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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氏哽咽道:“阿娘怕是不知道罗财主家的公子,十五岁了还要他嫡母抱着睡,后院通房无数,小小年纪已经疾病缠身,医药不断,哪是什么好人!阿姿可不能嫁去这样的人家啊!”
凝姿躲在楼上自己房间,门打开一条缝侧耳偷听,这话传进耳中,脸上霎时毫无血色。
苏氏拍桌斥道:“方氏!我是你婆婆,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何况阿姿!你如此顶撞婆婆,简直是忤逆不孝!”
阿君又着急又内疚,第一次从内心强烈痛恨这孝字压死人的时代,可是再怎么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聪慧美丽的阿姐被短视的祖母毁了终身!
“阿爹,我听说婚姻最讲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阿爹阿娘根本没见过那个媒人,八字也不是阿爹写的,这个不作数的吧?”
苏氏冷笑道:“阿君你这死丫头,什么事都要插一脚!女孩子家这么没礼数,将来看谁敢娶你!那八字偏偏就是你阿爹写的,那时候还没有你呢,你想不到吧?哼!”
方氏目瞪口呆地看向俞立信,俞立信听得这话,心里一动,“阿娘,是不是阿姿小时候你要了去供在灶头上的那张八字?”
“可不就是那张!”苏氏得意地瞄了眼方氏,又瞪了阿君一眼。
俞立信神色古怪地眨了眨眼,对苏氏道:“阿娘,这事我知道了,我们也没怪阿娘的意思,只是太突然了才多问几句。阿娘先请回吧,我们这一路赶回来,满身尘土,待梳洗了换过衣裳再过去给阿娘问安。”
苏氏心满意足地走了,方氏一扭身坐在椅子上,心里堵得慌,见俞立信似乎要认下这门亲事,成亲十多年第一次对俞立信发火:“阿信!你要敢贪财认下这门亲事,我、我就跟你和离,我带着阿姿、阿君回娘家去!我现在娘家很近了!”
阿茂生气地叫起来:“阿娘,你怎么能不要我?我也要跟你走!”
俞立信哭笑不得地拍了他一巴掌道:“臭小子!阿娘生气,你不说劝劝,还火上浇油,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阿爹你要把大姐姐给那个坏人,我才不劝阿娘,我也不跟你!”阿茂扭扭身子,决绝地道。
俞立信且不理他,低声俯在方氏耳边道:“你放心,那张八字是假的,不作数的。”
方氏猛地扭过头来,脖子“咔”地一声,俞立信忙伸手替她揉揉。
“你没骗我?”
“决不骗你。阿姿一岁时,咱家不是正艰难着吗,阿娘不知从哪里算了命,说咱阿姿命好,用阿姿的八字供在灶台前能转运。我怕那些讨债的人多手杂,万一被人摸去了逼着咱用阿姿抵债怎么办?四弟不就是被人逼债才不得已送走的?所以写了张假八字给阿娘,哪知道阿娘仔细,保存了这么多年。”
方氏抬起泪眼横了一眼俞立信,破啼为笑:“多亏了你机灵。”
俞立信登时眉开眼笑,亮出一口闪闪白牙。
俞峻惟、凝姿、阿君都松了口气,阿茂“嗷”了一声,俞立信“嘘”道:“你们别声张,罗财主那头我去搞定,别让阿娘知道,就这么混着,她以后也不会再给阿姿定亲了。”
“要是他家不讲理,闹起来阿嬷不就知道了?”阿君道。
“是啊,照阿娘说的,罗少爷不成器又病秧秧,家境好姑娘也好的人家估计没几家愿意跟他家结亲,他家要是硬赖上怎么办?毕竟那张八字是阿爹的亲笔字。”俞峻惟也分析道。
“这事倒不怕他家赖上,八字在衙门户籍里登记着呢,况且也没有定礼,他家也赖不上么。只是你们说得有道理,他家一闹,你阿嬷就知道了,且对阿姿的名声有碍。”俞立信摸着下巴沉吟道。
“阿爹,要不咱家干脆搬到县里去住吧?咱们县里现成有一幢房子,让牙人去收回整修一下就能住。县尊大人跟咱们有交情,想来罗财主也不敢闹到县里去,再说阿爹你这么有才,县里肯定有学堂愿意请你当夫子的。”
俞立信失笑道:“阿君你倒是对阿爹有信心。县尊大人倒是请我给他当文书,让我给推了。要不,我真去当文书,让别人有些忌惮?”
