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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呐, 真田家的弦一郎, 我们来打个赌吧。”
和式风格的庭院里, 竹管流水的池塘边,十二三岁的少女扬了扬手中的厨刀,对着正双手握着小太刀练习的半大男孩歪头一笑, 栗色的双马尾辫在阳光下晃了晃, 轻柔又欢快的弧度。
“我就用这个和你一起比试斩草席卷。”指着前方摆着的裹着密实草席的木桩,少女摆动的刀尖闪烁着钢铁的寒光,“举凡比试, 输赢都要有个彩头。我要是输了, 就给弦一郎你做顿烧肉大餐。”
“但如果我用厨刀都做得比拿着太刀的你还要好……小家伙,你以后就改口称呼我姐姐大人,和精市一样做我弟弟,可不许再板着脸只会叫我星宫桑了。”
…………
清晨的露水已干, 深秋的天气逐渐转寒,不算温暖的晨曦里,宝蓝色的丰田车沿着街道均速前行, 几个拐角之后, 慢慢停在了一栋和式的宅院前。轿车被控制着停在了专门的停车点后, 从驾驶位的门边走下了一位身姿高挑五官明艳的年轻女性。
剪裁得体的连体式衣裤,简约又大方的现代职场风格,通体酒红色的面料上以金线绣着古朴的凤凰花纹, 黑色的皮制腰带扣在主人的细腰间越发勾勒出动人的曲线, 暗金色的皮扣被打造成翅膀的形制, 阳光下闪闪发光。只及到脚踝上方的管裤微微呈喇叭状开着口,露出女性纤细白皙的脚踝和足下黑色的细高跟鞋。
女人抬手,她的手指修长白皙,每片指甲都修剪得整整齐齐,没有涂抹指甲油的指尖都透着健康的粉色,勾动之间将落于鬓边的碎发全都捋在了耳后,露出的左耳上一只样式古早的双环耳坠镶于其间,末端垂挂的三道酒红绉纱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着。这单只的大耳环放在平时会觉得老旧难看,此时和身上的服饰一搭配,却是刚刚好刷够了时髦值。
而她出现停地的空档,早在宅门前守着的两个年轻人已经朝着这边走来,见到她下车,其中一个深蓝色卷发的少年已经笑着抬手打起招呼:“表姐。”
车旁的女性听到声音,回头一看来人,立刻弯了眉眼:“一大早就在等了吗?精市。”说话间,她视线左移,看向了旁边身形高大小麦肤色且戴着黑色球帽的男生,对方严肃的表情和五官让郁理越看越眼熟,心里明明有了猜测可表情却是呈现龟裂状,“你,你是……弦一郎?”
“是,七年不见了,我是真田弦一郎,姐姐大人。”和上次通电话时一样一板一眼的语气和声音。
郁理吃惊地捂住嘴,眼睛都瞪圆了,脸上不可置信的表情已经把她心里想着的“骗人吧!”全都展现出来。
七年前虽然也挺严肃但好歹也算是可爱的小男生现在竟然长成这副模样?要是不穿学生装什么的,说他是学生家长都没人怀疑啊!七年而已啊,初三还没毕业呢,弦一郎你不觉得长得太急了吗?
郁理的腹诽虽然对面的两人都听不见,但并不妨碍幸村扭过头去偷笑,他早就猜到会这样,旁边的真田虽然紧绷着一张脸什么都没表示,但眼中还是闪过无奈和郁闷。
“咳,抱歉,我有点失态了。”察觉到自己的态度有些失礼,郁理赶紧道歉,“七年不见,弦一郎身上的变化真是吓我一跳呢,和精市一样,都长了很高的个头啊。”
“身高上真田可是胜过我呢。”幸村笑着帮他的表姐缓解尴尬。
真田点点头,并未对此作任何评价,事实上七年不见之后,幼年的小姐姐如今的变化在他看来要更让人吃惊一点,女大十八变什么的这回是真切地体验到了一回。于是他继续绷着脸道:“别站着了,外面凉,我们先进屋吧。”
他这么一说,郁理才想起来被打岔的事:“稍等。”说着,她转身拉开后车座门,伸手拿什么东西。
幸村在她转身时看到自家表姐把她半长不短的头发沿着脑后卷了起来算是挽了个发,发梢怎么藏的他看不出来,从正面看还以为她扎了个低马尾,右侧的刘海被厚厚的留出来微微垂挂在肩头,看似简单的发型原来也是有花了心思。她抹了淡妆,整个头上除了左耳边的那只引人注目的大耳坠就再无别的修饰。
不过还挺好看,这一套服饰大概都是定做的,他的表姐花起钱来一向没什么定数,看来做画家的收入还是非常不错的。
再看到郁理从车里取出一堆大包小包之后,幸村哪还不懂套路。这么久没上门拜访了,自然是给主人准备了一堆礼。
“我们来拿吧。”眼看郁理整个手臂都挂了一串包,还要伸手去够车座上的东西,幸村赶紧拦住,见她没反应过来不由好笑,“表姐还把我和真田当成以前的七岁小孩?这点东西都提不动?”
