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诸君疑世终囚卿

七夕何兮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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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秘人见到闯进梦殿的两人,并不急于逃走,黑雾下的一双眼睛盯着阿黎,如同在看一只唾手可得的猎物。

    祖兮当即冲向那神秘人,出手逼退了他,两人缠斗在一处,阿黎立刻冲向歪倒在梦殿中央的周翊,“六师兄,六师兄你醒醒,我是阿黎,你不要吓我。”

    她将周翊扶起,带着一丝希冀,惶恐不安地看着他毫无生气的脸,想要将他唤醒,却得不到回应。

    颤抖着手,阿黎伸手摸向那带着掐痕的颈侧,触不到一丝动静。

    “不,师兄……”阿黎抓着他的衣衫,死死咬住唇,一丝殷红顺着唇角滑落。

    她蓦地抬头,看向那包裹在黑雾中的神秘人,又是他,在伏羲城时也是他,他到底是谁!

    阿黎召出何夕,轻轻将周翊放下,眸中带着仇恨与怒火,执笔冲向了那神秘人。

    那神秘人本就在祖兮手下略有败势,见阿黎冲过来,阵脚微乱,便是抽身后退。黑雾愈加浓重,阿黎看出他又想逃,便一笔书“杀”字,打入那黑雾之中。

    那黑衣人也便在下一刻,消失了踪影,也不知刚才那一字是否击中了他。

    凶手逃走,不知去向,祖兮冲出梦殿,去请神机天尊与妙药仙君。

    阿黎跪倒在地,何夕滚落,她看着面前毫无生息的周翊,整颗心如同被无形之手,狠狠握住。

    明明,昨夜还入了自己梦境的六师兄,今日,却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首。那个曾经遗憾在现世不能护着自己,发誓定会护她梦中无忧的师兄,今后便是,再也无法护她了……

    “阿黎,静心!诸知噩梦,散!”

    “阿黎,好久不见。”

    “若是累了,便歇一歇,你尚有这么多师兄护着你,天塌下来也是能顶住的。”

    “我虽不能在现世护着你,但可护你梦中无忧无难。”

    ……

    如今那人,食言了。

    一袭黑衣之人步入梦殿,见到地上失了生气的周翊,又看到跪坐一旁的阿黎,淡漠的脸上未起波澜。

    其后祖兮带领妙药仙君进入梦殿,那仙君查看了周翊,便是沉重地摇了摇头。

    祖兮蹙眉,看向了束修,拱手,“师父……”

    “生死由命,天道不可乱,无法可救,罢了吧。”束修垂眸看着周翊,终是一声长叹,“禀告天帝,葬虚元,封梦殿。”

    “那凶手呢!”阿黎徒然抬首,赤红着双目看向束修,双唇殷红带着血迹。

    束修再度瞧了阿黎一眼,“查。”留下如此一字,便转身拂袖而去。

    “阿黎,起来吧。”祖兮来到她身边,蹲下身想要将她扶起,却见到那嘴角的血迹,蹙了蹙眉。

    “大师兄,我一定要找出那神秘人,为六师兄报仇!”阿黎拿回何夕,紧紧地握在手里,眸中尽是仇恨。

    祖兮瞧见了她的眼神,又回首看向周翊的尸身,一双碧眸,终是再度冷了下来,如凌冬霜寒,带着肃杀之气。

    得知此事的天帝,沉默思索了片刻,便下令,将周翊以仙君之礼,葬入天界虚元境,并下令,由神机天尊座下第五弟子——坤目仙君乔冰仙,调查此事,离乱天君元非笑从旁协助,捉拿凶手。

    天界虚元境内,漫天迷雾,可见不过丈余。

    送葬之人为其师——神机天尊束修、其同门十二人,共十三人,护棺随行仙婢三十六名。

    周翊是掌管睡梦之仙,常年沉于梦境,不曾结识过其他人,也便唯有他们这些同门,送他最后一程。

    阿黎抬头看着那些缥缈的白色,又想起了梦中的那处云上仙境,如此美丽,令人静心。

    可惜此处的云,不会化作白兔、猫儿,此处的天,不会掷棋为星、划棋为月,亦不会有那柔声轻笑的人,等着她入梦……

    伸手拘一片云雾,便只见那白色自指尖溜走,烟消云散去。

    或许他会喜欢这处坟冢,如此像他的云上仙境。

    镶银雕花水晶棺,封着那半魔半仙之人,被送入了虚元境中无活物能踏足的埋仙地,众人站在云海边缘,目送晶棺渐渐远去。

    结束了葬礼,众人退出虚元境,在离开之前,阿黎再度回首看了一眼雾海深处,仍旧是一片白茫之色,但恍惚之中,浓雾后一个庞大的影子静静走过。

    云雾无风散开,阿黎看到一个墨色的巨兽,如龙如虎、如鹰如马,墨鬃如画,乌鳞如镜,一双兽瞳明光如炬。在它的身侧,尚还有一个渺小的身影,那是个一身白衣的小小少年,墨发随着步子轻轻舞动。

