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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了件兰岳少时穿过的男子月白衣衫,套在外面,兰九天俨然成了一位俊俏风流的公子哥。
李二和赖头一个去备车,一个去叫老姜。
车马老刘这回一点都没耽搁的就套好了小软卧车厢,由一匹马儿拉着,候在角门外。
赖头翻他一个白眼,躬着虾米腰打开车帘候着,兰九天轻巧巧跳上马车,落下车帘。
“走吧。”
“是!”
李二和赖头一左一右,身后分别跟着老姜和四位兄弟。
车马刘在门口张望了许久,啧啧不已,瞧这通身的气派,以前怎么就看走眼了呢?
老姜他们平日被拘在府内日日上工,今日难得出来逛逛走走,都很开心。他很想问问大小姐去哪里,要打架还是要干嘛,最好是少动脑筋的事...
正想着,车厢飘出话来:“老姜,去民安食肆。”
“得唻!”
咦,不对啊,去民安食肆为何要带上我们,又不需要打架。
车厢内,兰九天放松身体倚靠在车厢壁上。
老姜已众所公知是我的人,民安食肆已不用掩盖,正值草棚小店,亦不会引人注意。
可兰九天还是低估了某个势力团伙的力量……民安食肆不仅被发现了,还被跟踪了……
正是早膳刚过,食肆里的人不多,功夫刘的婆娘蹲在路边洗碗,食棚内,一个邋里邋遢的汉子正抱着壶酒一杯接一杯的喝。
马车停在路边,功夫刘老婆抬起头,便见一俊俏公子哥从车内出来。
嚯,这么俊俏的公子,怎么到我草棚来吃饭?
忙从地上站起来招呼,“来吃饭啊?”
兰九天笑眯眯看着她。
老姜及兄弟们拴好马车,转过身来招呼道:“嫂子,进屋说吧。”
“噢,是你们啊,快屋里坐!”功夫刘老婆认识老姜他们。
老姜躬身请兰九天:“公子,请入内叙话。”
“嗯,”兰九天点点头,袍袖拂出,只手背后,潇洒俊逸,穿过外面敞开式草棚食间,往内屋走去。
桌旁喝酒的邋遢汉子突然站起来,似是喝醉了酒站不稳,酒壶堪堪飞出朝兰九天头顶砸来。
老姜大喝一声:“小姐,让开!”
正眉目淡淡从容看都没看酒壶的兰九天却因老姜这句话,没忍住,噗嗤笑了。
好嘛,一个酒壶便露了我的底。
应老姜所求,兰九天抱头闪开。
酒壶“乓”一声摔到地上,发出一阵碎裂声。
“干什么呢!”老姜等人早撒开一圈将邋遢汉子围起来。
邋遢汉子摇摇摆摆,踉踉跄跄走了几步,扬起头朝天打一酒嗝,瞅着老姜等人嘿嘿笑。
功夫刘猛喝一声:“你是什么人,怎敢冲撞我们公子?!”
醉汉一身破旧的灰布衣衫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头发蓬乱不堪,还粘着草屑,活像一个乞丐。
兰九天不由抿唇微笑,民安食肆开的好,不因食客形容寒酸而拒之门外。
醉汉只管嘿嘿笑,挨个瞅瞅他们几个,待目光落到兰九天身上便停住了。
蓬松的头发下,脏兮兮的脸上竟带着这样一双澄澈的双目,兰九天微讶。
“喂!谁准你这么看着小……公子的!问你是什么人,到底长没长耳朵?!”老姜爆喝一声。
醉汉垂下脑袋晃晃,抬手一揖,大舌头说道:“对,对不住,无,无心之过,望,望各位海,海涵则个。”说罢,摇摆着往外走,也不说付银子。
说起话来竟颇带文雅之辞,许是个落魄的书生。
“老姜,有银子么?取一些来给这位仁兄置酒买衣。”兰九天说道。
“公子,不罚这莽汉了?”老姜问道。
“不罚了,既为无心,何罪之有?”兰九天笑道。
往外踉跄而走的身形忽然顿住,慢慢回首朝兰九天作一揖,动动唇想说什么,终是没说,摇摆着走了。
兰九天转身往小屋走去。
李二和赖头紧赶着跟在后面。老姜嗤一声,瞧这俩货色,拍马屁的精!
