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对酌

王彧恺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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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宗谊歪在椅上睡着了,朝雨与暮萍也不敢叫他,拿了件水貂褥子给他盖上,便一左一右守在一旁。

    直到郭荣掌灯时回来,将他叫醒。

    “大郎,大郎。”他推着郭宗谊,轻声唤道。

    郭宗谊悠悠醒转,擦了擦嘴角的口水,起身行礼:“阿耶回来了。”

    再看堂外天色,已是一片朦胧,夜阑人静。

    “怎睡在此?”郭荣语沉声道,气略带责备,说话间瞥了瞥一旁的侍女。

    “坐着坐着便睡着了,怪不得她们。”郭宗讪笑道。

    郭荣面色稍缓,他道:“夕食已备好,来,陪为父饮几杯。”

    说完,拉着郭宗谊便往外走,出了见山园,径直来到郭荣居住的宽政园。

    园内正中立着一块半人高的黄蜡石,上面刻着草书“宽简”二字,笔力遒劲,大开大合,乃是郭荣亲笔。

    郭荣年少时略治过黄老,宽刑简政是黄老一派的政治主张,可是郭荣生来性急气峻,遇事往往不能自抑,事后又常常后悔,所以立一石在此,时刻提醒。

    侧室一张的小圆桌上,已摆了十来道菜,正冒着茵蕴的热气,郭宗谊略略一扫,居然还有两道炒菜,炒兔和生炒肺。

    细细一想,倒也不奇怪,以油炒菜虽是在北宋才得到普及,但炒这种烹饪方式早在《齐民要术》中便有记载,此时应只被当成绝艺,掌握在一部分官宦之家的私厨手上。

    “如何?可比你午时在四渊楼吃的要好?”郭荣笑吟吟的问道。

    想来中午的事他全都知道了。

    郭宗谊放下箸筷,笑道:“兔肉往往以滑嫩为上,这盘炒兔独以焦香出彩,看来那庖厨是下过心思钻研的。”

    郭荣哈哈大笑:“倒不是庖厨研究的,是掌后厨的一个小黄门,叫李继美。”

    “倒也是尽心尽力。”涉及宦官,他就兴趣了了,双手举杯道:“儿敬阿耶一杯。”

    说完,将杯中黄澄澄的剑南烧春一饮而尽。

    他总算体会到中午曹彬的感受,在这冬日里,饮几杯温过的黄酒,确实舒泰,身心俱悦,也难怪他多贪了两杯。

    郭荣笑得更畅快了,略略举杯,亦一口饮尽。

    试想,哪个父亲看到儿子到了能陪自己饮酒的年纪,不觉得身心欢慰呢?

    父子二人聊些家常里短,泥炉上煨着的一小坛烧春,也下去了大半。郭荣打了个酒嗝,悠悠道:“王著的事情,你将之若何?”

    郭宗谊微愣,缓缓放下了杯筷,果然,那套说辞唬得了曹彬,但瞒不过他这位有五代第一明君美誉的爹。

    王著滚进来的那一刻,他就打算敲打一下这位颇有才华的青年,不单单为惩戒,还为收买人心。

    但作为没有职司的皇室,自然不能亲自下场教训朝廷命官,只能驱虎吞狼,借王敏这个澶州的二把手来办(彼时镇宁军没有任命行军司马及副使),把事交给他,若是他懂事,自然会狠狠责骂他一顿,再拎过来让自己处置。

    届时自己大手一挥,此事就此揭过,雷霆雨露俱下,王著那个直肠子不说心悦臣服,纳头便拜,多少也会心怀感激,蒙恩肺腑。

    王著是君子,欺之以方,手段虽然不堪,但本意是好的。

    只是没想到王敏如此严谨,把推官都带来了,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也不知道是不是看破他的心思而故意为之。

    “如今文士凋敝,王著有俊才,无城府,待人赤诚,在这乱世中,乃是少见的豁达坦荡之君子,就是这嗜酒的毛病总也改不了,你若能令他改了,倒也是帮了他大忙。”郭荣头也不抬的说道。

    郭宗谊那点稚嫩心机没使成,脸上有些微红,失败并不可耻,但手段有些蝇苟,不是什么堂湟之谋,令他颇为尴尬。

    郭荣见他样子,莞尔笑道:“你也不必难为情,驭人之术往往都很不堪,上不得台面,王敏不是常人,我也不敢小觑,你年纪尚小,败在他手上再正常不过。”

    郭宗谊勉强一笑,道:“也还不算完,就看王著酒醒后还记不记得事儿了。”

    以他多年喝断片的经验,王著都喝得站不住了,八成是记不得自己做过什么事。

    “王敏会提醒他的。”郭荣语气笃定道。

    郭宗谊闻言,诧异的瞥了亲爹一眼,见他低头夹菜浑然不觉,郭宗谊也就没吭声。

    酒足饭饱,借着淡淡月光,郭荣领着儿子在园子里散步,此时就父子二人,郭荣道:“信今日已遣人去了,此距东京不过二百余里,克日即达,最迟明日晚间,父亲就能看到信,旨意很快便会送到,你若是后悔,我现在再遣一骑,倒还来得及。”

    郭宗谊坚毅的摇摇头:“不后悔。”

    郭荣心疼的看着儿子,月色下他的轮廓有些朦胧,五官还带着稚气,却已掩不住那股勃发的英武劲。

    他叹了一口气,愧疚道:“你性子真像你阿母,如果她还在,定不会同意你只身去东京。”

    提到阿母,郭宗谊的情绪陡然低沉,落在了后面,郭荣却微微加快了脚步,接着道:“此去东京,当疏武将,亲文臣,可着重结交一下老臣冯道,此人历仕十朝,名望极高,地位超然,又有古士大夫之风,亲近一些,对你没有坏处。”

    郭宗谊闷闷应了一声,就算阿耶不说,他也会重点去结交冯道,他如今是礼绝百僚的宰相,文臣之首,而且他的名声在此时还是不错的。

    似是感到儿子情绪不高,郭荣心里也有些烦闷,一圈转完,便要回去歇息。

    郭宗谊行礼告退,走了两步又停下,回头对郭荣说道:“后宅清冷,阿耶可请旨续弦,依儿愚见,淮阳王符彦卿家的长女,美而贤,正是良配。”

    说完头也不回,快步消失在黑暗里。

    郭荣在原地愣了半晌,才羞恼骂道:“竖子!”

    骂骂咧咧的回了屋,他回过味来,越琢磨越觉得儿子说的对。

    符家将门之后,符彦卿又是当世名将,累朝袭宠,节掌一方重镇,就连郭威对他也很是敬重,礼遇有加,若能引为外戚,确为一大助力,看来是可以写信向父亲提提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