对哦。
被这么一提醒,郁理顿时不客气地就把东西全分给了两人,弟弟们都长大了,能派上的用场自然也多了,力气活那是最基本的了。
最后一堆大包小包都分给了身后的两个年轻人,郁理只拎着一只三层装的方形食盒走在前面,这不客气的架势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不满,反而缓和不少多年未见时的陌生尴尬。
“一晃七年过去,时间过得可真快,弦一郎也越来越稳重了。”看着旁边的少年,郁理感叹着向宅门走去,“我还记得以前只要我一来你家,总能第一个看到你扑在门前等我的样子。虽然明知道你只是为了我的点心,但还是好感动呢。”
幸村这回又憋着笑,肩膀都在颤抖,这也是他的亲身经历,作为陪同表姐一起上门的人,那场面真是没少见到。
被提到儿时的经历,就算是经历过多次全国赛事早就养成大将风度的真田,此时也不由脸色一红:“那时,年纪小……”
“弦一郎你猜我这回做了什么带过来?”
“馒头或者和果子!”
打断话之后的速问和秒答,现场安静了三秒,之后响起的是幸村再也忍不住的笑声。
“哎呀,我就想你一定有在猜呢,果然没错。”真田红着脸,看着旁边依旧一脸笑眯眯的郁理,想要拿出在学校里的部长气势,然而别说根本没成功,就是成功了对眼前人也没什么作用。
最终还是他自行放弃了,小时候认识这个姐姐起,就没少被逗着玩,偏偏因为总有好吃的在,只要一被投喂那是一点脾气都没有。
“表姐,我说真田没怎么变,没错吧?”幸村在旁边笑着。
“你也没怎么变啊,表弟。”旁观兼推波助澜爱好者里绝对有这家伙一份,吐槽了表弟一句,郁理转头看向真田,“弦右卫门爷爷的身体还好?”
“是,祖父的身体一直都很硬朗,早饭前还跟我一起做了冥想。”
“那真是太好了。对了,我听妈妈说过,你哥哥前几年添了个男孩,是叫佐助?”
“是的,今年上小学一年级。”
三人有说有聊,穿过院门,步入了宅子。
“妈妈,我们回来了!”进门走进玄关,真田已经朝着屋里喊道。
很快一位穿着围裙的妇人就匆忙赶了过来,没有郁理记忆中的形象年轻了,但还是一眼就认出来。
“啊啦啊啦,郁理酱,之前就跟你妈妈念叨了,这么多年你可总算肯上门来玩了!”真田美智子听到郁理来时,脸上的欢喜真心实意,这可是她以前很喜欢的小辈,乖巧懂事嘴又甜,可惜命不好,最后还和她妈妈一起搬走了,可把她惋惜坏了,现在终于又见到本人,眼睛更是一亮,“七年不见,当年的小姑娘也是越变越漂亮了!”
“美智子阿姨好!这句话该我说才是,七年不见您还是这么年轻漂亮!”郁理笑眯眯地送上恭维,哄得妇人脸上笑意更浓,“这么多年没上门叨扰,我可是很惦记您和奶奶做的饭菜呢,到了中午可别嫌我吃得太多啊。”
“你这孩子,还是这么会说话!”瞧见郁理身后幸村和真田摆了一排的礼品袋,美智子赶紧招呼,“弦一郎,快给你姐姐拿拖鞋,就在你右手边的柜子里。”
当妈的刚指挥完,做儿子的已经从柜子里取出了一双新拖鞋,明显是专门给郁理准备的。这么多年不上门还有这待遇,让郁理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道谢穿上了。
三人从玄关换好鞋踩上了地板,就被之后赶来的真田奶奶引导着去了客厅,果然就在里面看到了休息在家的一大家子。
真田家的祖父母,父母,兄嫂和儿子,全都在场,这阵仗让郁理觉得有点隆重,也许是因为好久没见到自己所以都过来看看?郁理心头猜测着,却是一点礼数也不差地一一见礼,并且将准备好的礼物一一挨个送了过去。
东瀛人送礼接礼不像华夏人含蓄,主人收到客人的礼物要等客人走后再拆什么的这种情况没有,他们会在收到给的礼物之后直接问对方“我可以打开看看吗?”,然后当然是当着客人的面打开看了。
打开包装看到礼物之后,不管送的东西是不是自己喜欢的,脸上都会露出高兴的表情,对送礼的人说“谢谢你这正是我想要的”“我非常喜欢”之类的话语,这样主客双方都不会失礼,并且皆大欢喜。
郁理有幸村这个“内应”在,准备的礼物至少不会让主人家虚假地喊上一声“这正是我想要的”,是以收到礼物的人无论是笑容还是道谢都是不掺水分的,一时间,场面是真正的宾主尽欢。
“对了,这是我昨晚做好的点心,配茶喝正好。”将最后没拿出来的食盒搁在了桌上,郁理此话一出,四周的说笑声都小了一些。
这个家最小的成员真田佐助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不过等到新来的客人打开了食盒之后,他是第一个哇的一声叫出来的。
就如真田弦一郎之前猜的那样,里面放的是和果子与馒头,盖子打开的一瞬间,属于点心和水果独有的甜香气息就弥漫了整个客厅,那是一点也不腻人的清爽甜味,很多人都下意识地多吸了几口,随后就被盒子里整齐摆放的美丽点心给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时值深秋,东瀛人制作的和果子自然也是迎合时令,只见那铺了干净绢布的盒面上,纹理清晰的枫叶,层层叠叠的金菊,可爱秀气的桔梗,憨态可掬的月兔,红通通的柿子一一呈现在眼前。那不是用模具压出来的形状,是靠纯手工才达到的栩栩如生的精致美丽。
三层食盒,一层只放了九个,二十七只点心十个人分还是绰绰有余的,何况有的人吃得多有的人吃得少,像郁理,就象征性地只拿了一块桔梗花放在跟前,笑看别的人吃得开心。
“我本身不爱吃甜的,但小郁理的点心却从来不腻人,味道也正好,不配茶也吃得下去。”
“可是配着茶吃,滋味才是正好的。”
“这柿子还真的有柿子味啊,馅料都是填的柿饼馅呢。”
“好厉害!妈妈你看,这个波丝菊的每一根花瓣都有红豆馅耶!”