竹饰小屋还是那样雅致,观之清心,兰九天舒服地坐下,先啜口茶便唤道:“老姜,请进屋一叙。”
“哎,是。”老姜忙答应着,微躬身进来。
“坐。”兰九天指指对面的座位。
“不敢不敢。”老姜挨着下首一个竹凳坐了半拉身子。
“今日出来,主要为一件事,想请教姜叔,因我母亲近日重新掌理家事,便缺了一个可心可靠的管家。姜叔是我爹爹任下,接触的人多些,可知我爹爹有何信任的人才,如今得空可入候府做管家的?”兰九天直接问道。
“喔,这却不是小事,侯爷座下净是武将,文官也有,只是分管钱粮,但都在任上,无人赋闲啊。”老姜说道。
“便有可以举荐的人也行。”兰九天追问。
“这……”老姜拧眉细思。
李二和赖头却是伶俐,早在一旁忍不住插话,“老姜大哥,您以前不还在君老将军任下么?说句大不敬的话,君老将军去了后,他那一伙子不就闲……闲了么……”
接到老姜瞪过来的眼风,李二和赖头缩一缩脖子,不敢再说了。
兰九天眉梢微翘,眼里溢出光芒:“对,你们说的对,外祖父家可还有可靠的人在?”
老姜叹一口气道:“若是君少爷在,别说一个候府的管家,便就这京城的管家也是当得。”
“君少爷?”
兰九天脑袋里关于外祖家的信息实在少的可怜,以前真没别的事,整天就想着旦王一个人。
“是啊,君老将军少子,您的舅舅君轻候。”老姜说起旧主来,掩饰不住的激动:“他可是承袭了我们老将军的稳重,小小年纪文武皆备,若时日得济,必是经国之才,可惜,可惜……”
“可惜如何?!”
“君家衰败之后,子女凋零,四散无着,有的在流放的路上就去了,有的还没挨到流放……”,老姜说不下去了。
原来如此之惨!想必这位小舅舅也在这凋零之列了。
唉,也罢,管家之事,慢慢图之吧。
兰九天眸中失去光彩,垂下头去,无精打采的吸起茶来。
同样的味道,同样的竹屋,秋眸淡淡落到对面的位子,仿佛看见茶雾后那垂眸的玄袍之人,正内敛而笑。
他说他来解决冒充假流匪之人,不知进行的如何?一切还顺利么?
一茶在手,一忆在心,渐凝眸,茶雾收。
惊然再饮,盏茶已冰。
放下茶杯,站起身漫声道:“走吧。”
“是……”
老姜等人急赶着去套车。
外面突然闹腾起来,便听老姜喊道:“又是你,怎么欺负人家小姑娘起来了,为老不尊!”
兰九天微拧眉,出了竹屋。
“大小姐,刚才那醉汉揪着一姑娘衣摆不放,作赖皮呢。”李二禀道。
果真如此,倒辱了那双清眼。
兰九天负手立于路边,见那醉汉躺在地上,双袖裹住一暗红衣衫女子的脚,不放她走。
女子弯腰使劲往外拽脚,莫想动之分毫。
女子没奈何,气得坐倒在地,仰天长叹。
李二眼珠一瞪,急忙凑到兰九天身旁小声说:“她,她就是府里乱传话那丫头,您说是哪个姨娘门下的。”
“是么?”兰九天眼神落到小丫鬟和地上的醉汉身上,袍袖一拂说道:“请他们进里屋聊聊。”复转身,回了竹屋。
老姜拖着地上的醉汉,围簇着丫鬟站在屋门口禀道:“大小……公子,人带来了。”
“嗯,请进。”
老姜忙使劲捏着醉汉的胳膊发狠地在他耳边说道:“规矩着点,要是敢发疯,扒了你的皮!”
拖着他进了竹屋,犹捏住他不放。醉汉除了站不稳,倒也听话,耷拉着脑袋不言不语。
红衫丫鬟一样闷不做声。
“老姜,放开他。”兰九天淡然出声。
老姜不放心地盯着醉汉,又往他屁股上踢一脚,这才退后一步候着。
屋内一时静默,只这醉汉不时打个酒嗝。
红衫丫鬟忍不住抬起头,正撞进竹凳上一双锦绣目,暗自心惊,急忙垂下头去。
沙漏的声音,缓缓流淌。
也许过了很久,才听见一道清音:
“听他们说,你是我府里的丫鬟,今日却也凑巧,怎么被这醉汉捉住的呢?按照大的礼仪,你和他已有肢体接触,本公子有权作主让你嫁给他,你可愿意?”
