妾,而且是亲自向老太太要了人的,老太太许不许是另一回事,可现在开了脸的四个姨娘里,有一个就是陈妈妈的亲侄女,含霜会不会认为,是陈妈妈为了自己侄女上位,就故意阻挡了自己的前程呢。
至于含霜会不会相信...
初云很快就将这个疑问抛到了脑后,唇边却露出几分自信的笑容,她自会想法子让她相信的。
金玉满堂屋里的大丫鬟,专门内屋里伺候林老夫人的,一共是八个人。
虽然份例都是奴婢,按理说,主子面前,是不能讲休息的话的,但林老夫人上了年纪,越发心肠软,乐善好施的,对屋里人更是宽容,也早早发话出来,除了每年的过年,每个大丫头固定有连着四天的年假外,其余的月份,她屋里的大丫鬟,每隔一旬,就能有一日的告假。
这八人的告假,都是由陈妈妈一手安排,不论哪个丫头,只要到了该告假的那一日,只要把自己的手头事交接完毕,就可以到陈妈妈那里领假牌。
当然,若这一日她不告假,照旧伺候主子,那么这日的假就可以累积下来,当然要和陈妈妈交代一声,更宽厚之处在于,只要这一年内积累的假,在当年以内休完,都可以作数的。
有这么一个恩典在,府里的奴才们,只要是女儿家,或者自己家里有女孩儿的,只要生的平头正脸些的,都存了这个心思,哪个不是削尖了脑袋,想往老太太的金玉满堂里凑?
所以金玉满堂的几个大丫鬟们,虽然都有这个告假的恩典在,却都不敢怎么用,生怕自个儿一不在老太太跟前,万一没有伺候好老太太,就让别人有了可趁之机。
就连初云、露雪、含芳、沁月等这几个家生奴才,娘老子都是在府里当差的,小半年下来,都是积了十来天的假存在那里的。
这八人中,唯一的另类就是含霜,她一天假都没有存过。
含霜每到了该她告假那一日,就会提前找到陈妈妈,提前预备起衣服首饰。
林老夫人年纪大了,平常也不大爱出门,除了逢年过节,必须要出门交际的,自然是衣饰繁琐,头面也要金贵,这种时候,即使是和告假那一天恰好重在一天了,含霜也是不敢家去的,当然,放眼整个杭州城,能出动林老夫人出门的人家,也没有几家。
除了林老夫人寿诞那几日,来往的客人,身份也是杭州城里,非富即贵的女眷,林老夫人是必需陪同的。
换了寻常的节日,凡是有上门拜访的,林老夫人早就把这差事交给了林夫人,当然还是那句话,一般的人家,也不用林老夫人特地出面的。
而林老夫人家居穿着,一般都是贵重却不起眼的穿戴,含霜伺候林老夫人这么多年,早就摸清了林老夫人的脾性,所以,她会和陈妈妈估摸着,准备出两套衣服并配套的头面穿戴。
然后其余的首饰头面,她心里有着数呢,直接全部锁起来,钥匙就一起带走,所以含霜一家去,即使有时候她留下的首饰,偏偏碰巧老太太今日不爱这一样了,也只有凑合着戴一天。
也幸亏含霜背景硬,所以能这般的铁面无私。
林老夫人又心疼她,虽然经常打趣她:“要是我们含霜丫头不在了,我这个老婆子,就得成光头老太婆啦..”可一直很给含霜这个面子。
就连林夫人,含霜家去这一日,都不会特地带四小姐过来的,怕的就是万一老人家一高兴,想要从她的内库房里,赐个小玩意给孩子们,一时都拿不出来。
主子这般厚待,含霜自然也是投桃报李,这么多年,林老夫人私库里的那些金银首饰,只要是她经手的,竟是一点儿差错都没有。
明日,就是含霜照例该告假的日子,她这天晚上,就特地请了陈妈妈去说话:“妈妈,老太太这些日子,身上不爽,天又热,怕是更不会出门了,奴婢瞧着,这首饰竟然都不用准备了,单备一套家居衣裳就是了..妈妈您觉得呢..”
陈妈妈就先在心里夸了一声,下午的事除了林老太太和林夫人商议,也就只和自己这个心腹提过,这含霜还只和林夫人打了个照面,竟然就已经揣摩了个七七八八,心思灵敏到这个程度了,还这么会做人,看破而不点破,这丫头果然有见识的。
就忙收了笑容:“姑娘说得很是,老太太上了年纪的人,天热了,不出门身子也好些呢,姑娘你放心回家去,也替我和你母亲问声好,可有些日子没看到田嫂子进来和老太太请安了,还怪想的!”
含霜也笑:“哪里是母亲不来呢,原也不该如此不知礼,只不过这几日暑热,她苦夏得厉害,实在不敢来叨扰老太太的,若老太太问起,还望婶子多美言才是呢。”
陈妈妈忙道:“有这样事?怎么不早和我说呢?前儿老太太那边还赏了我些丸药,说是对上了年纪的人,苦夏最是有用的,你且等着,我给你拿几丸去。”
含霜忙谢过,陈妈妈就出去了一会,不多时就回来了,手里拿了一只木盒:“刚刚儿让老太太碰上了,又赏了好些,你全部拿了家去给你妈,告诉你妈,好些了,就进来陪老太太说说话。”
含霜忙双手接过,又亲自去和老太太磕头,林老夫人见她知礼,更是发话,不必明日一早,今儿晚上就可以先回去了。
含霜更是喜之不尽,又的确牵挂家里身子孱弱的老娘,再三磕头谢过林老夫人后,就匆匆收拾了衣裳,从角门出去了。
碰巧碰见四小姐身边的星云,星云就笑:“哟,这会子太阳下去了,地上还热着呢,怎么反而往外走?”
含霜也笑:“这不是老太**典,恩准我今儿回去瞧我妈去。”
星云点点头:“这也很是,田婶子每年苦夏得厉害,今年肯定也难过。”
含霜就松了口气:“所以老太太赏了我妈好些苦夏的药,肯定吃了就好受多了,且不和你说了,我得先家去了。”
星云就吃了一惊:“怎么,老太太也赏你妈了?”
星云就左右看了一眼,四处无人,才把含霜拉到了一边:“含霜啊,也就是咱们打小儿的情分,我也才和你说一句,老太太对你,对你妈,还真的没得挑的,你啊,可一定要惜主子赐的这份福才是啊,旁人和你说什么,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含霜听得一头雾水,忙道:“这是我们屋里的陈妈妈,听得我妈身子不好,才要送我这个药的,陈妈妈还说,这是老太太专门赏她的呢,后面取药的时候,偏叫老太太看见了,才又送了一盒子给我妈的,老太太疼我,我自然是知道的。”
星云一听见陈妈妈送的药,面色就有些古怪,很快她就面色如常,拍了拍含霜的手:“无妨,你且领老太太的心意就是了,陈妈妈对你、对你妈好,那是应当的,谁叫..”她生生的扭转了话头:“谁叫她和你妈,也是几十年的交情了呢。你快回去了吧,你妈看到你啊,肯定就好多了!”
她的话转得如此生硬,含霜一下子就听出了不对,顿时心中一沉,面上却未显:“好,既如此,姐姐先走了,妹妹也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