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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节这天,天际才露鱼肚白,树梢、草尖尚有晶莹露珠,在晨曦中闪闪发亮。
俞厝村已进入苏醒前的驿动,公鸡打鸣声此起彼伏。
村口呼啦啦涌出一群小童,吱吱喳喳呼朋唤友,往村边的小树林呼啸而去,正式开启了端午节的热闹。
俞厝村是距云水谣镇不远的一个村子,不大不小,百来户人家,俞姓居多,大体来说还算民风淳朴。
村子被一条五六十米宽的大河包围着,水流平缓,水质清澈甘甜。
沿河两岸是连绵不绝枝繁叶茂的荔枝树,每年夏天小暑过后树上挂满火红的荔枝,累累垂向河面,煞是壮观,引来戏水的顽童垂涎不已,不乏偷摘解馋者。
这地方有个风俗,端午节这天须得采集带着露水的四种枝叶外加上艾草称之为“五味草”,用来熬煮“五味水”,水中放入鸡蛋、大蒜、整棵的黄豆等等,男女老少个个都用“五味水”擦澡,以去除晦气。甚至在人生最重要的两个节点--出生和临终,必得用晒干的“五味草”熬煮“五味水”擦洗。
此刻,小顽童们各显神通,爬上高高的树梢,以能折到露水最多的枝条为荣,不一时,纷纷溜下树,围成一团互通有无。
七岁的阿木环视一圈,叫了起来:“阿君!阿君呢?你们谁跟阿君一起的?”
小孩子们互相看一眼,摇摇头。
阿木急了,两只手放在嘴前做成喇叭状大喊:“阿君!阿君!”
远远地传来回应:“我在这儿!有鸟蛋!”
“我也在这儿!”这是阿狗的声音,阿狗大名俞骏景,是阿君未出五服的堂兄。
这话如一石投入鱼群,众小孩“唰啦”统一往一个方向跑去。
阿君小心翼翼地护着衣兜里的鸟蛋,慢慢爬下树。
阿木紧跑几步到树下,伸出双手护着道:“小心点。”
“卟”一声,阿君稳稳跳到地上,小心地掏出鸟蛋,那蛋足有半个鸡蛋大小,微微泛着淡蓝色光泽。
孩子们个个眼冒绿光,嗷嗷叫着:“还有吗?还有吗?”“我也去掏!”
“这是野鸽子蛋,鸽子是群居的,这附近应该还有,你们去看看。”五岁的阿君挥手往四周一划拉,颇有气势。
大家立即一哄而散。
阿木已经七岁,算大孩子了,率先掏到一窝鸽子蛋,手脚麻利地溜下树来,把鸟蛋和阿君的放到一起。
这是小孩子们的不成文规矩,大家平分,无法平分的就给掏到的人多一些。
突然阿木后方头顶传来“啊”一声惊叫,阿木抬头一看,五岁的阿力不小心踩到一条枯枝,咔一声枯枝断了,幸而双手还抓着细树枝,双脚乱蹬着找树杈,摇摇欲坠!
阿木大喊:“阿力小心,别蹬!往左边,脚抬高点!”
然而已经迟了,细树枝“咔嚓”一声断了,阿力重重掉下来。
阿木大惊,本能地就伸手去接,一声闷响,两人一起摔在地上。
“啊--”两声惨叫同时响起。
小孩们纷纷溜下树冲过来。
“阿力掉下来了!”
“阿力,阿力!你死了吗?”
“我没死!”阿力缓过一口气,躺在地上大吼道。
阿君率先跑到两人身边,看阿力缓过来,松了口气,又看阿木,却见阿木满头大汗,脸皱成一团,龇牙咧嘴,不停地吸气,大惊,问道:“阿木,你被砸到了?!哪里痛?”
阿木嘶嘶地道:“左手痛,好象断了!”
一直忍着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阿君忙给他擦眼泪,又抚摸他胸口安慰,一边高声指挥道:“你们俩都躺着,不要动。阿狗,你快回去让林阿嬷找个接骨大夫来,阿水,你去喊大人们抬两张春凳来。阿华,你去喊宝三叔祖来救人,阿明,你去喊阿力阿爹来。”
被点名的四个六七岁小孩立即往村里跑去。
阿君不停地安抚阿木,尽量让他安静地躺着,被人从高处砸到,除了骨折,还可能会有内伤,这会儿缺医少药的,阿君急得眼泪也啪嗒啪嗒掉下来。
阿木姓游,曾曾祖父母从北边逃荒来此定居,父母早亡,跟祖父母相依为命。他若是出事,他祖父母也活不了。
不一会,树林子外传来阵阵凄厉的哭喊声:“阿力啊--我的阿力啊--,你不能走啊--啊……”
悲恸的哭声由远及近,阿力急得两眼直瞪,高声吼起来:“阿娘--我没死!”