“啊?!”丫鬟惊骇地抬起头来,扑通跪倒在地猛磕起头来:“万万不可啊,奴婢,奴婢不想嫁人,若是奴婢犯错了,请公子责罚,只不要嫁给他!”
“他有什么不好?”兰九天问道。
“这……”,丫鬟犯难了,他的不好不都摆着的么,明明是个乞丐,谁会嫁给乞丐呢?
“我看他挺好,回头我禀了你姨娘,择个吉日……”
“大小姐!”丫鬟突然决绝一喊,噌地站起来!
老姜几步蹿过去,死盯着她!
“你有何话说?”兰九天说道:“本公子没时间跟你打哈哈,说吧,为何跟踪我至此?有何图谋?”
“一个叫大小姐,一个叫公子,嘿嘿……”醉汉晒晒笑起来。
“闭嘴!”老姜低喝一声。
兰九天笑道:“倒让这汉子抓住话柄头了,你这么开心的笑,是不是因为今日好运,白捡一媳妇?”
醉汉笑得更欢了。
红衫丫鬟脸涨的通红,拳头攥的紧紧的,牙关一咬,就要往墙上撞!
“阿嚏!”
一声震天的喷嚏声响,醉汉揉了揉鼻子。
屋内人都吓了一跳,丫鬟吓得跌了跤,一猛子摔地上。
“哈哈……”
兰九天掩袖大笑。这醉汉太有意思了。
站起身,亲手扶起丫鬟,说道:“当着外人不好意思说吧,没关系,回去告诉你们姨娘,明日我要出府一趟,听说郊区的桃花开了,本少爷要去采花,正缺美人相伴……”
丫鬟红着脸抿着唇,似极委屈,又不知如何辩驳,只好点点头,爬起来便往外走。
“小姐,这便放她走了?”老姜问道。
兰九天无奈道:“是啊,我们真正的客人是他啊。”抬手一指醉汉,说道:“这位先生,请坐吧。”
都说了本小姐是公子,是公子,怎么还小姐小姐的称呼呢?老姜这些人真是实诚的可以,难怪爹爹留他们作护院,不用脑,只用忠心和武力值。
“他是客人?”老姜嫌弃地上上下下打量醉汉。
兰九天笑道:“先生以陋容鄙形示于人,是在逃避还是在隐藏?如今在我这弱女子面前,请勿需再藏吧。”
破旧的灰布衣衫晃荡一下,醉汉抬手拍拍身上的土,掀开挡着脸的乱发,啪地撕下胡子,转过身来,拿脸朝着老姜,闭上眼睛。
兰九天讶异,这又作什么怪?
只听得一阵怪异的“嗬嗬”声响起,起初是一声,紧接着是一片,屋里老姜这几条汉子都开始呜呜大哭,一个挨着一个,扑通通跪在醉汉面前,口中痛呼:“小少爷啊,我的小少爷!”
兰九天拧起眉头,他们嘴里的少爷……难道是君轻候?!有这么巧?!
“嗝”,醉汉再打一酒嗝,摇摇晃晃到兰九天桌前坐下,猛灌一杯茶,挥挥袖子说道:“停停停,别嚎了,快跟你们大小姐说说,本少爷是谁?”
老姜一把鼻涕一把泪爬到兰九天面前,说道:“大小姐,您是怎么认出来他便是您舅舅的?”
“啊,他真是我舅舅啊。”兰九天吃惊道。
老姜一脸懵,“不是您认出来才留住他的么?”
醉汉叹口气说道:“难为我外甥女,如此智力,竟无人能懂,秀才遇到兵,不,才女遇到兵……”
“呵呵,”兰九天笑道:“不是有舅舅在么?说说吧,舅舅是专门等在这,还是碰巧遇上?”
老姜等人停止哭泣,瞪大眼睛瞅瞅这个,瞅瞅那个。
这一个长辈一个晚辈,少说也得七八年不见,怎么感觉一点都不生分?
