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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是讲台上的岑教授再如何魅力非凡,今日陈菱霖也忍不住分了几分注意力给坐在身边的少尉。
这位二十来岁的军官着实英俊,且这种夺目的面貌越是靠近便越是无法忽视。可他却像是对周围或倾慕或嫉妒的目光毫无感觉似的,自从教授来了他的眼睛仿佛就长在了对方的身上,笔下刷刷地写着,像是生怕错过些什么。
那样子在出生帝都,从小接受着良好教育的贵族来看,难免有些穷酸。
陈菱霖再次定睛细看了他两眼,发现自己竟然对他有映像。
一当然是因为那张长得十分周正的脸,其次则是他似乎是除了自己之外,唯一不逃课的学生。陈菱霖对自己这个结论很有信心,原因是在前一阵数九寒天之时,邦国终于决定与帝国签署停战协议,几乎全国公民都守在自己家中观看签署仪式,只有岑路这个奇葩未曾暂停课程,于是全场只有她与这个少尉到场了。
自己是为了岑教授,这人又是为了什么,总不会是因为热爱微积分至此吧。陈菱霖心中没来由地生出几分恼怒,仿佛只属于自己的某件珍宝突然被别人惦记上了,于是看他的眼神也少不得带上了几分敌意:看这人的样子,怕是刚刚从前线退役回来的少年兵,不,看他那年纪,也不再是少年兵了吧。
陈菱霖不屑地撇了撇嘴角,近两年女王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硬是提高了退伍士兵的待遇,甚至还用纳税人的钱送这些撤回后方的兵痞子来接受高等教育。
帝工大学子们非富即贵,即便偶有寒门将来也必定是帝国栋梁,身份贵重,又怎么能和前线撤下来的低贱平民共寒窗?对于种种质疑,女王陛下与帘幕后的那位只是淡淡地给了句:军政乃是国之根本,培养高学历军官迫在眉睫。
一时间贵族院里非议四起,权贵们压在舌头下的那句话到最后也没能说出来:帝国热衷,从军无异于是将脑袋拴在裤腰带上谋生,于是也只有走投无路穷凶极恶之徒才会去走这条死路。即便是福大命大在战场上捡回了一条命,手上也是沾了血腥气的。与如此乌合之众一同接受教育,自己的孩子们会不会有危险?
心中各有算盘,却无人敢将真正的想法说出来。帝国最重视的就是血银,因为它是各种重型武器的推动力来源。如今血银短缺,帝国土地已经被挖了个底朝天,也没能开出什么像样的银矿。
所以军人,即便是在来之不易的和平年代,依旧是控制国有银矿的主力军。
渐渐地在女王的强硬手腕下反对声小了些,可即便如此陛下却还是体恤贵族们日夜忧劳。于是便下令将g区军方技术部搬迁至帝工大附近,加强了安保,更是排了几位肱骨坐镇,以示与天之骄子们共存亡。
此举一时间堵住了贵族院的嘴,即便他们再对女王不满也不知道帘幕后面的那位到底在打些什么算盘,于是便闭了嘴,眼睁睁地看着身着姜黄色军装的兵痞子与祖国的花朵们一起并肩走在帝工大的校园里。
岑路这节课讲得心猿意马,手里的粉笔也像不听使唤似的,写出来的字都一排排往上飘。本就心有怨怼的学生们坐在底下面面相觑,若是心思能被人听见,岑路早就被铺天盖地的“今天又发什么疯”给震聋了。
岑路满心都在昨日停滞不前的理论上,脑袋里那点存货须得一份掰成两份用,平素以岑教授之才并非不能做到,只是近日来他头疼得诡异,实在是分不出一心二用的心神。此刻也是在强压下脑壳隐隐的疼,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授课。
直到坐在一旁的助教实在看不下去他过于写意的板书,出言提醒:“岑教授,您是不是重写下这条引理?”
岑路这才回过神来,恍然大悟地一拍脑门。简单地对着助教道了声谢之后还不忘将自己的过错怪到别人身上:他回过头虚虚地望了一眼人影寥寥的教室,拿出不着调的长辈架子感叹了句:“不懂就要问,怎么能等着助教帮你们开口呢?”
