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白生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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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呢?就把他们放了?!差点出人命的事,就这么不管了?!!!”

    “小杨啊,”王所长安抚的摆了摆手,给杨子青倒了杯茶。“听说,你以前破过不少大案子,是吧?”

    杨子青脑子里全是徐来的案子,忽然被这么一问,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好半天才勉强整理了下思绪回答道:“不,不是,只是参加过几次……比较大的行动。”

    “哈,你也不用谦虚,”王所长喝了口茶,脸上还是那种惯有的慈眉善目的笑容。

    “之前那个跨国经济大案的头目,是你们市局的功劳吧?你还记了个三等功呢,我都知道。”

    杨子青被他越说越摸不着头脑。

    “小杨啊,你是大案子办多了,没接触过这些鸡毛蒜皮的基层公安事务。”王所长说着拍了拍手边牛皮纸的档案单。“我知道你心疼徐来那孩子,那么小的孩子被打成那样谁都心疼。但归根结底,就是一群孩子为了一点摩擦打起来了,谁小时候还没打过架?你小时候没打过架吗?这种小事你报到国务院去也是一样嘛……再说了,打架不要紧,可那孩子不还带着刀呢嘛,这可就不是小事了。”

    杨子青愣了一下。按几个孩子的说法,就是因为一点矛盾打起来了,但徐来这家伙狠,还拿了刀的。

    “可是……”

    “都是未成年,还都是十里八乡的熟人,保不齐打他的那个孩子还和他连着亲呐。小杨啊,我知道你心好,对那孩子不错,但这种孩子,有的是啊。政府都管不过来,你哪里管的来啊。你要是真为那孩子好啊,你就劝劝他,算了吧。你在这待不了多久就要走了,那孩子可是要继续在这里待啊。做人留一线,周围的人都得罪透了,他可怎么过啊。”

    杨子青最终还是被说服了。徐来是惨了点,但终究不能夹杂着个人感情断案,自己以个人名义怎么帮他都不为过,但法律怎么规定就是怎么规定的。而且所长最后那些话说得对,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他过几个月拍拍屁股走了,徐来可是要在这儿生活的,到时候他就算是皇帝老儿也鞭长莫及。

    打人的那几个孩子的家长会出医药费,再带着孩子去医院道个歉认个错,写份检讨交到学校里,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

    而徐来,不光要低头忍下这个气,还要在校长面前帮着说几句好话不开除他们,这样乡里乡亲的“情分”才算保全。

    “小杨啊,既然你对着事儿这么上心,那正好,下周有几场‘反校园暴力’的演讲,在附近几个中小学。我看你形象好,以前也参加过这种活动,就你去吧。”

    杨子青低头看着档案上那张穿着校服的蓝底照片,一双弯弯的月牙眼,笑的有些青涩,露出一颗不太整齐的小虎牙。

    自己警察做到这份上,还反校园暴力呢。他赶紧把合上了档案夹合上了。

    杨子青心情有烦闷,想点一根烟。却在点火的一瞬间停住了。他决定戒烟了。

    杨子青扔掉烟和火机,去了医院。

    再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晚饭时分,医院里有些难得的活跃的气息。杨子青这样罕见的健康青年才俊出出进进很快便混成了熟人,一路上都有不少小护士跟杨子青打招呼。

    然而来到徐来的病房,一进门杨子青就感觉到了预想当中可怕的沉闷。

    徐慧雨放学后都会过来看看,此时正趴在床上写作业。徐来恹恹的歪在枕头上背单词,两人沉默无话。傍边空荡已久的床头柜上忽然热闹起来,摆满些高级水果和牛奶,甚至放不下的还绵延到了地上,一看就知道该来的人都来过了。

    听到杨子青进来,徐慧雨抬起头叫了声杨叔叔,杨子青应着,心里此刻全是徐来。徐来只淡淡的扫了一眼,就又低下了头。

    杨子青不知道如何开口,徐慧雨一向也不说话,三人的气氛一时冷的可怕。

    事已至此,杨子青似乎才是这场事故罪魁祸首。正当此时,徐来却突然说话了。

    “杨警官,听说……你是市局来的,是吗?”

    徐来并没有看他,只是一直盯着手里的书。

    “……是。”杨子青如实回答道。

    “……你什么时候回去?”

    “嗯,大概,四五个月?我也说不清楚……”

    “你不该许我这么好的结果,”徐来的眸子忽然暗了下来,“还是,我理解错了?”