    他们并未看向此处,只是兀自向着虚元境深处走去,轻飘的身影包裹在缭绕云雾之中,如同谪世仙人,超脱此世,羽化而去。

    转眼,浓重的雾再度隐去了他们的身影,一片渺茫之中,阿黎只觉这一切都是幻觉,如一场梦,梦中,遇到了不存于世间之人。而她也多想,这一切真的就是一场梦,梦醒了,周翊还会笑着告诉她,她又做了噩梦。

    没错啊,哪怕是一直陪在身边之人,也说不定会在某一天,突然间,消失不见,再也寻不到了……

    回到神机境,祖兮告知众师兄弟,按照礼数,今日还需作白宴,以酒为周翊送行。

    阿黎从没想到,时隔四百年的师门重聚,竟是在其中一位师兄的祭礼之上。

    神机殿中依次坐下,左翎最后落座,坐在阿黎身侧,因右眼视红,重新戴上了面具。席间气氛有些沉重,束修一言不发,只将一杯酒撒于面前的地面上,又兀自饮了一杯酒,将酒杯握在手中把玩。

    祖兮带领着众师弟,以酒撒地,送上了祭词,阿黎望着神机境透蓝的天空,紧握着酒杯的手用力不慎,便是捏碎了,碎片的锋刃刺入掌心,流出赤红的血,滴落在地上,混入酒水,而她却浑然不觉。

    “阿黎,松手!”祖兮见到了,蹙眉几步走近,抓过阿黎的手掰开来,那刺目的鲜红便映入眼中,“你便是又如此不爱惜自己!”

    阿黎低头看自己的手掌,似乎这才觉出痛来,“我是不小心……想了些事,走神了……”

    “想何事会让你连痛都不觉?”左翎将阿黎的手从祖兮那处夺过来,仔细挑出了碎片,并自怀中取出一块绢布,细细包扎了,“莫不可再如此。”

    “无碍。”阿黎抽回手,回了自己的位置,诸位弟子也各回了位置。

    束修虽一直在位上未动,视线却随着阿黎动了动,见她坐下,垂眸看了一眼地面上的血迹,手上的动作滞住了片刻。

    “师兄师弟们放心,我一定会找出凶手,以祭六师弟在天之灵。”青衫之人自席间站起,白玉簪挽起泼墨青丝,一双眸如夜色琉璃,闪着悠悠的光。他便是神机天尊第五弟子,天界坤目仙君——乔冰仙,乃是自人界得道飞升的凡人,一双乾坤明目可望见五湖四海、八荒大泽。

    “不知是何方妖魔,竟敢对我们神机境的师兄弟下手,我本就云游四海,若是五师弟有何线索,务必告知,我定知无不言。”坐于乔冰仙对面的锦衣男子也站起身,紧攥着手中折扇。他乃是第五弟子,亦是灵界风华灵君之子,一心做一云游散仙,游历世间。

    此话之后,诸位弟子都再度起身,共同举杯,一饮而尽。

    阿黎饮了,只觉不够,转而抓起了一旁的酒坛,仰首向喉中灌去。

    “阿黎!”祖兮以仙力击中阿黎手中酒坛,瓷坛应声而碎,醇香剔透的酒水尽数洒落,打湿了阿黎的一袭墨衫。

    手上的伤口再度流出血来,染红了那块白绢,阿黎将手中碎片丢在地上,“大师兄,抱歉,我有些累了。”随后她便兀自转身走出了大殿,步子有些摇晃。

    左翎追了上去,乔冰仙放下手里的酒杯,出了席位,“大师兄,我去看看阿黎。”随后便也追出了大殿。

    束修仍旧是未发一言,安静地将酒杯放在桌上,一旁的元非笑便为他掌上了酒,“阿黎亲眼见六师弟遇害,难免情绪不稳,失了礼数,师父当是不会怪她的吧。”

    “……”束修再度拿起酒杯,瞧着杯中荡漾的酒水,“自然。”

    离开神机殿的阿黎,飞身而起前往了温泉谷,她钻入那巨大灵树的树冠之中,找到一处枝杈坐了下来。

    她觉得自己需要一处安静的地方,一段安静的时间,来思考这一切,到底是谁的错,又是否会是融意说的那样,自己不属于六道的命格,注定造就悲哀。

    莫非这一切、自己所经历的一切悲伤之事,都是因自己,才会仓皇落幕?

