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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鸢兰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苏呈音坐在公交车临窗的位置上,长睫煽动中倒映着霓虹灯影,陈祈看了片刻夜景,视线一弯,又看了片刻苏呈音,用目光放肆地欣赏这张侧脸。
苏呈音似乎有所感,唇角微微一抿,回过头来,恰好与陈祈撞了个正着。
陈祈也不避,坦然道:“你睫毛好长,像小扇子。”
苏呈音听罢垂眸,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这句夸奖,于是又看回窗外,悄悄红了耳朵。
公交车往鸢南的方向开去,路上有些堵,堵在跨湖大桥上时,张缝的微信轰炸过来了。
缝缝:音!你在厕所吗?我去救你吗?!
苏呈音眼睛一眯,发现有蹊跷。
SCY:半小时了你才发现我不见了,不正常,干嘛去了你?
张缝那边一直显示输入中,苏呈音好奇他该不会是和吴昊杭告白了吧?
陈祈和他挨着肩膀,问:“找你了?”
苏呈音点头,陈祈失败一笑:“余宁言个不争气的。”
他们打赌来着,两人双双翘课,看谁的同桌会先发消息来询问,赌一毛钱。
陈祈给苏呈音发了个一毛钱的红包,顺带反问一句余宁言:你人呢?
张缝的消息先来:我们赏了会儿月,才回班。
苏呈音一脸慈祥笑,转头看看陈祈,又不自觉地笑成了花痴样。
SCY:你们赏月,我们看星星去,晚点回。
缝缝:老师没来,撒丫子浪吧。
缝缝:祝你亲到,不打扰了。
苏呈音赶忙把手机息屏,生怕陈祈不小心看到,他也就想一想罢了,哪能为所欲为啊,九成的色心一成的胆,十足的怂。
陈祈没能等到余宁言的回复,等来了陈寒柯的电话。
陈祈接起来:“爸。”
对方的声音苏呈音听不见,他紧张得要命,像是被警察发现了他是个人贩子。
陈寒柯问:“在家?你妈说把你赶回去了,没去学校?”
陈祈看苏呈音一双微蹙的眉眼,笑道:“没,翘课出来玩儿了,跟苏呈音一起呢。”
陈祈又“嗯嗯”了两声,挂断了,然后胳膊一搭,趴到前面座椅靠背上,歪着脑袋笑话到:“看把你吓的,怕什么?”
苏呈音打字:我怂恿你做坏事,肝胆剧颤!
陈祈说:“我爸叫我们好好玩儿,还说我要是又把你弄伤了,他帮你揍我。”
公交车时走时停,苏呈音在颠簸的轻晃里连连摆手,心里好羡慕。
“说他揍我,其实他从来没打过我,学法律的全靠脑袋和嘴,虽然和他聊天很享受,但是...有那么几次吧我宁愿他打我一顿,真的。”
苏呈音一直在弯着唇笑,他打字给他:那你以后会去学法吗?
陈祈犹豫道:“应该不会的,我不太喜欢这个职业...没有专门去想过这个问题,本来要跟我妈一起出国了,结果我姥爷突然生病住院,他之前住在芳满庭,知道芳满庭吗?”
苏呈音点头,是鸢兰的养老院。
才过完桥,离终点站还有些远,陈祈看着流光滑过苏呈音的脸颊,或明或暗,赏心悦目,他放松地瞧着他,继续说到:“我和我妈现在住的山海观这个房子,是买来给姥姥和姥爷养老的,前几年我姥姥去世,我姥爷就不肯再在家里住,要搬去芳满庭过晚年。”
苏呈音听得认真,他微微点头,两只手都特别乖巧地放在腿上。
“今年过年回来的时候,就听我姥爷说眼睛看不清,肚子也疼,结果就住院了,我妈把事情往后推,按照原本计划,我现在应该已经在国外了。”
苏呈音又微蹙着眉心,露出那种紧张的神情。
陈祈说:“人老了,担心受怕,谁也说不好,我妈就让我一并转学过来,先在这边把高三读着,有空多去看看姥爷,以后的以后再说。”
苏呈音的心都揪起来,幻想过分别,但没想过会离得那么远,陈祈是要出国的,是要遇见更多人,见更大的世面。
出国,苏呈音想都不敢想的。
到了一站,车里上上下下一些人,陈祈重新坐正身子:“我爸问过我想不想学法,不大想,跟太多人打交道,又亲密又复杂,头疼。”
苏呈音压了压心神,默念几遍“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缓缓在屏幕上敲击:其实有些时候,我也会觉得我不会说话挺好的。
陈祈轻轻地笑起来,突然抬起手打了个响:“要我教你吗?”
