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公藤

我有所思者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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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超自出了金玉满堂,就有些着急,一路上催着快些走,等进了屋,又赶快叫来星月:“昨儿晚上小四不都好好的?怎么今日就不好了?”

    星月看了看林夫人,才低头回:“这些日子已经渐渐大好了,就是天气热了,姑娘体弱受不住,其他是没有事的。”

    林超坐也坐不住了,起身道:“太太,孩儿想先去看看小四。”

    林夫人道:“慌什么?你四妹妹这会儿在东次间里睡着了,先吃了饭来,良姜送来了衣服,你一身汗津津的,也要先去换了来,别一会熏着她。”

    林超这才转去内室换衣服,林夫人便携了林思媛的手:“我的儿,别委屈,以后你祖母面前,别提表少爷,等到了你姑母家,也要少接触,明白了?”

    林思媛面上犹有不平之色:“既然老太太提不得这便宜外孙,大可放一边就是,何必巴巴的拿出来?!”

    林越心里也是有点奇怪,但只说:“老太太的心思,也是我们能说的?快别提这话了。”

    林思媛瘪了瘪嘴,好半天才答应了个是。

    这丫头就是嘴犟,老太太的行事,可一向由不得人不多想,这样一想,他不免又多叮嘱了一句:“这事,不许去老爷面前撒娇!”

    林思媛大眼睛转了好几圈,才满不在乎的道:“知道啦知道啦,大哥你真是啰嗦..”

    丫头们就摆上饭来,林越吃完饭,林夫人就派丫鬟送回去午睡,林超非要等林思柔醒,林思媛也就不管他,自行去后面睡了。

    这边林夫人看室内无人,才问“你瞧着是怎样?”

    林家人口简单,在子女的教养理念上要求却颇为严苛,就是凡是孩子满了五岁,不论家中大事小事,还是政治上的事务,能让孩子知晓的都不会瞒着,就是为了让他们从小耳濡目染,增长见识,以后好承担起肩负林氏一族兴衰荣辱的重任。

    可林家正经的嫡出的大少爷林越,向来身体弱,念书反应也要慢的多,林思媛虽然快满七岁了,但心思太过跳脱,毛毛躁躁的,也藏不了话,也暂时指望不了他们,故只有林超一满了五岁,林夫人处理家务时,他经常就在内室旁听。

    这种单独留下说话的时候,一是真有事,二也是对他的一次考验,一听见林夫人一留他们兄妹三人吃饭,林超立即就明白了。

    林超有些不解:“??怪不得外面的人都道范姑母待继子比亲子强百倍,衣食住行无不精心,三个亲生女儿都暂且靠后,这样的好东西,也由着他这么大咧咧的送出来。”

    林夫人于是拍了拍身边的凳子:“你且坐过来说话。”

    林逸顿了顿,也只肯在榻前的椅子上坐了,又转问了一句:“太太没有听见老太太那边什么话?”

    林夫人摇摇头:“今儿早上,范家送礼的婆子来,都是直接去的老太太那边,当时是屏退众人,模糊只知道老太太动了好大的肝火,我这才带着你大哥和三妹妹过去的。”

    :“不过....”林夫人话音一转:“也许是我多想了,毕竟自你姑母并表姐妹回了杭州,老太太啊,气顺的时候可并不多。”

    古代闺阁女儿出嫁,回娘家被称为归宁,而林夫人用了一个回字,很是耐人寻味。

    林超心中一惊,范姑父范钟明是水部郎中,缔属工部水部衙门,主事官员,按理说不能轻易出京任外职的。

    但江南水务,一向也是很得朝廷看重,除了是鱼米之府,还是运河之乡,自前朝好几代连续的疏凿和拓宽长江以南的运河古道,运河北起江苏镇江、扬州,绕太湖东岸达江苏苏州,南至林家如今所在的杭州,平时船来船往极为热闹。可缺点也很明显,就是地势低平,河湖密集,一到每年梅子黄时雨季,就是河道江流白浪浊天之时,动辄洪灾内涝,损失巨大,每年雨季前夕,不仅各地会提前预防水患,就连京中都会派人前来督促水务。