    想来,竟或许真的是如此……

    若是七兮没有遇到阿黎,便不会被她带入人间,便不会遇到那异兽,也便不会死;

    若是陆与莘没有遇到阿黎,或许就依然还作为云灵女君,逍遥自在;

    若是岑霏儿没有遇到阿黎,或许东方雪楼就不会被控制,九头蛇就不会被放出,她便也不会死,东方雪楼也依旧是小皇帝;

    若是慕知没有遇到阿黎,或许她这一世就能够与仇君珧白头偕老;

    若是周翊没有遇到阿黎,或许……

    这一切,会是她的错吗,她是否本就不该诞生于这世上,为这世间带来无尽灾祸,或许,早在自己诞生那日,便应听由天帝,将自己抹杀,此时便应是六界太平,众生乐福。

    但……

    阿黎咬唇,她不甘心。

    “阿黎。”树下,柔和的声音响起,阿黎低头看去,见到了那一袭青衫的人,他正仰首看着她,“可愿与我谈谈?”

    “五师兄……”

    乔冰仙飞身而起,坐到阿黎身边,“我知你心中难过,我亦是如此,相信各位师兄师弟也是,我们也是会担心你。”

    “不,师兄,我心中不只是难过,”阿黎摇了摇头,“还有恐惧。”

    “为何恐惧?”乔冰仙转念想到了那神秘凶手,“莫非是在怕那凶手?我们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师妹,何时如此胆小了?”

    “并非胆小而恐惧。”阿黎再度摇头,揪了揪衣角,“算了,那大概也是一种胆小吧。”

    “莫要害怕,阿黎,师兄们都会保护你的,我也定然会找到那凶手,为六师弟讨回公道。”乔冰仙抬手,轻柔地抚了抚阿黎的头,“天帝派我调查此事,我一直想找机会细问你一些事,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阿黎垂下头,“那日……我本欲去看看六师兄醒了没有,途中遇到大师兄,便一同去了。到梦殿的时候,见到侍童倒在门前,就冲进了殿中,那神秘人就已经在殿中,扼死了六师兄,我也无力救他了……”

    “你可见到那神秘人的模样?”乔冰仙问道。

    阿黎遗憾摇头,“见不到,那神秘人周身笼罩着黑雾,但依照身形,应是一身形高挑的男子。”

    乔冰仙闻言为难地叹了口气,“如此,线索实在太少。”

    “我曾在人间见过那神秘人,那时我于人界护一人,他便是出现过作乱,有那黑雾护着,来去无踪,我也没能抓到他。”阿黎想起了在人界时遇到那神秘人的事,便讲与乔冰仙。

    “这神秘人到底有何目的?六师弟向来不与外人接触,又怎么会招惹到仇家。”乔冰仙自然清楚,周翊常年行走于梦境之中,百年才会清醒一次,清醒的日子也不过半月,况且每次都是于神机境,几位师兄弟陪着渡过的,他从未接触过外人,自然也是不会与谁结下仇怨。

    “我也不知,但或许,是我的错……”阿黎想起那个夜晚,隔着一道火墙,那神秘人所说的话。

    乔冰仙拍了拍她的肩膀,“不是你的错,阿黎,这六界之大,有太多东西是我们所不能理解的。是非对错,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但任谁也不知道,自己又是否身处迷局之中。但至少,我们可以无限追求真相,不要总是将错归咎于自己,那会绊住你的脚步。”

    “我知道了。”阿黎轻轻颔首。

    “若是心情好些,还是回去吧,你这样跑出来,大家都会担心。”

    “师兄你先回去吧,我想独自一人待一会儿。”阿黎轻叹,“大师兄也是不许我多饮酒的。”

    乔冰仙再度抚了抚阿黎的脑袋,轻柔地笑,“早些回去,好好休息,莫要再想那么多了,交给师兄来做就好,我定会抓住那神秘人的。”