哭声戛然而止,紧接着小童们眼一花,阿力娘飞扑过来:“阿力!阿力呢?”
身后一群大人接踵而至,有抬春凳的,有拿草药的,有拿白布的,有拿水壶的,甚至还有拿绳子的!
嘈杂的人群后响起一道略苍老的哭声,断断续续地哭唱着,渐渐能听清哭的是:“阿木啊--阿木你不能丢下阿公阿嬷啊--我们怎么去见你爹娘啊--”
绝望而凄厉,让人听了寒毛乍起,浑身起疙瘩!
游阿公林阿嬷腿脚比年轻人慢了一步,粗暴地用力拨开人群,扑过来就要把阿木抱起,阿君忙阻止道:“不能抱!阿木被砸到了,不知道有没有内伤,不能移动。”
阿力的父亲听到,赶忙把手中的阿力又放回地上。
阿君道:“阿力好象没事。阿木去接阿力,被砸到了,伤得更重。”
说话时,宝三叔祖被阿力的大伯背来了。
宝三叔祖是村里唯一的老大夫,医术如何不知道,但至少经验丰富。
他哆哆嗦嗦地下了地,靠着阿力的大伯竭力匀了匀气息,分别给阿力和阿木诊了脉,捻了捻白胡须道:“俩孩子都没内伤,回去休息休息就好。阿木手臂断了,得去镇上请接骨大夫来才行。”
人群齐齐呼出一口气,松散了些。
林阿嬷哽咽着道:“已经请俞先生去镇上请了。”
既然没内伤,大家就小心地把阿力阿木放上春凳抬了回家。
还不忘留两个大人把孩子们折的五味草和鸟蛋都带回去。
阿君心有余悸地回家,刚拐个弯就听到阿弟俞峻茂猛然大哭起来,抬头正看到巷子口处,二婶打了阿弟一巴掌,狠狠骂道:“饿死鬼投胎的,偷我的糖!”
阿君冲过去一把拉过阿弟,气愤地道:“二婶你怎么打我阿弟!”
二婶刘氏叉着腰骂道:“一群穷鬼、饿死鬼,净偷吃!”
俞峻茂哭道:“我没偷!是阿青妹给我糖!”
刘氏头也不回转身走了。
哭声惊动了隔壁刚抬着阿木回家的林阿嬷,林阿嬷出来抱起俞峻茂心疼道:“阿茂不哭!林阿嬷给你糖吃!”
一边摸着俞峻茂红肿着五指印的小胳膊一边嘀咕道:“怎么舍得下这么重的手?瞧这小胳膊红的。一枝草一滴露,焉知人家以后没有出息?”
俞峻茂抽搭着道:“林阿嬷,不是我偷的!是阿青妹妹给的我糖!”
林阿嬷哄道:“乖了,我们都知道阿茂不会偷东西。”
进屋拿了两颗糖给俞峻茂,阿君谢过林阿嬷,牵着阿弟回家了。
阿君家在村子东头,房子颇大,只是外墙已斑斑驳驳,颇见风霜。中间厅堂有三十来平米,屋顶雕梁画栋,彰显着曾经的风□□派。左右两侧各有三间厢房,左侧苏氏带着三儿子俞立成住着,右侧大房俞立信一家住着,后面还有一排三间略显低矮的土砖砌的屋子,屋顶倒是覆着红瓦,明显成色较新但也简陋得多,这是二房俞立衡一家的屋子,前两年俞立信向学堂东家庄先生预支了两年的束脩,苏氏和方氏两人摔了一整个夏天的土坯砖盖起的。
姐弟俩手牵手跨进厅堂,奶奶苏氏正用五色线编蛋兜,抬头看了两人一眼,又低头继续编织。
端午节这天孩子们用五色蛋兜装着煮得黄黄的鸡蛋挂在胸前,互相攀比炫耀。阿嬷身边已经有好几个编好的蛋兜,看起来坐这儿不少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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