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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诩睡完午觉下楼时,姚以蕾居然还泡在厨房里。他倚在厨房门口看了一会,姚以蕾打开了烤箱,捧出一个看似八寸大的戚风蛋糕。
“今晚回来吃饭吧?”姚以蕾摘下手套,“小诀今天生日,他……”
“你成心恶心我是吧?”黎诩讽刺道。他勾住背包,甩着车钥匙大步离去,偏门被他狠力合上。
白霜选在九月的最后一天死去是明智的,她让黎文徴在私生子的每个生日上带着对她的内疚度过,她让黎文徴永世不得快乐。
黎诩不无恶毒地想,哪怕白霜不在了,他也拒不承认姚以蕾和黎诀是他家里的一份子,总有一天,他要光明正大地把狐狸精和她的宝贝儿子赶出黎家的大门。
街道的风在街车两边呼啸而过,黎诩拐个弯驶进校门,稳当地在车棚里停下。
体艺节的缘故,许多学生都暂时放下了学习的重担,起床铃响过好一阵了也不见宿舍区那边有骚动,看来是想趁着这难得的日子补补眠。
黎诩回了班,坐下后往舒愿的座位瞄了瞄,桌面上摆放东西的位置和他昨晚走时一模一样——笔袋下压着数学习题册,习题册下露出卷子的白边,课桌中央摊开了一个草稿本,本子上画了个函数图。
这要么就是没回学校,要么就是回来了但没动过与学习有关的东西。
黎诩翻了翻舒愿的草稿本,本来只想看看对方的字迹,翻到某一页却顿住了动作。
在一个被黑色签字笔随意涂掉的几何图里,黎诩发现了四个小小的字。
——我好难受。
不仔细看的话,这几个字很容易会被忽略掉,但由于黎诩对舒愿那幅全黑的美术作品印象深刻,于是他对每一片舒愿留下的黑色区域都格外留意。
还想再翻看其他地方有没有写类似这样的话,前门就有人进来了,舒愿的前座全皓朗和班里的学委。
“童然参加女子组长跑了,三点钟喊齐班里的男生给她加油去。”全皓朗说。
学委笑得不怀好意:“就说你喜欢她吧,还不承认。”
“滚你的,我这叫团结意识!”全皓朗拍打了下学委的胳膊,“去不去?”
“去去去,我顺便给她写个霸气侧漏的加油稿,让广播站读出来,行了吧?”
全皓朗做了个OK的手势,然后在食指和拇指圈出来的圆里看见了黎诩的脸。他讪讪地放下了手。
黎诩合上舒愿的草稿本,坐正了身子。
“诶,”他朝全皓朗抬抬下巴,“今天舒愿回来了没?”
全皓朗和学委对视一眼,学委道:“他请假了,崔老师让我找时间帮他把国庆作业送过去来着。”
黎诩挑挑眉:“你跟他住得很近?”
“崔老师说我家跟他离得最近,叫什么……”
“佳玺名邸。”黎诩说。
“哦对,我查查几站路。”学委说着掏出手机,片刻后抬起头,“诩哥,你怎么比我还清楚?”
“谁跟他做同桌?”黎诩不屑地笑笑,“成了,我帮你送吧,你把要做的作业发我手机上。”
顺便要到了舒愿的联系方式。
心急如焚要见舒愿的黎诩飞车到佳玺名邸外,摸出手机按了几个数字,想了想又删掉。
昏昏欲睡间,舒愿手里握着的手机连连振动,把他从即将潜入梦里的意识扯了回来。
舒愿接起电话:“妈。”
“挂完水了吗?”柳绵问,“快好了就告诉我,我去接你。”
舒愿掀起眼皮看了看输液袋:“我自个回就行了。”
“你还病着呢,”柳绵不许,“我正帮你熬着中药,把你接回来刚好能喝上。”
“我精神好很多了,能自己回。”舒愿揉揉眼,坐直了陷进单人沙发里的身子,“你不是还熬着药吗,一时半会也走不开。”
说服了柳绵,舒愿挂了电话,按铃喊来了护士拔针。
啧。
黎诩按了挂断,和谁正在通话中呢,通这么久。
他换了个姿势倚着街车,顺手点了根烟叼在嘴边。右肩挎着的背包沉甸甸的,里面装的全是舒愿的作业,黎诩从来没往包里塞过那么多东西,整得自己跟个学霸似的。
干等也不是个法子,黎诩点开了沉迷的小群,拍了张街景发上去,发完还欣赏一遍,摄影水平还不赖。
韩启昀第一个在群里发声:“大口奶茶,特快打印,宝姨早餐店,靠,还有个废品回收站,你在哪呢这是?”
宋阅年分析:“居民区附近吧,这些个小店离居民区越近越赚钱。”
顾往私聊黎诩:“不是说回学校?”