    “好。”阿黎勉强笑了笑。

    乔冰仙无奈瞧着阿黎脸上那丑死人的笑,纵身跃下灵树,平稳落在地上。他回首再看了一眼阿黎,向她轻轻挥手,才缓步离开了温泉谷。

    他走后,阿黎未在温泉谷待很久,约莫半个时辰,猜测白宴应是已结束,便跃下灵书,散着步回了神机殿。

    当晚,阿黎又做了噩梦,她梦到各位师兄、兄长、左翎、姜音、令狐晔、织娘,甚至是封梓,他们都倒在血泊之中,而那神秘人正掐着她的脖颈,而她一动也不能动,几乎快要窒息。

    忽而血泊中的那些人都动了,站起身来,浑身沾满血迹,他们都带着仇恨看向阿黎。

    “都是你,都是因为你……”

    “是你害死了我们……”

    “全是你的错,你就不该诞生……”

    “当初便应该杀了你……”

    “你这诡异之女!”

    “你为什么要出现!”

    “是你……”

    “都是因为你……”

    恐惧,无尽的恐惧席卷了她,那些如同魔掌的声音,化作一个个文字刻在她的心上,他们在怨恨、在愤怒,他们言语中的每一把刀,都精准地刺中了阿黎的痛处,痛的几乎要窒息。

    阿黎知道,这是一场梦,一场沉眠之中的噩梦,过去,这样的噩梦,都会有一个人为她挥手驱散,而如今,那人也穿着一身血衣,站在那里,仇恨地盯着她。

    “师兄……”阿黎艰难地开口,“不要走……”

    一阵腥风吹过,包裹着神秘人的黑雾突然散开,露出了一张狰狞如野兽的面孔,他嘶吼着发出刺耳的声音,随后张开血盆大口狠狠咬向了她。

    阿黎瞬间便惊醒了,浑身刺痛,如同被群蚁啃咬,她蜷缩起身子,片刻后,这痛感才散去。

    这便是她的噩梦,会真实地对她的身体造成影响的噩梦,如同成为了现实。

    从今以后,这覆眼即现的噩梦,真的要由她自己来面对了。

    整整七日的时间过去,乔冰仙还是未能找到杀害周翊的凶手,这日在天宫正殿,诸位天君、仙君议事,乔冰仙汇报此事毫无进展时,一位仙君站了出来,说怀疑束黎便是凶手。

    他说束黎本就身世诡谲,品性不善,当日又是她率先发现周翊遇害,恐怕是自己所做,编造谎言。

    此话一出,众君哗然,皆起纷纷议论,但御礼天君祖兮却将那仙君当众驳回,他说那日是他与束黎一同抵达的梦殿,亲眼见到那神秘人,此事与她无关。

    那仙君见了祖兮,面上微惧,却还是壮着胆说了一句,“祖兮天君是束黎师兄,自然护着她,是否包庇于她也未可知。”

    祖兮将要发怒,天帝便开口,制止了众君的议论。元非笑与乔冰仙也走出,站与祖兮身边,一同向天帝说,他们是看着束黎长大的,她是什么样的人他们最为清楚,绝非那位仙君所说的不善之辈,此事也定与她无关,她是绝不会伤害周翊的。

    天帝公正,言说既有祖兮为证,那仙君怀疑束黎并无证据,便不可作数。如此,才压下此事,但那仙君的猜测也于众君的心中,种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

    而后这颗种子,便在当晚,那仙君于自己殿中被杀害之后,生根发芽。

    一直待在神机境暗中调查的阿黎,听闻此事,便知自己的嫌疑是会更大,她并不明白那神秘人到底有什么意图,大言不惭说她是属于他的,而后又害他师兄,如今又杀了怀疑她的仙君,将矛头指到她的身上。

    他还想做什么,还要害谁?

    阿黎手中也并无进展,她的卜算之力有异,也无法主动预见将来之事。阿黎咬唇,如此,便只能去求父尊了。

    她赶去束修的书房中,见他正静静地翻看一卷竹简,淡漠的神色令阿黎心中颤了颤,她几步上前,躬身施礼,“阿黎见过父尊。”

    束修并未瞧她,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何事?”

    “阿黎想求父尊,勘察天机,找到那杀害六师兄的神秘凶手。”阿黎不仅未起身,更是跪在了束修面前。

    束修手上微滞,终于抬眼看她,“为父与你说过的,你忘了吗?”