对了!老姜猛然想起来,七八年前大小姐才几岁稚龄,她今天是怎么认出君少爷的?
不错,这看似落魄的醉汉的确是君轻候,君家最小的儿子,君敏的弟弟,兰九天的小舅。
君轻候再灌一杯茶,看看兰九天,笑道:“难为你娘把你生的这么聪慧,你都说对了,我既是专门来等,又是碰巧遇上。”
兰九天脑袋一歪,笑道:“九天猜,舅舅能寻到这里,是看到功夫刘这些兄弟们经常在此出没吧?专门在等,肯定不是等九天的,舅舅等谁?”
君轻候点点头,“孺女非常可教也。我想等着你大哥来呢,倒忘记他是个少爷脾性,怎会来这种下等的地方。倒是你,大家闺秀,怎么肯来这里?”他是真想问问。
老姜听明白了,原来是因为君少爷早就认出我们几个了,当即开心地说道:“少爷,这家店就是小姐资助我们开的,她还说,还说要养我们呢!”
“啊!”君轻候惊讶了,敲敲桌子道:“小丫头,好大的口气,你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小姐,哪来的银钱养他们?”
兰九天眸光微闪,眉梢淡淡扫来:“舅舅怎知我没有银钱?莫非舅舅不光在这民安食肆等,连候府也专门等着了?”
好个精明的小丫头!
君轻候冷笑一声:“小小年纪如此张扬,不知收敛,怕不是出头鸟,被人盯上!”
“舅舅是来盯我的?!”兰九天语音稍厉。
老姜眼见气氛不对,好好的,怎么要吵架?!
君轻候看着对面不惊不惧的兰九天,忽而笑道:“今日不枉我白来一趟!不错,舅舅是听说了黄沙村的事,竟敢有流匪入侯爷封地闹事,可见无人打理,欺上瞒下,再加土地大多荒芜,没有收成,候府缺此大进项,可不空虚?若外甥女真有银钱,怎么只开得民安食肆这样低等的草棚为店?”
老姜听得目瞪口呆,外面竟发生了这么多事,大小姐显然是知道的,却只自己扛?
兰九天笑道:“原来如此,不曾想黄沙村动静闹得这么大?也是因为这事,九天才敏感了点,舅舅莫怪。”
君轻候摇摇头,说道:“你能长成这般心细大胆,聪慧内敛,实在是侯爷之福。”
兰九天笑着问道:“舅舅刚才打算离开,却看到丫鬟在跟踪我,作势提醒,既如此为我着想,为何不来相认?”
“少爷,大小姐说的是,您为何要离开?您可不知大小姐正在寻找可靠之人入府帮着大太太理家,要是您能留下……”老姜期待地看着他。
“不不不,我懒散惯了的,再不想管那等闲事……”君轻候拨了拨乱发,再次盖住眼睛。
兰九天叹口气说道:“舅舅或许另有高就,外甥女不敢强求。今日出来的时辰也差不多了,九天该回去了。”说罢,站起身来,略施一礼,往外边走边说:“母亲整日郁郁寡欢,要是知道她还有亲人在世,且近在咫尺,必十分开心的!”
闻言,君轻候一个蹦蹿起来,说道:“九天,万不可告诉你母亲,若让外人知道,舅舅无藏身之处了!”
“既如此,舅舅为何现身让我知道?”兰九天顿住脚步相问。
君轻候跳脚:“哪是我主动现身呐,不是被你留下的么?”
“喔,那便没事了,九天告辞。”脚步不停,走出竹屋。
“九天,说好了,不准告诉你母亲!”
“且看看情况再说吧。”兰九天头也不回的喊道。
李二和赖头早跟在后面伺候,老姜他们却还怔忡在屋。
车马牵过来,兰九天上了马车,老姜才耷拉脑袋出来,看来他们都没留住他,罢了,兰九天闭闭眼睛,说道:“走吧。”
时已近晌午,街面上出来走动的人更多了,马车一路躲闪着行人,将将在饭时赶到候府角门。
“大小姐,到了。”李二躬身禀道。
车内没声音。难道睡着了?
“大小姐,到家了!”李二提高点声音。
车内还是没声。
老姜警惕地瞪大眼睛,一把推开李二,掀开帘角,探目望去,瞳孔忽而大张,奇道:“小姐人呢?”
车帘打开,车内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