“回过了,”黎诩发语音,“舒愿请假了。”
“那你这是……?”
“在他家附近,他电话占线呢,没打通。”黎诩把夹在指间的烟放到嘴边吸了一口,唇间吐出缭绕的烟雾。
顾往那边正在输入中,黎诩退出聊天框,切换到拨号界面再次拨出了号码。
这次好歹是通了,但没多久对方就直接挂断了,黎诩捻灭了烟,两手飞速地编辑着短信。
我把国庆作业给你带……
“回来了”三个字还没打完,黎诩就看见两个鞋尖停在了他视野里。
顺着鞋子往上,掠过两条裤腿和白色T恤,是舒愿的脸。
“找我?”舒愿问。
黎诩比舒愿高,对方站在他面前要微仰着头,然而他一贯的气势总会在舒愿出现时减到最弱,向来凌厉的眼神都会变得柔和。
“对,”黎诩摘下包,“你今天怎么没上学?”
“病了,”舒愿皱皱眉,“刚给我打电话的是你?”
“是我,”黎诩说,“生什么病了?”
“你怎么知道我的联系方式?”舒愿近乎是不悦地问。
两人的对话压根不在同个频道,黎诩停止发问,把自己的包递过去:“崔老师让我帮你把国庆作业送过来,联系方式是她给的。”
舒愿半信半疑地接过包扯开拉链看了眼,的确都是自己的课本和习题。
“为什么喊你送?”舒愿问。
黎诩笑了笑:“因为我有车,方便。”
舒愿没说话,想把包里的东西转到自己手上,但挂过水的那只手没什么力气,抓了几本书就力不从心。
偏偏黎诩还塞了那么多书。
“不用那么麻烦,”黎诩看不下去了,把书又塞了回去,拉好拉链,抓着舒愿的手把背包肩带穿过他的手臂,给他挎到肩上,“包借给你,放完假还给我就行。”
他瞥到舒愿左手手背的医用胶布,几不可闻地低叹一声:“挂水去了?”
“嗯。”舒愿把另一边也穿上,“谢谢。”
“要不……”黎诩迟疑,最后还是把加个好友的建议咽了回去。他跨上街车,戴好头盔,“作业我回去发给你,你记得看短信。”
“嗯。”舒愿转过身走了两步,揉揉鼻子,再回头看了眼。
路口处已不见了黎诩的身影,来往的车辆似乎带走了那人骑着黑色街车风驰云走的画面。
连他无意中捕捉到的一丝很淡很淡的香火味都被微风卷走了。
回到家嗅到满屋子的中药味,舒愿便彻底忘了那香火味了。
柳绵盛了满满当当的一碗中药端过来,舒愿登时捏住了鼻子。休学的一年里柳绵常常以调理身子为理由熬各种中药给他喝,导致他闻到这个味就生出抵触感。
他含了个冰糖片,在柳绵的监督下忍着恶心把中药喝光了,抱起背包就冲进房间关上了门。
黎诩不知是故意的还是真的不会收拾作业,仿佛把他整个书桌都带了回来,主科的课本和习题册一本没落下。
舒愿干脆把包倒过来,将里面的书全抖到床上,噼里啪啦铺了一床。背包陡然一轻,最后竟掉了个身份证出来,从成山的书堆上滑到了舒愿的膝盖旁。
——黎诩。
——1996年7月26日。
比他还小一岁啊……
身份证上的照片和本人一样张狂,但没有给颜值减分。脸的底子是好的,不用刻意修饰就能很好看。
书堆下传出手机振动的声音,舒愿搁份证,拨开书本按亮了手机。
是黎诩发来了短信,大概是有字数限制,他分了两条发过来,第一条是语数英,第二条是理综。除此之外并没多余的话,仿佛拿到他的联系方式真的只是为了执行班主任委托的任务。
对方这么做反而让舒愿自责,他总以为黎诩对他的各种行为是居心叵测,现实是自己多虑了。
他拢了拢书堆,把身份证塞到背包的暗格里。
“你的身份证落在包里了。”他回了个短信。
那边迟迟没回复。
“我好难受,”黎诩从宋阅年的五线谱本撕下一张纸,写完这几个字又用笔重重划去,“我好难受?”
“难受什么?”施成堇凑过来问。
“想问题呢,边儿去。”黎诩转了转笔,如果这句话包含着舒愿的心事,写出来的作用是什么?他换位思考,在纸上写了句话:我恨她。
施成堇又要凑过来了,黎诩忙把这句话涂掉。
他明白了,覆盖在一片黑色区域下的是不想让人发现的秘密。
写出来是为了发泄。
——我好难受。
因为太难受了,所以想找办法发泄出来。
因为不想让人发现,所以用沉默掩盖了自己的万念俱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