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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子青在离校门口不远的树底下抽了两根烟,也没等来那个长得像纪斐的学生。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下去了,不然早晚有人要报警把他抓起来。
他此时已经恢复了理智,他心中并没有生么期待,只是简单地想再看一眼,也算全了自己的念想。等不来,也是一种安慰:他大概只是幻化了那么一种法相,看过了,也就过了,是等不到实相的。
初秋的晚风已经十分清凉,吹过周围的地沟油小吃摊的味道都变得清新起来。放学的学生们穿着长款的校服,有说有笑的或走着或停下来买点儿小吃,是最平凡又有烟火气的热闹场景。
徐来今天没有上晚自习,走的比平时都要早。
学校的后街是一条商业街,那里有本市小有名气的一所大学,到了晚上很是热闹。徐来推着车子来到一家炸鸡店,点了一份炸鸡排和一份薯条,临走的时候犹豫了一下,又点了一份炸杏鲍菇。
“吃晚饭了吗?”
徐来开门回家,妹妹徐慧雨正趴在客厅的茶几上写作业。
“吃了,我热了昨天那些菜,还有半个馒头在筐里……你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徐来笑起来,露出一排小白牙,拉开书包拉链,里面几个蒸腾着水蒸气的塑料袋。
“哇,你,怎么想起来买这个了?”徐慧雨受宠若惊看着徐来,把它们放到桌子上,怕在塑料袋里憋太久会变潮,赶紧把袋子解开,一股混着温润热气的浓郁的油炸焦香扑面而来。
“生日快乐。”徐来笑着拍了拍徐慧雨的肩膀:“快吃吧,凉了就不好了。”拿起书包往厨房走。
“……你不吃吗?”
“我在学校吃过了!”
“哎我……我吃不了!”
“吃不了放到窗台上,明天早上热热当早饭吃!”
徐来看了看剩下的半个馒头和半盘炒菠菜,忍着饿,还是放在了窗台上,去到了卧室里。
徐来打开衣柜,里面是妹妹的衣服和冬天的被子,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对在外面,摇摇欲坠。徐来摸到最深处的一件棕色的女士呢子大衣,翻了翻口袋,里面还有二百一十块钱。
“小雨,我有本作业落学校里了,我去拿回来。你写完作业就睡吧,把门锁上,我带着钥匙呢!”
“哎哥你……”
徐来说着就戴上连帽衫的帽子往外走,没等徐慧雨说完,就直说“没事没事”,走得飞快。
徐慧雨愣愣的站着,不安的看了眼被藏在桌子下面的书包。
徐来在楼下转了三圈,电话还是没人接。
徐来犹豫了一下,却还是没播出那个电话。
“小姨?对对,我是小风……挺好的挺好的,没问题没问题,学习和生活都挺好的,就是好长时间没打个电话了……啊,是是……是最近,最近这不是小雨又要交保险了,上周又没去……够了够了,足够了足够了我这儿还有点儿……太谢谢您了太不好意思了……”
打完电话的徐来只觉得四肢冰冷,巨大的羞耻和气愤远比冷风刺得他更加难受,他肺部宛若针扎般的刺痛让他一时间咳得停不下来。但他并没有上楼去。他无力的坐在单元门口,多么想就这么一觉睡死过去。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徐来拍了拍身上的灰,若无其事的上楼了。
这时候妹妹肯定已经睡了,徐来轻手轻脚的开锁进门,却不想妹妹还醒着,背对着门口在卧室里翻找这什么东西,一听见门锁声便警惕的回过头来。
“怎么了?”徐来有些疲惫,但还是耐着性子关切的问。
“没,没事。”徐慧雨显得有些紧张。
“那就早睡吧,”徐来也累坏了,他感觉自己可能感冒了。妹妹长大了,不管出于什么原因都不该多干涉她的生活了。但他还是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期中成绩发了吗?”
“……只发了数学。”徐慧雨的声音有点小。
“多少分?”
“94。”
“……拿来我看一下。”94分不算高,初一上学期第一次大考就这个分数不太乐观。徐来希望妹妹成绩优异,最好能像自己一样有保送一中的资格,这样学校也会给一定的助学金补贴,不然要靠每个月东拼西凑的几百块钱太难了。
“放学校了。”
徐来微微皱了皱眉,他感觉出来妹妹今天的不对劲。
“你在那翻什么呢?”徐来有些生气。
家庭经济的重担几乎全落在了他一人身上,他希望妹妹不用为了钱的事操心。但他也只有十七岁,他很多事情也无能为力,当然希望妹妹能给他省心,最起码学习成绩这种事不用让他来费心了。
小房子只有一室一厅,妹妹睡在唯一的卧室里,只要有妹妹在,徐来是不进去的。徐来站在门口,以他的高个子可以越过徐慧雨的头顶看到她身后藏的书包。徐来的神情越发严肃起来:“你书包怎么了?!”