阿君拍手道:“好呀好呀,阿爹你当了县尊大人的文书,我们也可以狐假虎威了。”
“乱用成语,文书又不是官,哪有虎威给你假?”方氏假意生气地轻拍阿君的背。
方氏心里暗暗期待,搬到县里不说别的好处,就说离娘家近这点就有无穷的吸引力。
方氏娘家当初受伯父牵连,被贬为庶民,家产被抄,给方氏凑了嫁妆后便所剩无几,幸得方父为人豪爽大方,善结交,隔壁清源县有个老友小有资产,为人仗义,邀请方家人去清源县居住。
清源县虽然土地不如墨林县肥沃,然地处两省交界,交通便利商业发达,方父只短短考虑了两天,把祖宅、祖坟托付给旁支关照,毅然带着全家投奔老友,在老友相助下,带着大儿子经商,经过十年辛苦打拼,终于攒下不小家资,然年纪渐大,叶落归根的念头日益强烈,老友又于去岁不幸辞世,遂下了决心,留下大儿子一家在清源县打理生意,自己带着老伴及小儿子一家回归故里。
祭拜祖宗、打扫祖宅,安定下来后匆匆过了年,就打发人去接唯一的女儿回来团聚,方父方母看到女儿脸色红润,且又怀着身孕,女婿温柔体贴,孩子们聪明漂亮孝顺,老怀大慰,方父与女婿相谈甚欢,待女儿女婿一家回去后,又一次对老伴吹嘘自己的相人之术。
“阿爹,为了姐姐咱们也要搬到县里去,乡村虽好,可是好儿郎不多啊。”阿君一脸得老气横秋,摇头晃脑道。
搬到县城的事进行得很顺利,学堂那边有安沭明出面,山长也不愿意耽误俞立信的前程,寻了个年轻秀才替课,爽快地放人。
文氏生了一个大胖小子才得十天,苏氏忙得很,没空搭理大儿子一家,且因越过儿子儿媳定了孙女的亲事,心里有些虚,故也不阻拦,只提出让苏丽水跟着他们去县城,理由是苏丽水跟着她这个老太婆没前程,跟着方氏学些女红厨艺,将来好再说个婆家。
俞立信和方氏商量了一下,同意了。
于是在三月初,俞立信正式去衙门“上班”,安沭明发现俞立信不光是擅实务能变通,闲暇时谈诗论文也不输自己这个两榜进士,某些见解还很独到,遂对其日渐倚重,俞立信却不是清高酸腐秀才,只做好自己份内的事,别人的事睁只眼闭只眼决不多言多语,家里银钱也足,时不时请同僚们到自家餐馆吃一餐,县衙上下对其印象极好,甚至跟着安沭明南下的师爷也不怪其分了权,反而有点感激俞立信做了他不擅长的事,为其解忧。
时光荏苒,倏忽已进入初夏,回京城的阿苗却还不见踪影,阿茂从时不时地念叨到现在象只被抛弃的小狗:“师父怎么还不回来啊?是不是我学得不好他不要我了?”
阿君心里也有点不安,庄子曰:“善骑者坠于马、善水者溺于水、善饮者醉于酒,善战者殁于杀。”有时候,越擅长的地方反而越容易出事,又俗语说乱拳打死老师傅什么的,京城到这里千山万水,会不会路上出事了?李君实身份不俗,联想到自已舅舅家,又或者是李君实家官场失利,阿苗作为家将护卫自然也逃不掉?
阿君心里不停地“呸呸”这些不详念头,口中安慰阿茂道:“阿苗师父多喜欢你啊,怎么会不要你了呢?我猜也许是阿苗年纪大了,他阿娘让他成亲了再来,你想啊,成亲有多少事啊,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这套流程走下来就得几个月,成亲完了总不好就把新娘子扔下不管吧?总得过了新婚期新娘子熟悉他们家了他才能动身来咱们家,不然新娘子会生气的哦,这么算来师父下半年能来就算快的了,所以啊,你这段时间就得好好练习、读书,给你师父一个惊喜,算是新婚贺礼。”
被阿君阿茂姐弟俩盼星星盼月亮似的阿苗在端午节前两天回来了,翻身下马后一把揪下临行前凝姿送他的护脸毛线帽,乱篷篷的胡子仿佛都能听到“嗖”一声往四面八方伸展而出,一张红润的菱角嘴在里面若隐若现地咧开,鼻毛与胡子又亲密如一家了,一头黑漆漆的长发在头顶挽成一个发髻,用一条青色发带胡乱扎了,在帽子保护下倒还算整齐。
阿苗甫一进门就受到了全家的热烈欢迎:阿君对着他嘻嘻笑(实际是看到他这副尊容忍不住笑);阿茂“嗷”一声扑进师父怀里挂在脖子上不下来了,阿苗抱着他转了一圈;狮王狂摇尾巴“呜呜”叫着扑上去和阿茂争抢阿苗的怀抱;方氏吩咐下人去县衙把俞立信叫回来,凝姿忙乱着带人备热水、备衣裳、打扫房间、做饭做菜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