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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与回纥汗战事起后,广德帝似乎从昏昏噩噩的梦魇中醒来了,即位十一年来首次意识到做为皇帝的职责,每日准时临朝,下朝进过早膳后即埋首批阅奏折,追求长生暂时退后成了晚膳后的业余爱好。然鹅,广德帝业务荒废太久,批阅奏折既慢又不专业,尤其与大臣们有分歧之时,往往还是皇帝让步,谁让他对国事不熟悉呢,真是又累又憋屈,其痛苦可想而知。
而大臣们也很痛苦啊,当初广德帝为了从繁忙的政事中脱身,又要防止某些臣子大权独揽,从故纸堆中找出了开宗帝曾经推行过、渐渐被后世历任皇帝弃置、具有历史先进性的“内阁制”,并加以改造,制订了“内阁轮岗制”,每三年由皇帝从三省六部中从三品以上官员随机抽取六人及御史台中抽取一人,这七人组成“内阁”,国事由内阁集体决策,再有一部“永宁律”镇着,虽然免不了这回我得了好处下回我就让着你一点的腐败猫腻,但好歹几个大臣相互制衡相互监督,且一任只有三年,不能太过分被下一任中的对手揪到小辫,下头还有从三品以下的官员虎视耽耽着要争取升一级进而有“内阁”抽取资格,故没谁敢太过分,国家机器倒也运转正常,内阁成员们没有顶头上司的工作要多爽有多爽!
这一届内阁最倒霉,走马上任一年不到,大家刚刚度过磨合期,突然那个完全外行的大BOSS插进来指手划脚,又正逢前方战事吃紧,生怕一个处理不好,回纥汗打进国内,自己成了历史的罪人遗臭万年,去了地下无颜见祖宗,所以不但得拿出十二分的精神来处理国事,还得再拿出十二分的精神应付外行皇帝,而前几任的内阁也心中揣揣,少不得分几分精神细查以前的漏洞堵上了没有,堵得密不密,以免被皇帝察觉,总之大家都是痛苦万分啊。
内心痛苦、行事毫无章法的皇帝已经很难应付了,盛怒的皇帝大家更是内心打鼓,纷纷装鹌鹑,无奈皇帝扫视得他们无所遁形,高踞御座上的那双混浊老眼此刻恨不得射出簇簇精钢利箭,把底下的文武百官们胸前射出一个大窟窿,好看清谁是黑心谁是红心谁忠谁奸。
“啪!”一声闷响,把低头缩肩装鹌鹑的臣子们吓了一大跳,盯着前排地上一个散开的纸卷,象提线木偶似的唰一下整齐划一的抬起头去看皇帝,广德帝冷冷地道:“你们是不是觉得朕老了快死了,赶紧找一个皇子靠上去,好有从龙之功?”
这话太重了,臣子们纷纷起身站到中间,躬身拱手请罪:“皇上明察,臣等并不敢!”
广德帝重重拍一下龙椅宽大的扶手,怒道:“你们不敢?现在都敢刺杀朕的儿子,若是朕过几年再不死,你们是不是要来刺杀朕了呢?!”
臣子们吓得心肝颤,七手八脚地纷纷弯腰长揖,新一届内阁成员、中书令来济硬着头皮问道:“皇上,不知哪位皇子遇刺?伤势如何?”
他昨天遇到二皇子,前天遇到四皇子,五皇子在班师回朝的路上,身边高手如云,其他的皇子,有刺杀的价值吗?
广德帝指着地上的纸卷恨声道:“你自己看!你来读,读给大家听听!”
来济颤着手捡起纸卷,抖抖索索地打开,只见纸卷里还夹着张皱巴巴的小张条,看着小纸条胆战心惊地颤声读道:“皇伯伯救命啊,五哥被刺杀,血止不住,军医都来了也止不住,皇伯伯快派太医来啊!”
寥寥几字,没有落款,没有具体描述,字迹虚浮歪斜,还不时氤氲一片,显见写字之人当时何等慌张焦急伤心落泪,来济读完,宣政殿上鸦雀无声落针可闻,广德帝咬牙道:“再读!”
