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眼跳灾

我有所思者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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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大夫自打今儿一早起来,右眼皮就突突直跳,他一上午就有了几分心不在焉。

    小学徒就赶忙凑上去表现:“师傅,今儿日头太大了,您歇歇罢,煎药这种事情,交给徒儿就行了。”

    陈大夫如今也是上了年纪、经常在各府里走动的老良医了,今日也的确有点心绪不宁,不然这种初级学徒都可以做的事情,他也不会一不注意就自己站到了药炉子旁边。

    :“这是林四小姐的药,每隔十日送药进去前,都要自己先煎了尝药性的...”陈大夫很快就给自己找到了借口。

    小学徒就忙点头得如小鸡啄米:“到底是师傅谨慎,怪不得林大人府上,打老太太起,都指定要师傅时时去府上请脉呢。”

    小学徒就低头去看那瓦罐里已经咕咕作响的药,正好错过了陈大夫眼中一闪而过的阴冷。

    很快,陈大夫的脸上就带了几分嘲笑:“谨慎二字,你要学的还多着呢...”

    然后就问:“什么时辰了?”

    小学徒赶忙看了一眼院子里的日晷,一面就有几分懊恼:“哎呀,都已经快午时了,师傅应该是饿了吧...”

    :“已经这么晚了?”陈大夫看了看日头,有点不想出门了,仿佛置身于这片火辣辣的阳光下,任何一点阴私都会无所遁形。

    小学徒已经用布巾包着,从炉子上取下了黑釉双耳药罐,就要往厨房去:“今天柳大妈怎么还没有端饭来?”

    陈大夫的家**子儿女,都是远在沧州老家,这进两进三出的宅子不过是置在这里,方便随时往各府上去的,除了四个学徒,就只有几个粗使的婆子和门房。

    平常这个时候,若是师傅不在家,几个学徒就会去厨房的偏厅和下人们一起吃,若是换陈大夫在家,厨房的婆子就会把饭全部送过药房这边的大厅里来。

    陈大夫面上不经然就带上了一丝焦虑:“阿四,不必在我这里伺候了,我一会儿要出去,你自去厨房吃饭吧。”

    阿四就住了脚:“既然师傅要出去,那我就伺候师傅更衣罢。”

    陈大夫就摆了摆手:“无妨,不是什么重要人家,又不出诊,寻常衣物就行,你自去吃饭,下午把《帝师药经》好好儿背一下,晚间回来我要抽查的。”

    阿四顿时明了,师傅家眷都远在老家,也不过是一个不到四十岁的中年男人,自然也有自己消遣的渠道,这种时候,当然也不方便学徒们跟着的。

    好像又想起了什么,陈大夫就又咳了一声:“去罢,晚上也不用等我,或许会晚归。”

    阿四就有些暧昧地偷笑。

    陈大夫也不知道他这个蠢徒儿已经联想到了某些有些不堪的地步,只挥了挥手:“去罢..”

    陈大夫自己回了房间,换了一件青布袍子,收拾了发须,自觉不打眼,才揣了钱袋,有些发愁地看了看外头的日光,叹了口气,还是走了出去。

    他这一身本就是极浅的青色料子,明晃晃的阳光下,脸上竟然感觉有几分像要被晒化了,他就用手搭在额头,走出巷口,叫了一辆马车:“去得一楼”

    坐在马车上,陈大夫才长长吐了一口气,他的右眼皮,还是有点跳。

    直到此刻,他才有一丝后悔,当年,不该当时应下那件事,这一应下来,一辈子都要受她们的辖制,可一想到长女出嫁时,那份震惊左邻右舍的嫁妆,还有两个儿子,都可以请私塾老师上门坐馆,妻子经常来信,字里行间,都是两个孩子读书很用功,也经常被老师夸赞。