黎昼:“……”
他实在是惊异于此人脸皮,也开始暗暗后悔当初自己答应谢星垂做岑路助教的事情。
他与岑路是同期博士生入学,因那人孤僻自傲所以对他不甚了解。却没想到四年过去,岑路一路平步青云,不仅以高水准通过了博士答辩,更是同期中最先混上教授职位的人。而自己却依旧挣扎在毕业论文的泥潭中,撑死了也只有给别人做助教的份。
黎昼心中有气,答应做助教更是因为谢星垂一番循循善诱的话:“小黎啊,你是个稳重的孩子,岑路上课我们都不放心,就麻烦你看着他了。”这番话多少熨贴了黎昼心中的万般不情愿,却也多少点燃了他的好奇心。
原来,系里是清楚岑路的德行的。那么到底为何一如既往地对他青眼有加?若是因为天才黎昼自诩也是当仁不让,周围同行更是没一个省油的灯。
黎昼渐渐忘记了谢星垂的千叮咛万嘱咐,思绪慢慢地从岑路不着调的课堂飘忽出去,模模糊糊地想起来学校里的某个谣言。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系里隐隐约约有了这样的说法,岑路与军方关系匪浅,而他也是因为与技术部的某位大人物私交甚笃,才被帝工大这样照顾着。可是,黎昼难以置信地瞟了眼讲台上那人邋邋遢遢的样子,这样的人到底如何才会叫军部的那些老油条看上。
五十分钟就在黎昼的不可置信间结束了,助教却全然没有注意被他划为了背景音的铃声,就连少尉背着漆黑的军用包,踩着他皮革制的军靴,一步步朝着这边走来也未曾听见。
“黎助教,”周浦深出言叫他,见他没有反应便只能加大了力度又叫了一遍,“黎助教。”
周浦深常年在前线作战,手底下也算管着几个不大不小的兵,发号施令更是家常便饭。于是叫人名字的时候常常在不经意间加上不容质疑的威慑感,此刻便将眼前这个瘦弱的博士生吓了一跳:“干,干什么?”
黎昼看见眼前人一丝不苟的军装,想起了关于前线士兵的种种可怖传言,当即便朝后仰了几分与站在面前的那人拉开距离。一双眼胡乱瞟见那人别在腰间的黑色手枪,即便知道那枪里不会有子弹却还是吓得一肝颤。
战后由女王陛下亲自下令,为抚慰连年作战的前线士兵,特批了一大批青年期军官回都入职g区,并于帝工大深造。为显荣耀,在每周三“返乡之日”从前线撤下的前线士兵需得身穿制服,腰间配戴无弹枪支。
黎昼觉得他大概能明白帝工大连年下降的报名率是因为什么了。
那人却很快地意识到了什么,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收敛了几分压迫感,白皙修长的左手提上了腰间,不留痕迹地盖住了手枪,他平静道:“谢谢你今天出言提醒他。”
黎昼反应了几秒才意识到他是指他提醒岑路重写引论那茬,于是当他在谢自己份内之事。刚要回答不谢,却听见年轻的军官又加了句:“他这学期,多谢你照顾了。”
黎昼半是自发半是害怕地回了句“没事”。却在那人颔首后走远了许久,才慢慢回过味来。不知为何竟感觉出了一丝异样,听这位军爷的话说的,就好像是岑教授是他家人似的。
办公室的门被身着军装的年轻人敲响的时候,岑路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只是觉得今日真是反常,怎么大家都开始惦记起他这颗坏了汤的老鼠屎来。
正他端正好坐姿,准备把人轰出去的时候,却被人先开口抢去了先机:“现在是每周的办公室答疑时间。”
岑路被他一句话堵得死死的,设置办公室答疑时间是帝工大的传统,也是每位授课教师都必须遵守的规定。即每周抽出一到两小时时间专门为学生们回答问题。