    今年竟把范姑父给派了来,范姑母想见娘家人,也是浩浩荡荡带着孩子下人一路来到杭州,在几条街外住下了,这自然是意外之喜。

    可奇就奇在,是范姑母带着家人婆子并大部分家什先行到了杭州,范姑父随后才来述职的。

    以前,林家人也不是没有犯过嘀咕,自来官员外任,不都是做丈夫的先行到任上处理公务,家眷随后,因多是妇孺老小,脚程不快,为何到了范姑母这里,偏偏就反过来了呢?虽然范姑母说过多次是思念母亲兄嫂侄儿,所以归心似箭,可后面细想起来,却并不像范姑父真的外任,而好像是为了追随而来,不得不有外任这个名头一般。

    范家在上京姻亲众多,官员调配外任出京这种事情,实在不算什么难事。

    这般林超还在思索,林夫人却已经端起薄荷凉茶小口喝了起来。

    林超这才笑了:“太太,我记得,姑母家的二姐姐,都已经过了十一岁的生辰了,大姐姐该满十三了吧?”

    大昭朝的贵族女儿,也一般是从十岁多开始相看夫婿,女儿家婚嫁就如第二次投胎,没有哪个母亲会掉以轻心,若真的范姑母带着女儿负气出走,到了把一家子事务全部抛下的地步,若不是为了她的女儿,还能为了谁呢?

    林夫人轻轻合上茶盏:“那你怎么知道不是因为过继了天哥,你姑母心中不顺呢?”

    林超笑:“姑母的格局才没有那么小,一个过继来的孩子,能不能长大,都还是两说,再说,就算是心中不顺,也不用特地回杭州的。”

    杭州是什么随随便便的地方吗?杭州是她林氏的娘家,这里还有她的娘亲和亲哥哥。

    林夫人眼神暗了暗,才承认:“恐怕也是为了你大姐姐的婚事。”

    她慢悠悠补了一句:“就只想到这里了?那心思还是浅了点...”

    林夫人之于林超,既是母子,亦有拳拳慈爱之心,又是老师,向来也是不留情面。

    林超从容追问:“今日我还有一事要问太太。”

    他抬起头,直视他娘的眼睛:“若是寻常人家,范姑母不会如此气不顺,除非,范姑父是打算,让大姐姐和沐家联姻....用嫡女婚事,以确保继子天哥的地位。”

    林夫人眼皮一搭,看了林超一眼,才问:“你这就有点意思了..怎么想出来的?”

    林超只轻轻笑了一下,才摇了摇头:“原来我真的猜对了..”

    虽然老太太什么话也没有露出来,可这人的痛处,也实在是只有那么几件而已,也是不难猜的。

    :“可是,我更在意的是,来杭州这么久了,这件事,老爷和老太太、姑母,都没有给太太说起过..太太可要自己再作打算?”林超又补了一句。

    林超看到林夫人面上的神色这时才突然变得奇怪起来,有一些是知晓孩子聪明时,母亲都会有的不可置信和骄傲,可更多的却是.....像是有点难过?

    还没等他来得及追究这表情后的深意,林夫人就已经换上了另一幅面孔,她伸手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勉强按捺下心底的寒意,做人媳妇的艰辛,就在于出了门子,对于娘家就是外人了,在婆家,也是隔了肚皮就不亲。

    她往里屋望了望,这屋子里除了他们母子二人俱无旁人,里间两个女儿想是还在沉睡,一点声音也没有露出来,才道:“这件事,就只能说到这里,其余的事,就不是你能管的了,你姑母送了礼,你们兄妹也合该去磕头道谢,若是过几日去了,凡事,你自己心里要有数。”

    正说着,突又想起这段日子,林老太太人前人后,都是满口夸外孙女,当着孩子们的面也是如此,又想起刚刚女儿微红的眼角。

    她斩钉截铁补了一句:“你大姐姐和二姐姐都已经到了相看人家的年龄,即使是表兄妹,男女大防,也得避嫌,你可要看好你大哥!”