    他就又硬了心肠。

    而且,这又不是什么伤人性命的大事,她们这些世家太太,指缝里漏的一点,就够自己孩子衣食无忧了呢。

    况且林四小姐身上穿的就是绫罗绸缎,吃的是玉粒金莼,动辄出行,就是十多个丫鬟婆子簇拥着,好大的排场呢,就是身子弱一点,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理所当然地想:“旁人的孩子,又哪有自己的孩子重要呢。”

    马车拐过小河直街,正要拐弯,马车就先停了一下,车夫的声音又带了几分讨好:“客人,前面路边几驾马车在下货,这过不去,只有绕一下路了”

    陈大夫就掀起帘子看了一下,这条街靠近码头,本来商户就多,更有酒坊、打铁店、盐铺、米店、蜡烛店等多种需要上货、下货的商家,经常占了大半马路,来往马车过不去也是常事。

    陈大夫也不以为意,点了点头:“那就绕一下吧。”

    谁知道,这一绕,就出了事。

    正午的大街上,头顶着烈日,晒得青石板街道好像都能反光,就连两旁的商户,都大半掩了门,至于街上来往的行人,更是少之又少。

    然而就在这样的日头下,大路上却冲出一匹膘肥体壮的大黑马,上面坐了个白衣少年,却没有斥候的标志,看这速度,又不仅仅是正常的骑马,而是纵马了。

    本就稀稀拉拉的行人,见此纷纷闪躲到一边。

    原来自前几朝起,隋有《开皇律》、唐有《开元律》、宋有《宋法统》、前朝有《大明律》,本朝的《大昭律》中,都是有这样一条规定的,故意纵马,伤人致死者,斩,无意纵马,伤人者杖三百、流三千里。

    所以在这样的严令下,还能在这主城街道恣意纵马行乐的,不是高官之子,就是哪家财大气粗被宠坏了的小公子。

    但不论哪种,反正都不是平民百姓能招惹得起的人物,要是碰上这样的人,还不躲远点,那不就是老寿星吃砒霜—活的不耐烦了嘛!

    那白衣公子哥看见前方众人纷纷躲避,他心里更是得意。于是又变本加厉地,一使劲抽鞭子,胯下的马儿跑得更欢快了。

    后面紧追不舍地跟着几个骑马的家奴:“少爷,您快下来呀,这大街上行马,要是被太太知道了,小的就死定了呀少爷!”

    白衣公子哥回头嘿嘿一笑,又是啪的一声,马儿就像脱缰了一样跑得飞快,这样的急速,他的身体都似乎要被弹出去,看得家奴一阵心惊肉跳,在后面苦苦哀求不止。

    头顶着烈日,耳畔全是呼呼地风声,脚下石板路平展,也没有不长眼的人敢来挡道,他就大喊一声:“这才痛快!”

    他倒是痛快了,街边的小贩,眼睛尖的,早就七手八脚地开始收摊位,生怕马儿冲过来,殃及池鱼。

    可偏偏街道拐角处也奔来一辆黑榆木马车,显然,他也看见了对面乱奔的马儿,车夫也是做惯了的营生,常年跑在路上,一看对面的阵势,趋利避害的本能占了上风,当机立断地拉住了缰绳,喝住马儿,慢下了速度,并且主动让到了路边,还不忘和车里的人解释一声:“客人,有人大路上纵马,咱们须得避避。”

    陈大夫皱了皱眉,这马车里本来就和熏笼差不多,又多绕了一大圈道,内衫都已湿透,汗津津地贴到了脊梁上,心里本来就憋着一股火。

    他就撩起了车帘子,没好气地问:“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谁这么大胆子敢在杭州城里纵马!”