    “阿黎记得,天机天道,六界七道,不可随意探寻、泄露,否则将扰众生轨迹,叛离尊祖之道。”阿黎跪在地上,抬头看着束修,应答,“但此事关乎性命,如今已有两人遇害,若是不尽快抓到那神秘凶手,还不知有多少人会再遭其毒手,为了这天界众人的安危,自然不能算作随意探寻,还请父尊出手相助。”

    “凶手之事,为父不知。”束修语气依旧平淡,如同这不过区区小事,根本无需他在意。

    阿黎见他云淡风轻的模样,却怒极,“父尊明明身为一界尊神,勘察天机的神机天尊,怎会预不出凶手是谁!您如此不关心师兄的死,亦不关心天界众人的死活,妄为尊师!”

    “放肆!”束修自然被阿黎惹怒了,他将手中竹简丢至桌上,拧眉看着她,“为父教你的礼数,百年你便忘了吗!”

    “我从不记得父尊教过阿黎什么礼数,”阿黎直面束修,“我的礼,都是大师兄教的,父尊不是早就不愿管教阿黎了吗!”

    “你!”束修气得站起身,刚欲再发怒,却还是忍了下来,拂袖背过身负手而立,“你给我出去!”

    阿黎默默站起,瞧着那个威严的身影,“阿黎曾经最是仰慕父尊,父尊却总是给予我失望,如今,阿黎自知有眼无珠,再也不敢有求于父尊了。”说罢,她便转身离开了书房。

    束修不着痕迹地偏头,看着阿黎离开房间,背后的双手紧握片刻,还是松了开。

    刚离开书房的阿黎,便见到站在廊间的祖兮,他似乎已经站在那很久了,见到阿黎走出,神色复杂,“阿黎,尊父之礼,你不该……”

    “大师兄。”未等说完,阿黎便开口打断了他,“无需管我!”

    随后阿黎飞身而起,离开了神机殿,祖兮伸了伸手,看着她的背影,终究还是没有拦住她。

    而片刻后,书房内传来茶杯破碎的声音,束修从房中走出,一边的袖子带着些许水渍。祖兮拱手作礼,束修看了他一眼,便欲离开。

    “师父,”祖兮叫住了他,“我一直不明白,曾经父尊那般宠爱阿黎,为何后来又冷漠对待?”

    “此事不需你知道,你还是重新教黎儿,何为礼数吧。”束修并不打算回答,留下这话,便离开了。

    祖兮在原地沉默片刻,瞧着手中变得格外丑的编花发绳,那日在与神秘人的打斗中不慎断掉,他自己研究着修修补补了好几日,才勉强修好了。他叹息一口,将发绳收好,兀自离开了。

    阿黎离开了神机境,进入天宫,直奔乔冰仙的坤目仙宫而去,她要与他们一同调查。

    但阿黎还未走出多远,突然数队天兵出现,为首的天庭卫手持天帝之令,戟锋直指阿黎,“受天帝之命,抓捕嫌犯束黎,封入天寒冰地,查明真凶之前,不得放出。”

    “抓我,封入天寒冰地?”阿黎怒极反笑,她看着周围的天兵,便知这天界诸君的怀疑与防备,终于在今日派上了用场,联合天帝,一同寻了个借口,将她封入极寒之中,不得入世。

    “哈哈哈……”阿黎冷笑,“钟离玦,何必封天寒冰地,怎么不下令直接杀了我!”

    “天帝有命,若是阁下反抗拒捕,便将御礼天君祖兮定为同罪。”天兵见阿黎如此模样,便又开口。

    阿黎的确本想召出何夕,听闻此话,手上的动作便是僵住,嘲讽地笑了,“好一个同罪。”钟离玦这一招,就是拿准了她是绝不愿连累别人,尤其是她亲近之人。

    “天庭卫大人,带路吧,我便去尝一尝那寒冰封体的滋味。”

    天兵用封仙锁扣住了阿黎的双手手腕,并将她押送向天寒冰地的方向。

    但行至半途,突又有天兵携令来报,说坤目仙君调查有发现,可能与阿黎无关,便转而将她押送至仙牢关押。

    被关入仙牢之后,乔冰仙前来探望了她,说方才他寻到线索,本欲去寻她,却在半途见到阿黎被天兵带走,情急之下便赶去向天帝禀明,天帝那处也收到了,昨日你确实待在神机境,未曾来过天宫的证据。

    如此应该是要放阿黎离开,但诸位天君仙君仍旧不能信任她,纷纷抗议,天帝便只得下令将她转于天牢关押,待事情真相大白,再行放出。

    阿黎早便习惯了众君的戒备,她更在意乔冰仙寻到的线索,“五师兄,你寻到的线索是什么?”