“不许再吃了,你都已经吞了三个了,再吃下去午饭还要不要吃了?”
就着点心,和这个家的人互相聊起了各自的近况,郁理随口说自己当了画家,近来名气涨了不少画作大卖云云,也听弦一郎讲起了他和幸村在学校的近况,下个月他们俩要一起前往U17的训练营,见识一下国家队的实力如何如何。
很快,点心吃完,茶也喝光,难得的休息日也不可能一直呆在客厅里聊天,渐渐的,在屋子里的人就少了。
“郁理。”这时候,一直总听家人话家常的真田爷爷站了起来。
“是。”正和美智子阿姨说着话的郁理立刻抬头。
“跟我来一趟,我有话要跟你说。”
真田家的宅邸是典型的日式庄园,跟在精神矍铄穿着灰色和服的老人身后,郁理穿过了曲折的回廊,路过了飞翘的屋檐,终于在一方带着池塘和假山流水的小花园前停了下来。
这里视野开阔,却也正对着真田家时常练剑的道场。
“一点也没变呀这里。”
郁理对这里很熟悉,不说院子里种的几棵桃柳树,就是池塘里建在假山上的惊鹿竹筒几时蓄满水,然后啪的一声砸进石槽都是清清楚楚。对,惊鹿就是动漫里日式庭院中常出现的那个竹筒流水器,也叫做添水,是给进茶室品茶的人洗手用的构器,但多数时候这玩意只是用来提升一下装修逼格的。
真田这一家子,茶室用得不多,但旁边的道场那是天天在用。只因真田老爷子自己不但是警官更是剑道教官,如今更是把孙子也带了出来,爷孙俩有空就在这里不是自己练习就是互相比划,对剑道不感兴趣的郁理很多时候就是一边听着他们的呼喝声一边拿着把菜刀对着萝卜苹果之流苦练刀功,半点都不受影响的。
跟着老爷子进了道场,空旷的巨大房间里,除了摆放练剑的工具和护具的地方以及墙上写着“一日三省”的毛笔字外,就再没有几个东西了。
大概是因为天越来越冷,挂着字的卷轴下摆了两个软垫,真田老爷子首先坐下,然后抬手虚引了一下郁理:“坐。”
郁理依言坐下,身姿笔挺,一双眼睛直视眼前的老人,脸上带着浅笑,左耳的坠子随着她方才落座的举止摇摇晃晃。
“郁理,你最初来我们家作客那年才十二岁吧?”
“是。”她轻声回答,“偶然的机会被精市带过来的,没想到之后会受到您和这个家这么多的关照,能在这里度过童年真的很感谢。”
“一晃快十年过去了,你也长大了。”老爷子感叹着,“以前我见到你时就觉得以你那份天赋和性格,将来一定大有出息,只是没想到中途出了那样的事,你们家竟然也直接搬走了。”
郁理沉默,老人话中的潜在意思其实是有在埋怨她,为什么出事了不过来向他们求助,反而直接断了一切联系,对此,她无话可说。
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她的解释,真田弦右卫门只好再度叹了口气:“当年的事过去了这么久,追究了也确实没什么意义。你这次肯愿意过来,想来应该是想通了不少。”
“是,对不起,让您担心了。”郁理低头,“这次不会再发生上回那样的事了。”
“那就好。”得到这个答案,老人也不再纠缠,直接点点头,接着道,“我从一个朋友那里听说了,你现在重回了料理界,据说已经地位超然,却并没有广而告之的意思。”
郁理一愣,猛地抬头:“为什么您会……?”
“别问我怎么知道的,我还没退下来呢,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又怎么会没个人脉。你的事也没刻意保密,时间越久知道的人只会越多。”老人摆摆手,并没有跟她虚晃什么套话,直接开门见山,“这件事,你似乎连家里人都没怎么说,甚至对外还是自称画家。我很想知道,你现在对于自己的未来,究竟是怎么打算的?有了这样的成就,还是准备跟现在一样,一直窝在家里偶尔才出来走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