那个米色的书包上被泼了大片的绿油漆,煞是醒目。
徐慧雨低着头没有说话。
“把你书包拿过来!”
徐来还是控制着自己不踏入卧室,强压着愤怒等徐慧雨磨磨蹭蹭的把包拿过来,徐来终于一把抢过来。
可抢过来之后,徐来愣住了。包里乱成一团,课本和笔记本都被马克笔画得乱七八糟,还有一些碎玻璃渣和碎纸屑,徐来勉强还能辨认出那些碎纸是考试卷子。
“这是怎么弄的?!谁给你弄的?你说话呀我问你话呢?!你这样明天怎么上学你告诉我?!!”
徐来越是着急担心就越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妹妹是个胆小的,他平时也从未发过这样大的火,一吓就急的哭了起来。
“我,我也不知道是谁弄的……我也不敢去找……他们,他们也不是第一次了……一开始是安晴,我有一回不小心弄坏了她一只自动笔,但我说我会赔给她的,可她说不用了,然后不知道为什么就开始疏远我,然后就跟她身边的人一起孤立我……后来和我玩的好的几个同学也和她好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也不知道……”徐慧雨说到最后已经泣不成声,压抑已久的恐惧和屈辱爆发出来,整个人剧烈的颤抖着。
徐来感到一种无从下手的困惑,和随之而来的烦躁。他没有经历过女生之间这种微妙而琐碎的事情,但他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妹妹一定是在新的班级里、在一群陌生人中间,很快就表现出了她是“最好欺负的那个”。
一个平平无奇的小女孩,母亲跟人跑了,父亲多年不回家,只有一个大不了几岁还拖着病的哥哥。这种情况,老师都不会管的。可不就是最好欺负的吗。
徐来有些后悔,有些事没有提前告诉妹妹。像他们这种人,第一天上学就表现的非常不好说话,六亲不认的样子,无论谁来挑事儿,无论自己能不能打得过,都要跟他拼命;然后在第一次考试中拿到绝对优势的成绩,让老师迅速记住自己,并获得好感。然而现在这种情况,无论他再教什么都为时已晚。
徐来此时没有了任何情绪。大概是各种情绪短时间的冲击过于巨大,大脑反而归于了平静。
徐来静静的沉默了半晌,轻声道:“明天上学,哥哥送你去。对不起,哥哥今天……太冲动了。对不起……”徐来低着头,强忍着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你遇事不要太忍着,咱们这种家庭,除了靠自己,没别的办法……睡觉去吧……”
“哥哥……”徐慧雨还想说些什么,但徐来挥了挥手示意她不要说了。
这个夜晚,徐来躺在沙发上,一夜未眠。
第二天早上,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徐来把自己的书包换给了妹妹。兄妹俩吃完了昨天的剩饭,肩并着肩往徐慧雨的初中走,全程无言。
“进去吧,”到了校门口,徐来推着车子,递给徐慧雨两百块钱,语气温柔而平静:“交保险的。今天先找老师好好谈谈……如果再有人欺负你,你就让他们来找我。”
徐慧雨有些害怕:“哥你……”
徐来笑了笑,拍了拍妹妹的肩膀:“没事儿,他们敢来,哥就敢往他们身边一躺,讹上他们。去吧。”
徐慧雨低着头走了几步,回头深深的凝望着她哥——他像自己在课本插图里看过的一把白玉伞骨,苍白又冰凉,没了伞面,就这么孤零零的,淋在雨中。
徐慧雨觉得自己长大了,再也不是那个哥哥笑着说没事她就会相信的小女孩了;可是她又长得不够大,她虽然想分担,可却什么都做不了,连自己的事情都处理不好。要么什么都不知道,要么承担所有,这种一知半解的担忧和无能为力,这才最让人难受。
徐慧雨闭上眼睛,硬着头皮向学校走去。
徐来第一次早自习迟到。他悄悄从后门溜进去,书包里鼓鼓的。
同桌用课本打掩护悄声问他:“嘿,难得啊。上哪去了?”
徐来翻出课本目不斜视:“没事。”
此时生活委员来收医保费用。生活委员是个微胖的女孩,大眼睛自来卷,皮肤很白脸颊红红的,有种洋娃娃般的漂亮。
徐来把单子交上去,轻声说了句:“我不参保。”
生活委员有些惊讶:“所有人都要交的,这是社保,不是商业保险。”
徐来咬着牙,努力的回避着生活委员的视线:“我知道……但我不参保,谢谢。”
生活委员反应过来哦了一声,去收下一个人的了。
徐来低着头,跟着早读声的旋律,努力将自己的思绪放到课本里,不去想其他任何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