苏呈音赶忙照学,没声儿,搓得手指尖还痛。
陈祈掐好手势,凑近给他看:“不是靠手指出声,而是靠手指和掌心形成的空间,这里。”
苏呈音压根就没听进去,只觉得陈祈的手可真好看,修长,干净,还有力。
所以不出意外的,他试了好几回都还是以失败告终。
陈祈失笑了一会儿,话题倏然又一转:“其实我也觉得很奇怪,我们在一起的时候,的确是我一个人在说啊说啊,可是你会觉得尴尬吗?”
苏呈音自然是摇头,他稀罕都来不及,就算尴尬他也珍惜。
陈祈欣然道:“我也不会,哎,要是我转学到你们三班,当你同桌就好了。”
谁说不是呢?苏呈音比他更遗憾,可也知道知足:现在不也挺好嘛,说一起翘课就一起翘课了。
若是真成为同桌,在一起的回忆越多,将来分开后,苏呈音想,他就会越悲哀吧。
公交车到终点站时,车上就剩几个人了。
陈祈把苏呈音抱下来,他到鸢兰之后还没来过这么偏远的地方,放眼看去没有高楼大厦,只在这条笔直又空旷的双车道马路远处连接上了都市的长街高架。
苏呈音指指马路另一边,陈祈扭头,看见一片矮房子,似乎是个十分老旧的住宅区,夜幕灰暗,鲜少有灯光,只在几处漏着些暖光。
苏呈音撑着陈祈,告诉他:我以前住在这里。
陈祈一下子不知道如何开口,他自己有一个非常幸福的家庭,生怕在言语间不自觉流露出的幸福感惹苏呈音低落,所以尽量都避开了苏泠和陈寒柯,可现在,他满脑袋除了一句“你爸妈呢”,硬是没点灵光地不知道要怎么接话。
一长串咕咕肚子叫拯救了他。
苏呈音诧异地望着他,顿时又眉开眼笑,唇语到:饿了?
陈祈还没吃晚饭,直接从医院跑来的,他摸摸肚子:“瞒不住了,好饿。”
苏呈音又指指那几片暖光,对他招招手,随后迫不及待似的,自己先迈开步子朝那儿走去,一跛一拐的。
又是一串肚子叫,陈祈捂住胃,安抚地揉了揉,然后仰起头朝夜空看去。
苏呈音没走几步就被追上,陈祈笑话他:“等着你走过去我就饿晕了。”
说着就要再把他抱起来,苏呈音不肯,转身到他身后去,双手攀到他肩膀上,陈祈了然,弯,一把将他背起来。
“好轻,背着比抱着感觉还明显,”陈祈扁嘴,“吃晚饭了吗你?”
苏呈音挨着陈祈的耳边点点头,双手环到他眼前去,让他看着自己打字:面包。
陈祈显然不满意:“等会儿再一起吃点吧?”
苏呈音答应他。
路看着长,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感觉没多久就到了跟前,亮着暖光的是小卖部和一家包子铺。
苏呈音今晚赌赢了一毛钱,于是请陈祈吃了两个肉包子和一碗八宝粥。
桌子就是折叠小方桌,凳子就是矮矮小小的小方凳,陈祈窝在这儿看着可憋屈了,苏呈音捧着包子嘲笑他,笑着笑着想起来一件大事。
他问:我要把代写作业赚的钱给我小姨,用什么正当理由比较好?
陈祈边吃边帮他出主意,又疑惑道:“嗯?代写不正当吗?”
苏呈音:耽误了学习时间,不正当。
陈祈舔唇,想反驳可反驳苏呈音又没有用,他为难到:“那...那你...”
苏呈音:竞赛得奖,我从来都是用这种方式往家里拿钱。
“那就说...参加了一个小比赛,特别小,比完就忘了。”
苏呈音唇上被油汁染得又润又亮,他琢磨片刻,觉得可行。
两人吃饱包子喝足粥,从憋屈的餐桌上离开,陈祈尝试着问:“以前是住在这里吗?要去看看吗?”