    “是一个被仙法隐藏的字,”乔冰仙从怀中取出了一张纸,上面有一个拓下来的“今”字,“这应是那仙君垂死之际写下的,刻在桌底,并被他用仙法隐藏,故而没有被凶手发现,今日六个时辰的法术效果消失,我便发现了它。”

    阿黎瞧着那字,一个“今”字,能够代表的东西实在太多,很难断定到底是指的什么。

    “师兄对这字,有何看法?”阿黎问道。

    乔冰仙遗憾地摇了摇头,“很难断定,但这的确是一个很重要的线索。”

    “可仅靠这个,根本没有办法找出真凶!”阿黎恼怒地捶向地面。

    “阿黎,你放心,我定会查明真相。”乔冰仙担忧地看着牢内的阿黎,“我会尽快证明你的清白。”

    祖兮是与乔冰仙一起来的,他待到两人讲完话,才走了过去,鄙夷地看着阿黎,“稍微被人一威胁就束手就擒,可真是丢人啊。”他已然知道了天帝威胁她的事。

    “丢人便丢人吧,我丢的人还少吗?”阿黎睨了他一眼,“大师兄便是特地来挖苦我的吗?那恭喜了,挖苦的很成功。”

    祖兮轻笑,“我的确是来挖苦你的,顺便来看看我们的小师妹。”

    “那看过了,我现在很好,不劳挂心,你可以走了。”阿黎哼了一声。

    “那我们便走吧,师弟。”祖兮立刻便一副愉快的样子。

    “等等。”阿黎突然又开口叫住了他们,“那神秘人尚且能于大师兄手下许久不败,定然实力高强,师兄查案,如今又有了线索,务必小心。”阿黎看着乔冰仙,如此嘱咐。

    乔冰仙也颔首,“我知道了。”

    他们二人走后,阿黎总觉心中不安,便一直试图卜算,却无奈控制不了,一直未能预见,阿黎着实觉得,自己是这般无用。

    于仙牢之中待着,无法知晓外面发生了何事,心中煎熬,便是度日如年。

    一整日过去,阿黎尝试了无数次卜算,仙力耗尽,疲惫感包围着她,夜晚来临,便是睡意朦胧,十分困倦。

    阿黎垂着眸子,眼看就要睡去,朦胧之际,熟悉感袭来,阿黎睁开眼睛,看到了坤目仙宫之中,乔冰仙倒在墙角,伤痕累累,嘴角溢出一丝血迹,艰难地试图站起身,却又无力地跌倒在地。

    一道剑光突现,直直刺向了乔冰仙,那双惊惧的眼中映出一个漆黑的影子。

    阿黎瞬间惊醒,冷汗自背后冒出,她瞬间意识到,刚才的画面正是自己的卜算,那边是说,乔冰仙真的会有危险!

    “来人!有人吗!”阿黎向着牢外大喊,可惜仙牢近前并无守卫天兵,没有人能听到她的喊声,自然也就无法通传。

    阿黎情急之下翻手召出何夕,正要试图强行突破这仙牢,却突然见仙牢结界退去,她疑惑地看向牢外,便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倚靠在结界的石柱旁,一袭淡紫衣衫,墨发披散,绝色容颜上带着魅惑众生的笑,正看着呆愣的阿黎。

    “几日未见,怎惹上了牢狱之灾?”司空笑道。

    “你怎么会在这?”阿黎不解,这仙牢的守卫何时如此松散了,连他这魅魔溜进来开了仙牢,都无人发现,“你是怎么……”

    司空晓得她的疑惑,便以一手指抵唇,做出了噤声的动作,“魅魔一族独有的秘法,可要为我保密。”

    阿黎虽还有疑惑,但思及方才预见之事,心中担忧乔冰仙的安危,也便无暇再去细问,“罢了罢了,还需多谢你,我尚有急事,不便多说了。”随后她便匆匆跑出了仙牢。

    司空并未多问,也未离开,而是跟在了阿黎身后,随着她一起离开了仙牢。

    闯出仙牢大门,便惊动了守卫,调集了数名天兵,追向了阿黎。

    “擅自破出仙牢,此为大罪,速速束手就擒!”天兵紧紧地跟在他们身后。

    阿黎自然不可能束手就擒,但引着天兵追赶也好,便将他们带进坤目仙宫,保护乔冰仙!

    一路奔逃,追赶的天兵也越来越多,阿黎被四处追赶的有些疲累,便灵机一动冲进了离乱宫,找到了元非笑。

    “阿黎,你怎么来此?”元非笑见到本应身处天牢的阿黎,自然是吃惊。

    “二师兄,快随我去坤目仙宫,我预见五师兄有危险!”阿黎不容他疑问,冲上前便如此说。

    “什么?!”元非笑自是清楚阿黎有预见之力,也相信她,便立刻点头应答,“好,我这便随你前去!”