来济战兢兢移开小纸条,上下牙齿相叩之声几乎可闻,咽了咽口水,又咽了咽口水,才读出声来,“微臣范之礼恭请皇上圣安!”来济读完这句不由抬头看了看广德帝,他太紧张了,把开头这句也给读了出来,见广德帝面无表情,并无怪罪他的意思,忙继续读道,“八月初一日申初,五殿下偶感腹泄,停车于树林之中休憩,不意林中埋伏得大批刺客,目标准确,万箭齐射五殿下,虽有护卫拼死相救,然箭从树上而发,出其不意,五殿下胸口、腿、上臂各中一箭,命悬一线!幸得九爷上树摸鸟,发现刺客踪迹,及时示警,否则五殿下命休矣!军中医药不逮,恳请皇上急派太医并赐百年老参以救殿下。微臣等护主不力,死罪死罪!”
光禄大夫郑叔达、中书侍郎李世绩伏地流涕道:“臣恳请皇上速速派人救治五殿下!恳请皇上彻查此事!”
郑叔达是郑贵妃的兄长、五皇子的母舅,李世绩是五皇子的岳父,一时被这消息打击得心急如焚,几乎失了分寸。
广德帝且不理他们,看着来济问:“来卿,你说说怎么办。”
来济冷汗涔涔而下,他知道皇上这话隐含的意思,他也知道二皇子私养死士,他是二皇子的母舅,自然盼望五皇子就此伤重不治,只要没有证据,有的是办法慢慢消除皇上对二皇子的怀疑,运作得好还可以把这黑锅给四皇子背,能一举灭掉两个最强劲的对手,任何代价都是值得的,不过心里虽然是这么想,定了定神,说出的话却符合中书令的高度与公允,“陛下,臣以为当务之急乃是五殿下的安危,须派最好的太医,带上最好的药材,星夜急驰赶去救治五殿下。其次,请陛下着大理寺与刑部彻查此事,未知刺客有否抓到活口?若有,须押解回京关押天牢细细审问,亦能防止被灭口。”
“就依来卿所言,准备最好的药材火速送去,退朝吧。”广德帝甩袖转身离开,又站定头也不回地道,“朕的儿子,不是谁想刺杀就能刺杀的!”
四皇子的母舅太原府牧、大都督李明鹤、岳父鸿胪寺少卿朱见明见状,急忙齐齐躬身长揖道:“皇上,兹事体大,臣愿协助来相办理此事!”
开玩笑,让来济独自处理此事,都不必启用脚指头也知道要把黑锅甩给四皇子!
广德帝脚步滞也不滞,留下一声冷冷的“哼!”,扬长而去。
留下一众面面相觑的文武百官以及,风中凌乱的来济、李明鹤、朱见明:皇上这“哼”是什么意思?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来济自是理解为不同意,心里却不免嘀咕,让他全权负责处理五皇子遇刺之事,这是怀疑二皇子还是信任二皇子?对他是信任呢还是要借此推他入坑?
鉴于皇上一贯的不靠谱,来济自觉地选择了信任这一选项,接下来心思自然就转到正事上:御医呢?派谁去?谁护送?用哪种速度赶路?药材呢?领什么领多少,这些是宫里的事务,可不是国事,能够内阁先决议执行,事后视情况汇报皇上,宫务没有皇上的口谕或皇后的凤印是没法执行的。他决定先回家用了早膳再来请示皇上,慎重起见连委派哪位官员查案也请示一下吧。
可待他去求见时,小太监回他:“皇上去见圣清大师了。”这就意味着今天一天都见不到皇上了,连秉笔太监钟职也没空,被皇上指派出去了。
来济只得怏怏地出宫,可这事又拖不得,想了想,转去了太医署,谁知今日太医署里冷冷清清,只有个擅妇科的毛太医、擅儿科的齐太医在值,两人上前见过礼,毛太医道:“昨夜皇上连夜宣太医令及所有擅内外科的太医进宫去,只有老张太医、小张太医及叶太医回来,现在值房补眠,也不知宫里何事,来大人可是家里有人不适?要不要我去把老张太医叫起来?”
来济这下算是明白皇上的意思了,皇上不是信任,是迁怒二皇子一系了,心里有点委屈,这还有四皇子呢,凭什么问都不问就怀疑是二皇子做的呢?凭什么拿他当靶子打呢?
来济谢过毛太医,神情怏怏地回府,一头扎进书房,关上门,手指按着太阳穴发怔:太医皇上已经亲自派去了,药材肯定也是跟着去的,刺客不知道是否抓到活口,就算有活口也还没押送回来,审问的事也就不必开展,调查谁有动机刺杀五皇子?那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吗,来济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四皇子经不起调查,二皇子更经不起调查。那现在做什么呢?
什么也不做肯定不行,皇上说了“就依来卿所言”,不做就是抗旨,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