    他没有想到,这是他今生,说的最后一句话。

    夏季的申时,天空仍然是一片火热,各房伺候的丫鬟们,也多躲在屋内,生怕娇嫩嫩的脚往日头下那么一伸,就能晒化了。

    金玉满堂的大丫鬟初云却记挂着老太太下午必要吃的那一碗羊乳羹,瞅着时间差不多了,厨房院的刘妈妈竟还没有打发了丫头送来。

    她就先瞧了一眼还在凉榻上歇息的林老夫人,然后轻轻吩咐露雪:“我去厨房院瞧瞧老太太下午茶去,若老太太醒了,问起我来,就先这么回。”

    露雪忙点了点头。

    初云就轻手轻脚出了此间门,然后不防就在门口撞到了一个人,一看清对面的人,她就硬生生把那句唉哟咽回了喉咙里。

    陈妈妈的脸上却没有一贯的沉静,额头上也是沁满了汗珠,一副行色匆匆的模样,而且兜脸就问:“老太太起了没有?”

    初云忙摆了摆手:“妈妈,轻声些,老太太还没起呢,我正要去小厨房看老太太的下午茶点。”

    陈妈妈就道:“姑娘不必去问了,是老太太吩咐了,今天下午不必送的,恰好我在跟前,就跑了一趟,姑娘也歇歇去罢,里面我伺候着。”

    初云就皱了眉,送餐这些事一向是她管着,就算老太太吩咐了,即使不是自己在跟前,当时旁人应了,后面也要和本来管这事的人交代一下的,断没有就自己越俎代庖的理,这才是屋子里当差的人的行事。

    若是今儿没有碰巧碰上,那自己不就是白跑一趟?热不说,更重要的是,还要跌了自己的体面,厨房的人背后指不定要怎么笑话她,说话不作数呢!

    偏这陈妈妈又不是旁人,她可是跟着老太太陪嫁过来,如今还在跟前伺候,当差几十年的老人了。

    初云也只能忍了这口气,脸上堆着笑,屈膝行了一礼,转身掀起帘子出去了,也并未走远,才在廊下站了片刻,就瞧见露雪几个也出来了。

    初云眼中的不甘之意,这才明晃晃地露了出来。

    陈妈妈却顾不得刚刚已经得罪了同事,就急匆匆地回进了内室,脚步声略重了些,还躺在榻上的林老夫人不悦地睁开了眼睛。

    然后就看见了陈妈妈一脸的惊恐。

    林老夫人也就探了探身:“出了什么事?”

    又指了指凉榻边的脚踏:“瞧你慌神成什么样子?还不快喘匀了气,慢慢儿说.....”

    陈妈妈就先躬身谢过,才侧身坐下,一点儿也没有拐弯抹角:“老太太,那陈大夫死了..”

    林老夫人这才一惊,眼里就带了几分审视,好半晌才道:“怎么,今儿见他,他不听话了?”

    陈妈妈忙扑通一声跪到了地上,口里忙叫起冤来:“老太太,可不是奴婢下的手啊,奴婢本来在得一楼里等陈大夫,交代换大夫之事,可到了时间,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还是听传菜的堂官说去外面看热闹,外面纵马撞死两个人,奴婢这才出去看了看,谁知道那两个倒霉鬼,其中一个就是陈大夫...”

    林老夫人却松了一口气,淡然道:“既然是纵马致死,那就是他自己命不好,又与你没有干系,你慌个什么劲....”

    陈妈妈的心,就一点一点寒了下去,这世界上,没有比死人,嘴更严的了。

    林老夫人一见她不说话了,就道:“怎么不说了?那纵马的是谁?”

    :“怎么,老太太,不是您安排的?”陈妈妈很是惊讶,竟脱口而出。

    林老夫人就愕然,旋即又白了她一眼:“咳,怪不得你刚才吓成这幅样子....”

    陈妈妈忙补救:“咳,奴婢一瞧见陈大夫躺在那里不动了,就赶忙来回老太太话了,走远了还听得有人在吵嚷:“你说你姑母是皇后,那我爹还是玉皇大帝呢,哪有撞死了人还想跑的,竟然敢乱攀咬皇亲国戚?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林老夫人一下子从榻上直起身来:“你真的听到这般说了?”

    陈妈妈吓了一跳,忙道:“奴婢的确是亲耳听到有人这样嚷的...”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双眼登时睁得老大。

    话音未落,就听得初云进来传话:“老太太,太太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