    元非笑也见到了司空,但情况紧急,并不容他多想,他便跟着阿黎出了离乱宫,一路向坤目仙宫而去。

    身为离乱天君的元非笑也对追赶阿黎的天兵下令,情况有变,要他们先跟随自己前往保护坤目仙君。

    众兵听令,跟随而去。没有了天兵干扰,阿黎几人迅速抵达了坤目仙宫,并直接闯入宫殿之中。

    一如阿黎预见的,宫殿之中,乔冰仙身受重伤,倒在角落无法起身,而他的面前,包裹在黑雾中的神秘人手持利剑,几步靠近过去,举剑欲下杀手。

    阿黎迅速一笔书“护”,送至乔冰仙身前,“护”字绽开金色光芒,化作一道屏障,将他保护在其中。

    神秘人的剑刺在屏障之上,响起金鸣之声,元非笑便已冲至他近前,手中长戟将剑挑飞。

    失了兵刃,神秘人便向后一跃,远离了那处。

    阿黎也冲上前,散去屏障将乔冰仙扶起,“五师兄,伤势如何?”为他输去仙力,阿黎担忧道。

    乔冰仙感受到温润的仙力,面色缓和了些许,他向阿黎摇了摇头,“无事,不用担心。”

    司空也引着众天兵进入宫殿,站在一旁看着殿中那神秘人,眸色暗沉。

    众天兵得到元非笑指令,迅速上前将神秘人团团围住,以戟直指着他。

    那神秘人毫不畏惧,身上黑雾涌动,阿黎能够感觉到,黑雾下的那双眼睛,仍旧在盯着自己。

    “你已无处可逃,还不束手就擒,露出你的真面目。”元非笑眸带寒意,看着那神秘人,紧握手中长戟,白色衣袍无风自动,“否则,本君便将你就地格杀!”

    “呵呵……”那神秘人蓦地笑了,仍旧是被何物蒙住一般,难以辨别,“格杀?束手就擒,就不杀我吗?”

    元非笑眸中的寒意越发冰冷,“束手就擒,本君便留你个全尸。”

    “可笑。”神秘人轻蔑道,“这天地之间,还没有我逃不走的地方,只要我想,仅凭你们这几个杂碎,留不住我。”

    元非笑抬戟,用尖刃指着他,“那便试试如何?”

    “束黎,束黎……”那神秘人突然念起了阿黎的名字,并伸手指向了她,“我说过,你是我的,永远只属于我。”

    阿黎蹙眉,怒看着他,“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要执着于我!”

    神秘人展开五指,又紧紧攥了起来,似乎将谁抓在了手心里,“你本来就是我的,呵呵,过来吧,跟我永远在一起……”

    “你杀我六师兄,今日又害我五师兄,有什么资格要我与你在一起!”阿黎怒极,“在人界伏羲城,是不是你招来穹熠炎兽,烧了慕府?”

    阿黎一直不明白,穹熠炎兽为何会毁掉慕府,如今便是大胆猜测。

    “是。”神秘人直接应答,声音朦朦胧胧,显得诡异,“穹熠炎兽,是我招来的,慕府,是我有意要毁的,那低贱的凡人,也是我示意杀的。”

    他突然又笑了起来,“不止这些,亲爱的阿黎,我便都告诉你吧,那凡人女子的友人一家,也是我示意他们的仇家去做的。”

    “什么?”阿黎震惊在原地,“那仇君珧……”

    “不过是巧合罢了,我倒也不屑于让一个凡人来做替罪羊,但没想到他竟主动包揽了罪名,真是好笑。”神秘人讥笑出声。

    “仇君珧,是故意的?”阿黎不敢相信,她不明白仇君珧为何要那样做,为何毫不解释,可看这神秘人的样子,他应该并未说谎,难道……是为了慕知?