    徐来的语气像一阵微风一样轻,却吹的杨子青手心都冒汗。

    “徐来你听我说,是这样的,他们都是未成年,领头的安晴还不够十六岁。这种情况,即使判了也是从轻处罚。这不是我规定的,是法律规定的。而且他们还要回去上学,你们这儿兜兜转转都是同乡的,你只有你自己和妹妹,不给他们这个面子,免不了他们日后找你麻烦……”

    杨子青越说越没有底气。

    “找我麻烦?!”徐来突然扔下书,愤怒的瞪着杨子青,声嘶力竭:“我和我妹妹是什么时候得罪了她们?他们欺负我妹妹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我们两个孤苦无依的?怎么不计我们是什么狗屁同乡?我反要替他们着想了?!这,这是什么法,又是什么人情?到底是我日后难做人,还是你们派出所以后难做人?!”

    徐慧雨要去握他的手,却被徐来一把甩开了。

    一通情绪爆发使得徐来的身体警铃大作,周身的伤口疼得他大口喘着粗气,肺部的灼烧感让他咳个不停,徐来一只手扶住床勉强的撑住身体,几欲昏厥。

    “徐来!”

    杨子青立刻要按床头铃,手却被徐来一把攥住了。他双眼通红:“我问你,如果我死了……他们,判不判刑?”

    此时外面的医生护士闻声纷纷赶了过来,就连旁边病床的人都过来劝阻徐来。这个安静的孩子平时连说话都轻的像小猫一样,谁也没见过他样子,着实都吓了一跳。

    众人先把杨子青请出去,又好说歹说的哄了半天,徐来的情绪才堪堪稳定了下来,被重新安置在了病床上。

    徐慧雨问他要不要喝点水,他好像听不见一样,只是呆呆的望着门外的走廊,又像以往一样的平静,好像刚才那通争吵的人根本不是他一样。

    “哥,”徐慧雨终于忍无可忍,连声音都带上了哭腔:“你这是干什么呀……杨警官已经很好了,要不是他咱们还不一定怎么着呢……这些事不都是这样的吗,你朝人家发什么火啊!这下好了,你把他也赶走了!”

    徐来依旧没有说话。

    说什么呢?这火又不是冲杨子青发的。自己难道不知道这件事最后会怎么办吗?忍着所有的委屈、怨恨,也得陪上笑脸面对那些人,说一句自己也有错。自己这些年难道不是这么过来的吗?

    可是自己又做错了什么呢?自己的委屈愤怒和这些日子的伤痛去向谁说呢?显然是不应该朝杨子青说的,但他没有忍住。

    他只要一想到这些破事和杨子青扯上关系,心里就委屈的要死,再也憋不住了。

    杨子青被请出病房后就一直在走廊上绕圈子,怕出什么事。要是因为自己再把徐来气病了那自己可真是罪人了。

    正在此时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是自己高中时的死党田胖子,说最近有事要过来这边,问有没有空一起吃个饭。田胖子仗着他的大块头终于把杨子青满心的徐来挤开一点位置,想起了自己,杨子青稍微算了算时间就答应了。

    被一通电话干扰了思绪的杨子青好像忽然想开了,他深深的望着病房门玻璃透出的一点灯光,问过出来的护士没什么大碍了,就转身离开了。

    徐来并不是看起来那么温驯,他认定的事情是不撞南墙不会回头的。或许从他敢揣着刀对一群人的时候自己就该想到的。眼下他脾气上来了,这时候也劝不动,不如让他自己冷静一下。

    杨子青坐上了去见田胖子的出租车,脑海里还是徐来今天歇斯底里的样子。他忽然感觉那一刻的徐来就像动物世界里的小狐狸,看起来挺漂亮可爱的,该狠起来的时候还是只野兽不假。

    田胖子这么多年了还像高中时一样没有变化,老远见他就喊,二百多斤的吨位往沙发上一摊有一种看破红尘的洒脱。

    “怎么,你这是参加变形记来了?叛逆少年下乡改造?”田胖子喝了一口酒环视了一下这座小县城勉强能找出来高级点儿的餐厅。

    杨子青嗤笑他一声,低着头看菜单,并不打算理他。

    田胖子上上下下打量了杨子青一遍,有几分欣慰的点头:“你现在看着状态好多了,就是还是有点儿瘦。我记得两个月前见你的时候,你简直都没人形了。走出来就好。”

    杨子青不置可否,只是微微笑了下,点了几个菜,给田胖子添了些酒。

    “问你个事儿,”杨子青道,“你记得咱们上高中的时候,有什么……校园暴力之类的事吗?”

    田胖子被问的一蒙:“校园暴力?啊,咱那时候没这个词,那时候叫干架。”

    “不是这个意思,”杨子青眉头紧锁,叹了口气:“就是那种,长久的、折磨人的,大到收保护费,小到长久的侮辱性语言……”杨子青忽然顿了一下,仔细思索了一会,带着几分愧疚问了一句:“那个,我们叫你胖子这事儿对你的心灵产生过什么伤害吗?”