太小的时候就知道肚子饿不饿,苏呈音还能记着的事情模模糊糊,在那逼仄破旧的小屋里,厨房就是一个火灶搭在阳台上,送煤气的男人从来不帮着扛上楼,每每苏春都累得气喘吁吁,抱着小呈音说:“我的宝贝快点长大,长大了帮妈妈扛煤气罐。”
现在他长大了,苏春没有了,煤气罐也没有了。
苏呈音朝错落的片区矮房里望去,随后摇摇头,转眼就对陈祈笑起来,唇语到:走吧。
暖光在背后渐渐远去淡去,苏呈音扒在陈祈肩背上,后知后觉:是不是太亏了,跑这么远。
他不等陈祈出声,快速打字到:一说看银河,我首先就想到这里了,我只在这里看到过,所以其实别处,近一点儿的地方也行的。
陈祈把他往上颠了颠,背得稳稳当当,他说:“不亏啊,包子很好吃,皮薄馅又香,其实两个我都没吃够。”
苏呈音急了,只打了个感叹号给他。
陈祈带他往草丛里走去,那里有一堆不知是否废弃的脚手架。
苏呈音被放下后,拿一双凶狠的眼神盯着陈祈,怒斥他为什么不早说,陈祈被他瞪得直笑,挨到他身旁叹了一句:“好凉快,是要到秋天了吧。”
苏呈音瞪在了棉花上,又被一语安慰,他也跟着仰起头,看漫天星辰,看银河迢迢。
没有高楼阻碍的晚风肆意穿掠,夹带着夏末的潮,和秋初的凉。
陈祈慢慢往后倾身,半靠在杂乱的脚手架上,随后伸手拉着身边的人也睡下来。
“上个月我还在住校,晚上我一个人跑到宿舍楼顶去呆着,没一会儿毛非就追上来,他是个不带消停的主儿,人挺有趣的,就是活泼过度。”
苏呈音享受极了,星光、夜风、吃饱的肚子和暗恋的人。
也回到这里看了一眼过往,他并不喜欢那个小屋子,他只是很想念苏春,想念他妈妈。
陈祈轻笑道:“他还找我要你微信,我没给。”
苏呈音看他,陈祈不说理由,又重复一遍:“就是没给。”
怎么样都好,苏呈音无所谓,他又看回浩瀚的星空,人在这种时候都喜欢发文艺病,要么胡思乱想,要么一片空白。
苏呈音就是一片空白,盯着某一颗星星愣愣出神,放空的感觉很舒服。
“苏呈音。”
旁边的人轻声唤他的名字,苏呈音没动,嗓子里低低的应了一声。
陈祈没能听见,他问,温柔的声线和曼妙的气氛包裹住堪称利剑一般的话:“你的声音是不是也苏苏的呢?”
怔了半晌,苏呈音才失笑,他不生气,只觉得哀伤,他看向陈祈。
要不要现在就张开口,也叫你的名字,让你知道我的声音有多难听。
回程没了公交,陈祈背着苏呈音沿着笔直宽敞的马路往前走,走到一小半,陈祈渐渐停下嘴里的故事,连步子也变得慢下来,他说:“不哭了。”
苏呈音埋首在他肩膀上,一丝动静都没有,只不断地湿了他的衣服。
陈祈发觉自己心疼坏了,犹豫片刻,还是没有把他放下来,继续背着慢慢走,他问:“这回...是因为伤心?”
是啊,大约是吧,苏呈音自己也说不大清楚,泛滥成灾的难过吞没他,他甚至想让陈祈丢下他别管,好能让他在这片空旷无人的地方放声嚎啕。
然而还是贪心,苏呈音掩着脸深呼吸,又往陈祈的颈窝里挨蹭了几分,一副依赖人的模样。
陈祈托稳他,问:“要不要抱?”
苏呈音摇摇头,他闭着眼,眼泪还是沾湿睫毛往外涌,他一点不想让陈祈看他哭。
车鸣声渐渐清晰,压抑的发泄让他乏累至极,他胡乱抹了一把鼻涕,好像听见陈祈在轻声哄着他,叫他哭,又叫他不要哭。
苏呈音想,到底哭不哭嘛,张开唇,刚唤“陈祈”,还没发出声音,就挂着湿乎乎的眼泪睡着了。