    阿黎的猜测并没有错,神秘人没有撒谎,仇君珧的确没有杀阿灰一家,也没有伤害慕府的任何人。

    甚至,除了拒绝陪伴在她身边,他从未想过要伤害慕知。

    那日阿灰府中遭劫,全家被杀,他得到消息抵达之时,已来不及,只见到一个隐藏在黑雾之中的神秘人,杀死了最后一人,便消失了踪迹。

    他察看院内,找到了阿灰,他竟然还活着,但那时的阿灰疯狂抓挠着自己,痛苦不堪,他见到仇君珧,便跪在了他面前,恳求他杀了自己,他中了毒,生不如死。

    仇君珧用尽了办法也无法接触他身上的毒,见他将自己抓的血肉模糊,如此痛苦的模样,最终还是举剑,终结了他的痛苦。

    但他没想到,慕知就在那时,出现了。他本想解释,但忽然想起那个神秘人,那绝非凡人,就如那日的狐妖,若是他将真相告诉慕知,以她的性子,她必然会竭尽全力找到那神秘人,如此定会陷入危险。

    所以,他最终决定,没有告诉她,而是默认了这一场罪行。

    误会自己,恨自己,也好过她陷入他无法拯救的危险。

    而后来的一日,有信鸽送信与他,说慕知今夜有难,他便立刻赶去了慕府,却见慕府突然燃起大火。

    他本以为慕知藏身火海,心如刀绞,却没想到听到了她的声音,惊喜地见到她还活着。他再也无法按耐自己的情意,冲向她,只想将她抱在怀里,紧紧地不松开。

    但大火中突现火箭,正是向她而去,直取她性命。

    他便做了他想到的唯一一件事:救她。

    临死之际,他依然没有解释,没有告诉她真相。不需要去恨别人,不需要去涉险,只需要恨他仇君珧,让这份仇恨有归处,便足够了。

    而他既是将死之人,由他来带走这些危险的恨意,再好不过……

    但他未曾想到,失去了一切的慕知,便失去了生欲,在他死后,亦是自刎,随之而去。

    仇君珧是爱慕知的,视若珍宝,却又自视卑微,不敢靠近,只是在远处,远远地望着。

    那次他答应了慕知,三日之内不杀甄佑乾,便未想过违背约定,但他没想到,慕知将此事告知她的父亲慕门,而慕门一直与甄佑乾勾结,当晚两人便密会,甄佑乾得知自己的恶性有所暴露,当即便想到了自己强娶的平民女子。

    气愤之中,他竟叫下人凌辱了她,她不堪受辱,书信于仇君珧后,自尽而亡。可甄佑乾不会就此罢休,他还要派人杀死所有有可能知道他恶行的平民。

    仇君珧看了信,并得知此事,便知甄佑乾已是非杀不可,如若不然,将会有更多无辜平民死于非命。

    所以他杀了甄佑乾,那晚看着手上的鲜血,他沉默了良久。

    他不是未曾想过放下杀手这个身份,答应慕知,陪在她身边。但是身负无数血债的自己,真的有资格吗?

    他自觉是没有的,所以他决定提早放下,断了慕知的念头,便将甄佑乾的头颅高高悬挂在城门前,昭示着自己的欺骗,并在慕知找到他时,极尽可能地嘲讽她。

    如此,她应该就不会再执着于自己了吧。

    仇君珧是如此想的,痛着心想的,可他终归没料到后来发生的一切,若是他知道会发生什么,又会不会及时珍惜与她在一起的时光?

    没人能知道了,也没人知道,他所做的一切。

    “你为什么要如此做!”阿黎不明白,慕知与仇君珧身为凡人,与他无冤无仇,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他们是我们永远在一起的绊脚石。”神秘人周身的黑雾再度变得浓重,“束黎,这么多人打搅,我下次,再来接你~”

    “不好,他想逃!”阿黎看出了他的目的,立刻出声提醒。

    但还未等元非笑有所动作,一柄反着冷光的剑便自殿外飞入,径直穿透黑雾,神秘人的侧脸,中断了他的法术。

    阿黎看去,见祖兮、空华二人一前一后进入宫殿,祖兮的手中尚还握着剑鞘,他看着殿中的神秘人,眸中泛起嗜血之色,那是阿黎从未见过的神色。

    殿中的人越来越多,将神秘人层层围住,他却并不慌乱,轻蔑地笑出了声,周身黑雾迅速扩散开来,将他团团包围,并钻入周围天兵的眼中,令他们失去视觉,变得惶恐不安,场面顿时混乱。

    “这就是你爱她的方式吗?”原本一直默不作声的司空站了出来,他走到黑雾面前,平静地看着黑雾之中某处,眸光锐利,“你敢不敢揭开你的伪装,坦然面对她?”

    见到司空,黑雾的动作突然平静下来,片刻后竟缓缓散去,如同什么都未发生一般,还是那神秘人站在人群中央。

    而后司空说出的那个名字,在阿黎脑中轰然炸开,并将在场的所有人,震在了原地。

    怎么可能……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