岑路虽然在学期开始时从善如流地将答疑时间设置在了每周三下午,只是学生们似乎都未曾当真,从未有人在这个时间来问过他问题。他也乐得轻松,不是用这两个小时打个盹就是泡在草稿纸堆里继续他的能量转换公式。
只是今日这个不速之客却有些气势汹汹的意思。岑路鲜少被人抢去话语权,不免抬头打量了他两眼,却意外看见他一双黑沉沉的眸子也紧盯着自己,眼神也没有敌意。岑路惊讶于这人瞳色黑得纯粹,竟一时半会没太注意到他一身周正的军装。由于地理位置原因,盘踞在北方大陆上的帝国和邦国公民们大多拥有棕色或灰色瞳孔,岑路自己也不例外。近年来帝国子民们更是因为上梁不正下梁歪,由于对血银的病态崇拜,多的是有人通过手术或瞳贴的方式,将自己的瞳色改造成如同血银一般的银灰色。
那军官看了他半晌没有说话,接着竟弯曲了一只膝盖,缓缓朝着他单膝跪了下去。
岑路:“……”
他浑身上下僵直,饶是他再异想天开大概也想不到自己活了二十来年,从来没摸过姑娘的手更别提下跪求婚了,今天却被当作了姑娘被人结结实实地跪了一把。
岑路只觉得自己头皮发麻,脸皮再厚也实在经不住这个,连忙起身去扶他,却不想被那人接下来的动作打了脸。那军官既没从口袋里掏出钻戒也没将近在咫尺的黄玫瑰献给他,却迅速地将左手背在身后,右手紧握成拳横着放在胸口。他顺从地低下脑袋,毫无防备地朝着岑路露出了干净利落的后颈线。
岑路硬生生地止住了自己弯腰去扶他的动作,心底某个角落放松下来。他心道:还好还好,不是求婚。
可是大脑的另一根神经又再次绷紧了,不对啊,这种大礼他一个军方的人怎么能向自己行,这难道不是向女王陛下表示忠诚的礼节吗?难道自己在象牙塔里浸泡了太久,外头已经是可以随随便便向不相干的人行这种礼的光景了?
岑路半是忐忑半是狐疑地伸手去碰男人的肩膀:“这位……军官,你……别向我行这种礼啊,我……”
我可能会被弄死的。
周浦深却在岑路的手即将碰到他的一瞬间起了身,行云流水地掸了掸膝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低沉柔和地说了声:“你值得。”
岑路以为自己头疼出耳鸣来了:“你说什么?”
男人却没有丝毫重复一遍的意思,恢复了正色,军靴并拢发出“啪”的一声皮革碰撞的声音,他抬高下巴,一副下属朝上级例行报告的样子:“g区海军陆战队航空兵分队少尉周浦深,携技术部长官梁少校向岑教授问好。”
岑路瞧这那人一本正经的脸色觉得自己快要憋不住笑,可是现在笑出来又太没礼貌,于是只能露出一个略微别扭的表情:“不用,你坐。”
这小子原来是梁骚包手底下的人。岑路又看了一眼周浦深,那张白得玉琢似的脸崩得死紧,墨画般的五官却认真得没什么表情。岑路不可闻地微微叹了口气,这样的小古板,大概要被梁浅那厮玩死了吧。
周浦深却全然不曾知晓岑路心里的小九九,只是公事公办地道:“多谢岑教授美意,我不坐了。即刻就去g区技术部报道。”
岑路自顾自地坐下,心想那你来找我干嘛,当我这里是公共厕所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吗,面上却未曾发作,只是五指成掌指向门外:“请便。”
周浦深却纹丝未动:“梁少校交待,请岑教授一同前往。”
岑路刚要拒绝,身材高大的军官那双聚光灯似的眸子便盯紧了他:“长官说,用绑的也要去。”
没二两肉的岑教授撇了一眼男人的肩膀,瞧见那挽得整整齐齐的袖口里头,肱二头肌鼓鼓地将整条袖子撑得一丝皱纹也没有。
岑路立即狗腿地笑了笑,满口答应了这位少尉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