    林超欲言又止,太太,您是没瞧见,今天大哥偷偷把三娘绣给他的香包已经都揣怀里了是吗?最终还是不情不愿的应了一声。

    母子俩一时无话,林超低头把玩自己的玉上络的穗子,这才猛然想到一事,一着急,声音都有些急切:“太太,那六少爷的礼,真的是他自己送的吗?”

    林夫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要是不愿意.谁能强按着他的头送...”

    她眼中精光猛地一闪,范钟明!

    他们都想到了特地送玉是为了亲近两位表兄,可怎么就忘了,林超林越兄弟俩都大了,已经懂得亲疏远近了,范姑父既然想和沐家定亲为天哥铺路,那么,对于过继本就不满的林家,又有什么比再结一门亲,更能加深两族情谊的呢?

    林越林超兄弟都满十岁了,就连林思媛今年,也快七岁了,合家就单单瞒着自己和几个孩子,恐怕是有另一层深意在里面。

    林夫人闭了闭眼,几乎压不住内心剧烈的恨意,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当我没念过书吗!这范家,人心不足,真是作的一手好死。

    她的语气就带了几分刀锋般的冷意:“这话只在这里说,别人一个都不许告诉!你先进去看你四妹妹,这个时候,她也该起来了,你三妹妹那里,这段时日我会找个由头把她留在上房..”

    林超闷闷地嗯了一声,却眼尖的看见屏风后面露出的一角,他大叫起来:“好哇,林思柔,你学会偷听了!你还有只鞋呢?”

    林超最小的妹妹,林思柔,还不到六岁,此时正蓬着头,一边还揉着眼睛,一边露出缺了几颗乳牙的嘴:“嬷嬷睡着啦,我听见二哥声音,就欢喜的跑出来了!”

    她还得意呢!

    林夫人一听,也急了,顾不得她听到了多少,亦或者有没有听到,赶忙叫丫鬟进来伺候,她先把女儿抱在怀里,果然,另一只脚冰凉,扭头吩咐:“速请大夫,就说四姑娘身上有些不适。”

    乳母丫鬟等人赶忙出来伺候。

    即使日头正盛,但巡抚太太有请,不过片刻,陈大夫和提着药箱的学徒匆忙赶到,刚要行礼,林夫人就温声从屏风后面道:“免,不必多礼,大热天的辛苦你们走一趟...”

    林超正在榻边逗林思柔,摸了摸额头,有点发热,心中就是一沉,林思柔是早产,身子向来很弱,这才光脚了一会儿,竟然就又发烧了。

    陈大夫也是看惯了林四小姐的脉案的,顾不得擦汗,吩咐学徒快速打开药箱,拿出小枕头,把了一回脉,又看了看舌头,摸了摸额头,才躬身回话:“小姐这是凉着了,是光脚着风的缘故,本来胎里就弱,所以沾不得凉,不过还好时间不长,不用吃丸药,开一副清淡点的水药,喝了明儿就能无碍了,就是饮食上要清淡。”

    林超却急得不行:“妹妹这手也是冰凉呢,明日就能好了?”

    陈大夫沉吟片刻:“前儿开的解暑汤喝着怎么样?”

    乳母躬身回答:“五次里面,总有一次是吐了的.老太太那边今儿也送了来,倒还没有喝。”

    陈大夫便道:“既如此,这半个月,都不要出门了,屋里也不用用冰,早晚开窗即可,水药就喝两剂。”

    正说着,林思媛的乳母也抱着过来了:“老爷也看看我们姑娘,刚刚起来喊肚疼...”

    林夫人又是一惊:“三小姐怎么了?”

    林夫人怕的小孩儿家是受了委屈装病,可这大夫向来是来林宅看惯了病的,老太太屋里也是问过脉的,这一上手就全露了。

    她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这又是在人前,她也不能叫大夫不扶脉,只得吓唬道:“病了就好顽了..那药可不是好吃的!”

    陈大夫赶快屈膝枕了一回脉,又换了一只手,又令乳母揭开外衫,在肚子上按了几下,眉头渐渐紧缩,才问:“三小姐今日入口的东西,有哪些不是这屋里的?”

