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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浦深这么多年来鲜少这样被动。
双手被冰冷的手铐铐住,脖子上套着一根铁制的链条,被牢牢固定在指挥椅的把手上。他两膝着地,背后被刺刀指着,被迫弯腰低头。周浦深死死地盯着坐在指挥椅上悠然自得的人,若是仇恨有力量,周浦深的眼神早将那人烧出个洞来了。
“周少尉,别这么紧张嘛。”男人笑笑,伸手像逗狗似的拍了拍周浦深的脸,“你这眼神,啧啧,”男人咋吧了一下嘴,“是想吓唬谁呀。”
周浦深尽量地别过脸去,试图躲闪那只侮辱人的手。
“周少尉,知道你在担心谁。”男人轻声笑笑,“别着急了,我的属下们刚才告诉我了,岑教授也急着和我见面呢。”
周浦深这下才有了些神色变化,他冷声问:“他在哪里。”
“马上就来和我们团聚了。”男人眯了眯眼睛,突然一副恍然的表情,“看我,真是年纪大了记不住事儿。岑教授可是我们的贵宾,可不能像条狗似的跪在这儿。”说到“狗”时还故意瞟了受制于人的周浦深一眼。
男人说话间,艇长室的门已然被扣响。
“看啊,说曹操曹操就到了。”周浦深顺着门打开的方向看过去,只见瘦弱的男人被一左一右两个士兵押着肩膀,踉踉跄跄地被推了进来。自从岑路前脚刚踏进指挥舱的门,周浦深的眼神就像是粘在了对方的身上,他快速地将他从头到脚扫了一圈,见岑路未见什么新伤,才暗暗松了口气。
虎鲸眯起眼睛,看了眼坐在声呐组不动声色的女人,眸色敛了敛:“杜中士,岑教授这么着急来见我,你又何必将人拒之门外。”
女人没有回答,仿佛没听见似的依旧背对着指挥系,将虎鲸的话当作耳旁风。
虎鲸却也不恼,只是回头面对着身不由己的岑路,像是责怪似的对两个大兵说:“你们做什么压着他,岑教授是我们邦国的客人,快请上座。”说罢两人便松开了岑路的臂膀,更有人展开了指挥席旁的折叠椅。
岑路瞟了眼那只椅子,没有丝毫坐下的意思,只是在指挥舱里扫视了一圈,没有发现想见的人,他也不再避讳什么,当即便问虎鲸:“方正,艇长人在哪里?”
方正今天与平时一本正经的样子比起来更加笑容可鞠些:“找他做什么,有什么事和我谈就行了。”
岑路撇过头去,淡声说:“不见到艇长就免谈。”
“别一上来火药味就这么浓嘛。”方正笑着坐回了指挥席,转头朝着被抢顶住脑袋的驾驶组:“各位,劳驾,东北方五十度,以三十节行进。”
顶在脑门上的枪管子又贴着皮蹭了蹭,几人吓得俱是乖乖就做,只有其中一人巍巍颤颤地咕哝了句:“按现在的血银储量,往东北方向根本到不了邦国的地界……直接穿过南国海域还有可能……”
方正慢悠悠地朝那人瞟过去:“这就不劳你费心了。”那声音里带着不言而喻的阴狠,吓得小中士立马闭上了嘴。
”好了,“方正的语气突然又变得轻快了起来,他微笑着看向依旧直挺挺地站在那里的岑路:”岑教授,请坐,别客气。想来点咖啡还是茶?“
岑路依旧淡淡地撇了他一眼,也没有跟他执拗的意思,只是静静地坐了下来:“我可不敢喝虎鲸给的东西。”
“你……”一旁举着枪的喽啰看着岑路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样子,端起枪把就想朝他脑袋上来一下,周浦深发出了愤怒的吼声,抬脚就想朝着那人踹。却被方正拉紧了链条,被迫一个趔趄往后退了几步:“我说了,别这么暴躁。”
他这话是说给周浦深听,也是说给在场的每一个人听,岑路是暂且动不得的。方正转脸朝着岑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神情:“岑教授是怎么知道我是‘虎鲸’的?”