    “我说你……怎么还真改过自新去啦?开始意识到你对不住你田哥了是吧?”

    “跟你说正经的,“杨子青在桌子底下踢了一脚田胖子:“了解一下犯罪心理,下周还有青少年校园暴力的讲座。我是不记得高中时候的事儿了,感觉那时候好像没有这些事,”杨子青皱起眉头仔细回忆着。“是现在的孩子不一样了,还是……我接触的孩子不一样了?”

    “你没经历过,不代表没有。还忘了,就你这个脑子,啥也记不住,你能考上大学都是个奇迹……不过你不用担心我,那时候你们这些人在我眼中全是垃圾,我都根本不屑理你们,根本谈不上校园暴力。”

    田胖子喝了口酒,压低了声音:“你还记得陈熙吗?”

    杨子青愣了一下。

    “当然……”

    陈熙是杨子青高中时期的初恋。

    两人同班,杨子青现在还清晰的记得他的模样:白白净净的,一双大眼睛,像个小兔子一样软萌漂亮,气质又带着几分疏离和高冷,是杨子青一贯喜欢的类型。

    “咱也不知道你小子那时候怎么开窍开的那么早,你是怎么高中就知道你喜欢男人的?”

    这忽然把杨子青问蒙了,杨子青不知道这有什么关系,皱着眉喝了一口酒:“不早了好吧?高中生,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但你知道咱们国家的生理卫生教育的普及程度,尤其咱们那时候。同性恋,那时候在大家眼里是什么——好听点儿的说是心理缺陷,难听的就说是精神病、变态。你可能从来不觉得你喜欢男人这是什么问题,是因为你身边从来没有人这么攻击过你。”田胖子无奈的嘲杨子青笑了一下:“即使是在咱们那种非官即富的学校,你也是跟大家都不一样的存在。你天生命好,出生在那么一个家庭……没有人敢指责你、敢评价你,即使你做的事有时候就是大逆不道。”

    田胖子忽然顿了顿,盯着杨子青的眼睛久久没说出话来。

    “……但陈熙就不一样了。”

    “他……”杨子青有些难以置信的回忆着:“我……我当时也没……没怎么……”

    “你当然是没怎么着他。你只是喜欢他,然后就去追他。你当然没做错,但你知道这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吗?”田胖子用手指点着桌子,一下一下都好像打在杨子青的心上。

    “他一个没有任何家庭背景、拿不到奖学金下个月就没法生活、又心比天高的穷学生,遇上你这种可以随便胡闹过日子的富二代,你让他什么心理?”

    杨子青记得陈熙那时候对谁都冷冷的,不爱说话,自己那时候皮得很,总爱去撩拨他。那时候陈熙总是躲着自己,一下课抱着书就往外跑。之后杨子青改变了策略,“真诚的”堵过他几次,两人的关系明显好了很多,陈熙还来自己家玩过一次。

    少年人的爱总是来得快去的也快,很快杨子青就对总是追着陈熙跑没有了兴趣,终于放过了陈熙,换了隔壁班一位“志同道合”的同学。再后来……

    “我记得……后来他转学了。”

    酒的度数不算低,又喝得有点儿猛了,连日来休息不好使得杨子青有点犯晕,回忆都有些模糊。

    他模糊中还记得陈熙走的时候自己还去送过他,他眼睛红红的,但自始至终没说过一句话。

    “是因为他成绩掉下来了,连着三次大考也没能回去……”

    “对,”田胖子又喝了一口酒:“你和他在一起的时候还好,别人看在你的份上不敢对他说什么。你后来和那个学美术的在一块了是吧?然后你就不怎么黏着陈熙了……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班里所有的风言风语都开始指向陈熙。那些风言风语到什么程度呢?甚至大家都不愿意挨得他太近,怕会传染艾滋病……后来,陈熙受不了了,成绩也不好了,就转学了……”

    “你知道他那个家庭……他那个妈,只要他成绩掉下来一次都恨不得逼他签个生死状,全家还指着他改变命运呢……”

    “后来的同学会他也一次都没参加过,也联系不上他……但我前段时间听有人说碰见过他——他在老家当小学英语老师。”

    “……他当时的英语水平,是要走国际班出国的。”杨子青突然怔怔的自言自语:“他当时一定怕我怕得要死,躲不了我,又不敢得罪我……后来他高高兴兴的觉得我好不容易放过他了,结果却……”

    杨子青无力道:“我真的不知道会这样……”

    “这不是你的错,”田胖子叹了口气:“那些同学不才是罪魁祸首?他们好端端的来指责陈熙做什么,他们怎么不敢指责你呢?依我看,孩子啊,校园啊,实际就是人性的完全暴露。善恶都赤裸裸,没有遮掩,甚至没有理由。只是有的人天生命好,碰不到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