    一听这话,林超先是松了口气,一看林思媛的脸色,一颗心又直直掉了下去。

    其他丫鬟并乳娘婆子等都呆住了,林府千金,身份何等贵重,向来送到当家主母院子里的东西,都是挑最上上等的,又特别是饮食入口之物,总是要经过几重检查才能端得上桌,这陈大夫既然问不是这屋里的,那不就是只有...

    众人齐齐望着林夫人,林夫人尚且把持得住,一扭头就一连串的吩咐下去:“把今天中午送来的防暑汤,就二少爷和四小姐还没有喝的那两碗,赶紧端出来,星月,派人去请大少爷过来,彩云,送四小姐去内室,老二你留下!”

    彩虹就把其他丫鬟带了出去,在廊下垂手候着。

    陈大夫向来在豪门贵族间问脉,一看这情形,就自知他又不经意间碰到了某些见不得人的事情,他心内暗暗叫苦,今日果然是出门没看黄历。

    很快,两碗还没有动过的解暑汤就端到了面前,陈大夫先是闻了片刻,再用银针试了一下,手巾擦过,银针闪亮如新。

    不是毒!林夫人紧绷的肩头才微微松懈了几分。

    一边的学徒赶忙用小手指沾了一点在唇舌间,咂舌了片刻,面上有些犹豫,陈大夫亲自尝了一点,仍没有把话说死:“请夫人将这药渣拿来瞧瞧。”

    林夫人已经站了起来,昂了昂脖子,彩月不等林夫人吩咐,只屈了屈膝,就带了两个身强力壮的婆子出去。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帘子一掀,顶头却是林老夫人巍巍颤颤的领着一堆丫鬟婆子走了进来,陈大夫和学徒忙回避到外间。

    林夫人也忙从屏风后面出来搀扶:“老太太,这么大热的天气,何苦您亲自来一趟?”

    林超也上前请安,这才把心内的怀疑去了大半。

    林老太太一进门就令人撤去屏风,往榻上一坐,先令乳娘将林思媛抱过来,搂在了怀里,轻轻拍了几下肩膀,这几个动作好像已经用尽她所有的温柔,她上了年纪,平日说起话来,总是笑眯眯的,可此时一张脸却板得方方正正,没有一丝儿温度,一开口就是掩不住的怒火:“我就在这里坐着,你们都给我查去!那药是我屋子里熬的,不论谁,是老辈子进府的还是牵亲带故的,只要沾手过的....全部给我查!我今儿倒要看看,是谁这么大胆子!还有大少爷,赶快抱来把脉..”

    林老夫人不问家事多年,余威仍在,又是发怒,底下众人故都没等林夫人吩咐,就立即躬身退下了,林超悄悄走到窗边,于是使了个眼色给廊外的彩虹,彩虹也跟了出去。

    林夫人赶忙亲自进茶:“老太太何必动怒..您先喝口茶消消气..”

    林老夫人虽然接过,但转手就放下了茶盏,瓷器落在黑漆桌子上虽然只有轻轻的一声,但不知怎的,无端令屋内众人都心中一抖。

    林夫人哪里这样人前被下过面子?心里又是急又是气,按理说,如今自己管事,就是查事,也是自己这个当家太太出面,吩咐了悄悄查了,哪里值得当着外人的面,就这么大张旗鼓起来?

    好在结果很快就传了进来:“陈大夫说了,这消暑汤的药渣里,有香薷、厚朴、白扁豆、金银花、白菊花...都是防暑极好的药材,这这却也不像是咱们这南边开的方子,想必是外面来的方儿,这不过这药里,却多了一味,雷公藤,这味药是消炎解毒的,也可治风湿,用在这里却不恰当,而且本来味药就含有毒性,内服宜慎,三小姐素来体质也不强,所以喝了才觉得肚疼,大少爷把了脉了,想是喝得少些,倒是无事,三小姐这会子也好了些,后续开点解毒汤药喝就行。”

    林超顿时明白了,林老太太的这一顿大动肝火,果然不是为了她一直口里喊的心肝长心肝短的,林思媛。

    林夫人的背脊一下子就挺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