“艇长那副害怕什么人暴露的态度,”岑路说,镜片背后的眼神像激光灯似的聚焦在方正的脸上,“只可惜知人知面不知心。”
“你怎么知道刘之涣不是跟我一起的?”方正眯着眼。
岑路没有回答,他其实着实不能确定刘之涣是黑是白,与梁浅谈过之后决定继续任务,也是为了探探这位艇长的虚实。
如果帝国的准将也有二心,那么这人绝不能留。
他于是继续要求:“我要见艇长。”
方正十指交叉垫在下巴上,笑眯眯地讲条件:“可以啊。艇长还在反应堆仓和他那堆死心眼的兵叫骂着呢。岑教授想见他,总得要些东西来交换。”
“别和我白费口舌。”岑路根本没有和他商量的意思。
“岑教授,你看看现在的情况,”方正敛了神色,“现在你没有资格跟我讲条件,邦国要的不多,就想请教一下这海里的血银矿,到底在哪儿。”
岑路笑了:“那你大概只能撬开我的脑袋了。”
“什么?”方正微微皱了皱眉头,伴随着踉踉跄跄的脚步声,候春榭跑进了指挥舱,汗湿的短发往下滴着水,看着方正的脸他似乎畏缩了一下,还是微弱地说道:“方少尉……岑……教授他把所有的资料都毁了,包括电脑和设备。”
岑路瞟了眼方正迅速冷下去的神色,淡淡地说:“你当真以为我是待宰的羔羊?我劝你,用不着威胁高博士,他只负责实地取样,具体结果他一无所知。”他伸手推了推鼻梁上滑落的眼镜,眼中精光迸射:“我工作,不是为了给他人做嫁衣。”
方正咬了咬牙,只得挤出一个微笑改换策略:“岑教授,您是我们邦国的座上宾,您大可放心跟着我回去,邦国一定不会亏待你。”说罢打了个响指,立即就有人端着热茶递给岑路。
岑路没动,只哂笑了一下。
方正转了转眼睛,看见一旁对岑路目不转睛的周浦深,提起嘴角:“是我疏忽了,周少尉,还是你来给岑教授递茶吧。”
岑路一惊,自从进门来第一次面对方正露出了些表情。周浦深当即拒绝:“我不做。”
终于听见周浦深的声音,即便知道不合时宜,岑路却还是不受控制地去看他。即便是在狼狈的时刻,这个男人依旧挺着背脊,宽阔的肩膀也是让人能够依靠的模样。
岑路突然觉得鼻子有点发酸,可是这么好的人,自己却惹他生气了。
“岑教授是千金之躯,我可不敢在茶里放些有的没的。”方正笑眯眯地硬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塞到周浦深手里,“去,周少尉,让岑教授润润喉咙。”
周浦深依旧不动,拿着那杯茶梗着脖子。
方正摸着下巴,神色不耐烦起来:“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话音刚落便有人一脚踹在了周浦深的背上,背后洁净的军装立即沾染上了马丁靴的鞋印。岑路“蹭”地一下站了起来,看向周浦深的眼神挣扎着。
方正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茶,意示大兵:“继续。”
周浦深的背后又立即挨了一枪托儿,手中的茶飞出去,砸碎在镶在船舱上的钢板上。
“再给他倒一杯。”周浦深被迫重新跪在地上,手里被人粗暴地再次塞了一杯滚烫的红茶。
岑路眼看着周浦深刚刚愈合的鞭伤再一次迸裂,血迹在军服上洇出深色的痕迹,他被逼得眼睛发红,恶狠狠地看向方正。
不等方正再次下令,岑路立刻伸手从周浦深手里夺走了那杯茶,仰起头一饮而尽。
方正舒服了,看着岑路苍白颤抖的嘴唇笑得如沐春风:“早喝了这杯茶,周少尉也不用受这皮肉之苦。”
说完这话他却依旧没有放过两人的意思,反倒指使一旁的大兵把周浦深从地上拖起来,一手捏着周浦深的肩一手握着小臂关节:“岑教授心疼周少尉,就多透露些内容吧。”
这明摆着就是准备用周浦深威胁自己,岑路气得浑身发抖,细想来却发现对方这招虽然粗暴却着实对自己有用。他看了眼周浦深被血浸透的后背,心里疼得厉害,恨不得什么都不管不顾了就跟方正拼命。
“别管我。”一个醇厚的声音却钻进了岑路的耳朵,周浦深因为失血而脸色苍白,他冷着脸,明明从方才开始就一直盯着岑路的眼睛,在就要与对方视线相接时却极快地移开了。
他还在生气,岑路黯然地想。方正却看不得两人犹豫不定的样子,摆摆手,大兵使了狠力气,两手抓着周浦深的手臂朝外一扭,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响声之后,周浦深的左臂软绵绵地挂了下来。
岑路:“方正你疯了吗?!他……”
他的手臂才刚断过。
“只是脱臼罢了。”方正闲适地坐回了指挥椅,“我们还有一些时间,足够岑教授考虑,只是下次我就没这么好说话了。”
周浦深脸色煞白,白皙的额头上因为疼痛而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水,可饶是断了条手臂他也一声没哼,只是尽力抬起头来,看见岑路颤抖的嘴唇,他有些心疼。
他仔仔细细地望着岑路的眼,无声地做口型:“我没事。”
他其实从来就没有生过他的气,他又怎么敢生他的气。
周浦深只是在气自己,气自己痴心妄想,气自己贪得无厌,气自己还想多在他身边一刻。
岑路方才为了他而喝的那一杯茶,足以让他为他去死了。
岑路:“……”他闭上了眼睛,睫羽敛去了眼底颓然的神色:“你行进的路线上,越过帝国边界东北方向十五海里处,有血银矿。”
方正笑了,带着胜利者的神色:“岑教授果然是识时务的人。”他慢悠悠呷了一口茶:“我相信岑教授不会骗我,你也不用想着让你技术部的朋友在海面上用舰队堵截我,‘赫墨拉’的隐蔽性有多好,想必岑教授比我更清楚。”他眼中带上了一丝狠戾:“梁浅带多少舰船来,我就从他屁股底下打穿多少艘。”
“行了。”方正朝着押着周浦深的大兵摆摆手,“让他们这对苦命……,”方正不怀好意地笑了一下,“好好接触接触吧。”
反正也是最后一次了。
大兵闻言便松了手,跪在地上的少尉失了支撑,上身直挺挺地往地上倒去,岑路立刻扑了上去,双膝跪在周浦深身前,伸出双臂将人密密实实地拥在了怀里。
“别怕,”他说,还是这温柔的一句,仿佛自己怀里的不是身经百战的战士,而是脆弱易碎的婴儿一般,“别怕,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