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骚乱顿起。
原本悬挂在天花板的高功率射灯同时熄灭,只剩下临近站台边缘悬挂的一圈白炽灯还在尽忠职守地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昏黄的灯光瞬间令站台躁乱起来,大片大片的阴影勾起了人们心中的不安和恐慌,许暮洲站在原地,远处的叫骂声此起彼伏,尽数钻到了他的耳朵里。
但他的眼睛依旧盯着面前那块屏幕,淡绿色的边框在他的脸颊领口映出清淡的光晕,那块屏幕静静地悬浮在半空中,在他漆黑的瞳仁中拉伸出一条细小的线。
“……到达目的地。”他轻声重复了一遍。
机械的广播响了三遍,重新归于平静。许暮洲从屏幕上收回目光,下意识往左手边看去,但原本还视野开阔的站台像是被阴影蒙上了一层纱,许暮洲用尽力气也只能看到三节车厢,再远处的部分像是被黑暗吞噬,连声音也逐渐减弱了下去。
——游戏开始了。
许暮洲无比肯定地确认着。
任务屏幕中设定的最终目标是要到达目的地,面前的高铁应是唯一的交通渠道。而LED屏幕上的最后发车时间应该是这场游戏的时间限制。许暮洲并不想体验一把如果发车时间归零还没有登上这列车的后果,但问题在于,哪怕屏幕上的车辆状态开始显示检票,这辆车的车门依旧没有打开。
许暮洲不觉得这是什么游戏Bug,相反,这可能就是游戏设置中的第一个关卡。
方才来搭话的少女已经被这一系列的不科学的场景转换吓蒙了,茫然无措地站在许暮洲身边,也不再提方才振振有词的真人秀论了。
原本与少女站在同一列车厢前的还有一个穿着讲究的中年妇女,见少女与许暮洲搭话,终于鼓起勇气凑上来,试图与他们搭话。
“你们……也看到这张屏幕了吗……?”
女人说着指向许暮洲面前的浅绿色透明屏幕,许暮洲干脆地点了点头,承认了。
中年女人顿时慌乱不已,眼神在许暮洲和少女之间犹疑两圈。似乎是因为许暮洲看起来要冷静很多,中年女人最后一把攥住了许暮洲的手,像是攥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急切地问:“小兄弟,咱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女人的说话声音很软,不难看出年轻时受到了良好的教养,哪怕她已经肉眼可见地失了主见,但依旧潜意识里控制了自己说话的音量和态度,难得地不令人反感。
许暮洲不着痕迹地将她的手拨开,平静道:“按上面说的,先上车,然后乘车到达目的地。”
他说着转头看向车门前的男人,对方依旧保持着方才的姿势,若不是能从背后看到他肩线的呼吸起伏,许暮洲几乎要以为这是个放在这镇场的NPC。
按理说,如果是一同参加游戏的新手,哪怕是性格孤僻乖戾的怪胎,大概率也会下意识往人堆里聚集一下。人是狱中会本能寻求集体认同感的生物,何况是身处一个全新且与认知相悖的世界。
但很奇怪,许暮洲几人说话声并未刻意压低,他们与男人之间也就离着三四步远,可对方一点与他们搭话的意思都没有。
许暮洲看着对方的背影,暂且在心中将男人单独划成了一个类别。
现在他能知道的信息就是在场的众人并不是一样的,例如少女和中年女人这种对处境一无所知的,还有他自己这种。许暮洲无法确定男人是与自己相同的人还是拥有其他特殊性,现有的信息太少,他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他正想着,头上的广播声突然响了起来。
“叮——十六号车旅客已经就位。”
这似乎是一个信号,随即广播响起的频率骤然加快,十二号车,十四号车和八号车厢的旅客都已经被提示就位。
——有人成功上车了,许暮洲神色一凌。
那中年女人终于无法忍受这种看不见未来的无措感,她踩着矮跟凉鞋,跌跌撞撞地趴在车厢门上,徒劳的伸手试图拉开那扇车门。
少女下意识看了看许暮洲,才发现他只是静静看着女人的动作,没有动。
徒劳无用的动作除了会扩散人的恐慌之外毫无用处,许暮洲将眼神从女人身上移开,他往车头方向走了几步,顺着车窗往里头看了看。
车辆中还坐着别的旅客,白炽灯的功率不足,许暮洲努力许久也看不清里面的具体情况,只能依稀看见密密麻麻的旅客坐在车内。
悬在头上的发车倒计时在不断缩短,许暮洲咬着唇,迫使自己不去看头上悬着的那柄达摩利斯之剑,试图从现有的细枝末节中找到些有得没得的线索。
许暮洲是个推理游戏爱好者,他习惯于将所有线索握在手中,哪怕是主线用不上的迷惑性信息,他也下意识会将其收拢起来,再找寻主线中能够使用的部分。
头顶的广播在一段紧密的播报后重新归于沉寂,许暮洲回想了一下方才的播报频率,发现这里已经有六节车厢就位了。
凭他听到的车厢编号来说,最大的编号也不过十六。长途高铁的标准车厢数为八的倍数,那么按概率来讲,这些所谓合格的车厢一直没轮到十六之后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加之十六节车厢也符合长途高铁的规格,那么现有的合格车厢数量就已经近乎一半了。
这绝不是个小数目。
何况大多数人都不像许暮洲这样拥有对游戏的先天接受度,这就说明上车的条件不会非常苛刻,起码是会被常人联想到的。
中年女人还在努力着,但高铁的车厢门关闭时严丝合缝,女人修剪圆润的指甲崩断在缝隙中,那扇门依旧纹丝不动。
鲜红的血从断裂的指甲缝隙中流淌出来,女人吃痛地缩回手,才像是恍然回神一般跌撞着退后几步。
LED屏幕上的时间从三十分钟缩短到了十五分钟,广播发出一声短促的时间警告,陆续又有两节车厢宣告就位,合格率上升到了百分之五十。
“怎么办!”中年女人的仪态终于出现了裂缝,她梳理得整洁干净的鬓发散落几缕,指甲中滴着鲜血,言语间终于急切起来:“再不上车,车就要开了!”
中年女人说着环视了一圈周围的人,除了那个一直没有动过的男人之外,许暮洲看起来依旧不着急的模样,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似乎压根没有听见她在说什么。少女更像是个搭伙的,只会下意识跟在许暮洲背后一步远的地方跟着他漫无目的地顺着站台边缘乱走。
中年女人顿时觉得指望不上他们,她神经质一般啃咬着自己的指甲,将目光从高铁上收回来,巡视着周围可能见到的一切目标。
这一看不要紧,中年女人忽然发现在他们众人身后的阴影中,靠近出站口的墙边静静地停着一辆黑色的SUV,车辆驾驶座的门半掩着,大半个车身沉在黑暗中,只有大半扇车门露在外头,折射出冰凉的一线光。
女人面上的焦急瞬间被狂喜所取代,她眼神发亮,仿佛终于在绝望中发现了一线生机。
她嘴角控制不住地露出笑意,直愣愣地冲着那辆车走了过去。女人与少女擦身而过,还不忘拽了她一把。
“谁说我们要上车了!”女人的眼中闪着狂热的光,她指着那辆车,欢欣雀跃地说:“我们开车去也可以,反正只要到达目的地——你们谁会开车?”
少女比女人还没有主见,她攥紧了小黄鸭背包的毛绒鸭脯,犹豫地跟着女人往SUV的方向走去。
在这种极端环境中,人格不够独立的个体会下意识将责任转移到其他人身上,只要有人提出意见,就会下意识认同并执行。
但少女自己并不会开车,于是干脆将希望寄托在了许暮洲身上。她站定脚步,回过头招呼了许暮洲一声。
“哎,那个——”
许暮洲闻声回头,却在下一秒骤然睁大了双眼。
他的眼神越过少女的肩头落在她身后,少女疑惑地看着他原本平静的神色骤然变换,他的脚步微转,后腿微微弯曲,是一个蓄势待发的姿势。
许暮洲大声叫道:“别——”
少女下意识回过头,却被身后骤然掀起的气浪吓蒙在了当场。
中年女人的手将将摸到SUV的车门,她似乎生怕这辆车消失不见,几乎在握上门把手的第一时间就拉开了车门。
昏暗的光顺着大开的车门流淌进车内,蛰伏的危机骤然张开血盆大口,在瞬息之间便将人吞噬殆尽。
SUV顿时发出一声惊天彻底的爆炸声,中年女人面上的喜色还未褪去,整个人便被炸成了碎片。
许暮洲顿时愣在原地。
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在他眼前炸成了一朵烟花,许暮洲在和平年代活了二十六年,还是头一回受到这样的心理冲击。
空气中传来焦糊的气味,未被蒸发的鲜血顺着地砖的缝隙急速流淌下来,直流到少女脚边,才像是被某种肉眼无法捕捉的空气墙隔绝在外。
爆炸的火焰和破碎的血肉皆被拦在了以SUV为中心的三米范围内,少女因停住脚步而将将擦在了这个生死线中,中年女人破碎的肢体零散地滚落在地,一只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指就落在少女脚边。
少女愣愣地站在原地,她浑身不可控制地发起抖来,喉咙里发出呼吸困难的嘶嘶声,她源源不断地抽着气,一时间连呼吸都忘了。
少女脖颈上浮现起窒息而起的青筋,她眼神空洞,竟然要生生将自己憋死。许暮洲咬了咬舌尖迫使自己挪动起灌铅一般的双腿,他无声地骂了一句,冲上来狠狠地在她后背拍了一巴掌,少女浑身剧烈地抖动片刻,随着呼吸爆发出一声尖利的惨叫。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